傲来传奇——宿命

　　八月初六这天，整条金雀大街上都挂满了贴着喜字的红灯笼——尚书府与英国公府的联姻，自然是东阳城内一大盛事。街道两旁挤满了百姓，都在围观尚书府的送嫁队伍。
　　“这尚书府果然是豪气啊，光楠木箱子，就拉了满满三驾马车，里面不知道装着多少好宝贝呢！”
　　“那是当然，裴尚书大人可是当今皇后的亲爹，万岁爷的老丈人！你看这八抬大轿，连轿顶上都镶着宝石，啧啧！”
　　“这裴二小姐据说长得是闭月羞花啊，英国公府真是好福气呀！”
　　“嗐，那英国公府几代的大将军，战功多得数不过来，配那裴二小姐，也不算高攀了。”
　　“就是，就是，你没见前几日英国公府下聘礼的车队，跟今天这气派也差不多！”
　　……
　　从晌午起，来魏府贺喜的宾客便络绎不绝，简直要踏破了门槛，直到掌灯时分，宾客们才完全落座，将偌大一个魏府宴客厅，挤得水泄不通。
　　吉时一到，新娘凤冠霞帔，轻挪莲步，被扶至正厅，虽不露容貌，但步履之间足见气度不凡，通身的打扮，更非寻常女子可比。此刻，满座嘉宾，无不艳羡惊叹，魏朗夫妇更是喜笑颜开，容光满面。
　　“一拜天地！”司仪唱戏一般的声音，撞击在魏尚的心上，他的眼前，仿佛看到如新此刻，正独坐在房中。
　　“二拜高堂！”魏尚不禁担忧，如新她在流泪吗？
　　“夫妻对拜！”魏尚默念着：“这些都是做给别人看的的，如新，我的心，只有你看得到。”
　　“礼成！送入洞房！”众人欢呼着，簇拥着，将新郎新娘送入了洞房。魏尚只觉被无数双手推动着，由不得自己迈步，耳边尽是嘈杂的声音，恍恍惚惚地便被推入了洞房。
　　与裴小姐乘着八抬大轿锣鼓喧天地进入魏府大门截然不同，白如新只能乘着一顶四人小轿，无声无息地从侧门而入，那一阵阵鞭炮，一声声鼓乐，和她，没有丝毫的关系。白如新坐在自己的新房中，听着窗外宾客的喧闹声，耳边回响起临出门前，孟豫如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如新，姐姐知道你心里委屈，但是你要相信魏尚对你的真心，妻与妾只是一个名分，他若对你无半点情义，你是正妻又如何？他若真心爱你，自然不会把你当做侍妾。如新，到了魏府，不要顶撞父母，不要任性，凡事想得开些。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姐姐。”
　　姐姐说得没错，在这深宅大院里，她唯一能相信和依靠的，只有魏尚对她的真心。此刻魏尚在做什么呢？是和他明媒正娶的新娘子坐在洞房里呢，还是在宴客厅里接受众人的祝贺呢？
　　而此时的魏尚，正与自己从未谋面的新娘子共处一室，他故意在离新娘最远的椅子上坐着，厚厚的礼服束缚得他浑身不自在，连呼吸都觉得压抑。
　　“少爷，老爷夫人请你出去敬酒。”丫鬟的声音仿佛是给了魏尚一个特赦，他飞也般的逃了出去。
　　“魏公子，恭喜恭喜啊！”敬酒的人魏尚并不认识，但是他昂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魏公子，好酒量！我也敬魏公子一杯！”魏尚笑着，又斟了满杯，今夜他只求一醉，所有宾客的敬酒，他无一推辞，每一杯都直入愁肠。
　　“魏尚，你少喝一点吧！”孟豫如知道他心中伤悲，不忍心看着他这样灌自己。
　　“豫如，没事儿！今天高兴！豫如，云天，来，我敬你们！干了这杯！”魏尚强颜欢笑着，已经站立不稳了，还要再喝。
　　萧云天拉拉孟豫如的衣袖，摇了摇头：“随他去吧！”看着魏尚，他不得不想到，豫如和自己成亲那天，也是这么的痛苦吗？他看着她的侧脸，除了担忧，似乎看不出来什么。那一日，她几乎要说出自己最想听到的话了，只要她说出来，自己长久以来最忧切的问题便有了答案，可是，她却没有说。也许，她还需要时间。萧云天这样想着，也一连喝了几大杯。
　　“金儿，给我拿两壶酒来吧！”白如新知道，今夜，魏尚一定不是属于自己的，她只有把自己灌醉，才能捱过这漫漫的长夜。
　　一杯又一杯，一壶又一壶，怎么就是喝不醉呢？每一杯酒中，都倒映着魏尚的脸庞，他在笑，他在做鬼脸，他在深情地看着自己……
　　终于，魏尚醉了，醉得不醒人世，他被抬回了新房中。这正是他所想要的，不必揭开新娘的红盖头，不必和她喝那合卺酒，不必与她虚情假意地度过这所谓的洞房花烛之夜。
　　终于，白如新也醉了，她醉眼朦胧之间，看到魏尚就站在她面前，她伸出手去，抓住的，却只有空气。

