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她是正经女皇帝

　　十几个喝的醉醺醺的男人，一齐看向沈冉白。这下轮到霍棣偷笑了，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沈冉白只好放下食箸，往外头去了。

　　这桌只剩下霍棣一个，她赶紧趁沈冉白走了，把方才夹了辣鱼的碗一放，溜到青箬旁边问：“你们玩的是什么？”

　　桌上有人指青箬：“青夫人说她酒量可以和我等媲美，我们不信，便打了个赌。看我们中有几个能喝的过她。”

　　霍棣端着自己的茶心想，这帮人还是太嫩了，青箬可厉害了。但还是怀着看戏的心情火上浇油道：“不会吧，我看青夫人文文弱弱的，你们难道喝不过一个女人么？”

　　这一句话出来，大家的战意更浓。霍棣笑看他们互相开这玩笑，正想回房间里去，有人拉住霍棣道：“小姐不饮一杯再走？”

　　她当然可以不喝，毕竟在场的都知道，她是皇上，不敢不听她的。但想想这些天大家也辛苦了，不喝一杯，霍棣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所以她便自己斟了一杯。青箬凑到她耳朵边上低声说了一句：“小姐放心喝吧，酒没问题。”

　　霍棣端起酒杯：“诸位这些天辛苦了！”便仰起头喝完一杯。众人都叫好。她于是便回房里去了。

　　朱砂刚刚洗完，正在穿衣服，来给霍棣开门，便要下去。霍棣担心她与那伙人一起饮酒，遂对她说：“你可莫要喝多了，楼下那群就指望你照看了。”

　　朱砂应了。霍棣往床上一躺，许是路上太劳累，今日她睡意来得很早，她迷迷糊糊地往梦里去了。

　　朱砂下去的时候，下面躺倒了一片，只剩几个人还在和青箬对饮。菜已经有些凉了，她便往后厨端去，自己用灶台里的余温热了菜。才夹了几筷子青菜，尝出来是里头有荤油，赶忙跑到院子里寻了棵大树，在下头把方才吃进去的都吐出来。

　　原来朱砂因为多病，小时候出家养了一段时间，养成了素食的习惯，吃不得荤腥，不然反而要泻肚子。她正撑着树吐着，突然听见房顶上有轻轻的瓦片的响动。

　　心头浮上不详的预感，她连忙进屋，屋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一群人，醉的不省人事。青箬不知道何处去了。她往楼上进了房间，霍棣睡得很沉，她轻轻地拍了拍霍棣的肩：“小姐？小姐？”

　　没有人应她。

　　外头有一道亮光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走到窗边，看见旁边一间放柴火的屋子里，冒出了火光。

　　沈冉白循着马蹄的印子一路找过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看见那马蹄印往一户人家的院子里去。叩门说明了来意，户主人看他仪表堂堂，举止有礼，于是领他进院子里看。果然那马正低头在别人的马厩里吃草，大概是从后头小树林子里溜进来的。

　　他牵了马出了那人家，往回走时，觉得眼前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色迷蒙，竟然看不太清晰了。

　　一股浓重的睡意袭来，他感到一丝蹊跷。今晚他并未饮酒，原本也不怎么疲倦，怎么突然早于平时困了？

　　眼前闪过客栈桌上的菜肴。

　　莫非有人下药？

　　恐惧感还没来得及袭来，他已经支持不住，靠着墙根，坐下来，晕晕乎乎地歪过头去，不省人事。

　　醒来的时候，沈冉白发觉自己仍然在大街上。那马绳还牵在手里，旁边那匹马立在他旁边，垂头啃着路边的野草。

　　晨风一吹，他打了个寒战，裹紧了衣裳，站起来。

　　脑袋有些沉，许是因为昨晚在街上睡了一宿。

　　牵着马往客栈走，沈冉白脑袋里一片混乱，纳闷自己怎么在街上醒来。走了一会儿，冷风把脑袋吹清楚了，才恍然想起昨晚上，自己