　　第二日，魏尚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只觉得头疼得厉害，不由得哼了几声。
　　“你醒了？”一张秀美的脸伴着轻柔的声音出现在魏尚面前，他呆了片刻，才意识到这便是他昨日拜过堂的妻子。
　　裴婉莹微笑着，“你昨晚喝得太多了，现在胃里一定很难受吧？我吩咐厨房煮了点淮山粥，你梳洗完了喝一点吧。”
　　“额，我知道了。”魏尚尴尬地起了身，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都换过了。
　　裴婉莹见魏尚神情恍惚的样子，说道：“你昨晚吐了一身，我和秀儿好不容易才把你的衣服换了。”
　　“哦，多谢了。”魏尚只好勉强地笑笑，刚一站起来，便觉得头疼欲裂，几乎又要倒下去。
　　“小心！”裴婉莹及时地扶住了魏尚，搀着他慢慢走到桌前，魏尚连忙将手臂抽出。
　　“秀儿，快端水过来给少爷梳洗。”裴婉莹吩咐着，已然是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梳洗完毕，胡乱地吃了几口粥，魏尚心中记挂着白如新，便匆匆出了房门。裴婉莹见魏尚直往西厢而去，嘴角掠过一丝浅笑。

　　“如新！”魏尚推门而入，只见白如新正坐在床上，背对着他。
　　魏尚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便赔笑道：“如新，你吃饭了吗？我昨晚醉得不省人事，刚刚才醒过来，马上就来看你了。”
　　白如新仍不理睬。
　　魏尚只好轻轻掰过她的肩膀：“如新，别生气了嘛，来，盖个章。”
　　“哼，什么盖章，骗小孩的把戏！”白如新气鼓鼓地哼道，但是魏尚看得出来，她在强忍着笑意。
　　“是啊，你当初可不就是这样骗我的嘛！”魏尚在白如新脸上轻轻一吻。
　　白如新终于忍不住被他逗笑了，又立刻假装严肃：“你不陪着你的新娘子，跑我这里来干什么？”
　　魏尚将白如新紧紧搂住，在她耳边柔声道：“我的新娘子，不就是你吗？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如新。”
　　“魏尚！”白如新也动情地轻唤着。
　　婢女金儿识趣地带上房门，退了出去。
　　“如新，咱们来拜堂。”魏尚兴奋地在箱笼里翻出一块红布来，盖在白如新头上，牵着她的手，缓缓跪下。
　　“一拜天地！”魏尚念着，和白如新两人对着门外，深深地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魏尚扶着白如新，转过身来，对着正厅的方向，再次深深地一拜。
　　“夫妻对拜！”魏尚和白如新相对而跪，又是深深一拜。
　　“礼成！送入洞房！”魏尚扶起白如新，轻轻掀开红布，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轻唤一声：“娘子！”
　　“魏尚——”白如新泪眼婆娑地看着魏尚，顿时觉得，没有明媒正娶，没有八抬大轿又算得了什么，她现在觉得幸福，就够了。
　　“如新，咱们来喝一杯合卺酒吧！”魏尚见桌上放着酒壶，便斟了两杯，两人手臂交错，脉脉对视，喝下这合卺酒。
　　“喝了合卺酒，咱们是不是该洞房啦？”魏尚狡猾地笑着
　　白如新破涕为笑，娇嗔道：“洞什么房？大白天的！”
　　于是两人将一切的不愉快都一笔勾销了，只觉得能够日日相守，便已知足了。
　　到了晚间，魏尚自然是宿在白如新房里，裴婉莹便只能独守空房。一连半月，丫鬟秀儿看不下去了，抱怨道：“姑爷也真是不知分寸，小姐您才是她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却天天流连在一个小妾的房里，这要是让老爷夫人知道了，肯定气坏了！”
　　“秀儿，不许胡说。”裴婉莹冷笑道，“再受宠的妾，也只是妾而已！”
　　那裴婉莹自嫁到了魏府，心知自己不受魏尚喜爱，便把心思都放在了魏夫人身上，日日早起请安，陪着魏夫人闲话家常，又亲自端茶倒水，完全没有大小姐的架子，哄得魏夫人一见她就喜笑颜开。对待下人，她也是和和气气的，从不苛责，一些旧首饰、碎银子，随手就赏给了下人。渐渐地，阖府上下，没有一个不夸赞这位少夫人的。反观白如新，为人处世远远不及裴婉莹周到，也没有许多财物可以收买人心，便不太受到众人待见，只是见少爷宠爱她，众人也不敢怠慢了。
　　皇后记挂亲妹子婚后生活，便请裴婉莹和魏尚进宫叙话，魏尚不得已，只得应允。皇后多日不见亲妹，一见面就拉着裴婉莹的手说个没完。妹子新婚，皇后不免问起二人情义如何。魏尚一听，顿时紧张了起来，若是被皇后知道他对裴婉莹一直不理不睬，一定会大发雷霆的。不料裴婉莹却害羞地笑了，“姐姐，魏尚他待我好着呢，天天粘着我，我都——”
　　“哈哈哈哈！”皇后听了开怀大笑起来，“新婚燕尔，他当然粘你了。你在魏府，也千万不要耍小姐脾气了，毕竟已为人妇，要思量着为夫君分忧才是。”
　　“姐姐，婉莹知道的。”
　　皇后又笑着对魏尚说道：“魏尚啊，本宫这个妹妹，是父母亲的心头肉，你可要好好待她啊，若是让她受了半分委屈，本宫可不会轻饶你的。”
　　“姐姐！”裴婉莹娇嗔着，向魏尚笑了笑。

　　出了皇后宫中，魏尚感激地对裴婉莹说道：“刚才，谢谢你帮我打圆场。”
　　裴婉莹笑道：“你是我的夫君，我当然要帮着你了。只是，你也要注意些，我不说，也防不住下人们乱说，话要是传到了我父母亲那里，我也不好再替你扯谎了。”
　　“我——我知道了。”魏尚心中，对裴婉莹的厌恶，便减少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愧疚。从那以后，也时常和她说几句话，但也只是为了做戏给人看而已。

　　白如新这日正在花园中舞剑，忽然一支羽箭飞了进来，直插在院中木芙蓉的树干上，箭头上还绑着一封信。白如新解开一看，信封上有一行字：皇后亲笔，请如新公主见信后联络臣等——多罗。原来是多罗，他送来了自己亲生母亲的亲笔信！
　　白如新的心紧张地跳动着，十年了，她十年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了，本以为此生再也不会有任何他们的消息了，可是此刻，母亲的信就在自己手中。
　　“不，我不能看，我已经决定了要在这里平平静静地生活着。眼下我所拥有的这一切，是那么的珍贵，我怎么能忍心破坏这一切呢？”白如新冲进房中，把信塞到箱子的最底端，她决定不看这封信，就当做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如新！”魏尚突然冲了进来，白如新吓了一跳，连忙装作在找衣服。
　　“如新，刚刚金儿还说你在花园练剑呢，我没见你人，就到房中来找你了，你看这是什么？”魏尚兴奋地举起两柄长剑。
　　“两把剑而已，有什么稀奇的。”白如新笑道。
　　魏尚眨了眨眼，故弄玄虚地说道：“你再仔细看看这两把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什么呀？这么神秘？”白如新好奇地接过剑，仔细地看着，原来这剑柄上分别刻着“金风”“玉露”二字。便问道：“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啊？”
　　魏尚轻轻弹了一下白如新脑袋，“你呀！豫如叫你好好读书你不读，还笑话我！‘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你没听过吗？”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白如新默念着这两句，似乎有点懂它的意思。
　　“而且，你看，这两把宝剑是用上古玄铁所铸，削铁如泥，而且剑身很重，最适合你这个大力士了！我花了大价钱从一个古董商那里买来的，走，我们到花园里试试看！”魏尚说着，拉着白如新来到了花园中。
　　时值金秋，园中的木芙蓉开得正盛，魏尚和白如新手持着长剑，站在树下。
　　“如新，你看，仙鹤指路！”魏尚舒展双臂，身体微倾，将长剑轻轻指向前方。
　　“海底捞月！”魏尚突然屈膝，将长剑从上往下画了个半圆，突然刺向空中，整个人腾空而起。
　　“魏尚，看我的！”白如新笑着拔出剑，纵身一跃，和魏尚并肩。
　　“如新，你什么时候偷偷练的轻功？”魏尚大惊。
　　“哼！姐姐给我的内功，我已经能够运用自如了，你现在，恐怕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白如新得意地一笑，又轻轻落到地上，摆开剑式，昂首望向魏尚，仿佛在向他发出挑衅。
　　“好，我倒要来试试！”魏尚提起长剑，俯身冲了过来。
　　白如新微一弯腰，向后退了几步，便也举起长剑，假意刺向魏尚。魏尚疾速挪动脚步，转至白如新身后，一手揽住了她的腰肢，一手举着剑，和白如新使出同样的剑招。
　　两人步步紧随，招招相伴，犹如翩翩起舞一般，眉间眼底，尽是缠绵。微风轻轻吹动着枝叶，粉白的、艳红的木芙蓉，轻轻地飘落着，落到剑上，也落到二人的肩上，发间，映衬着二人脸上的笑容。
　　“小姐，你看姑爷跟这个白如新！一副郎情妾意的样子，真是让人作呕！”秀儿愤愤地说道。不知何时，裴婉莹主仆已站在了花园回廊上。
　　“郎情妾意又如何？不过是镜花水月的东西，难道能指望一辈子吗？”裴婉莹语气平静，脸上挂着她那惯有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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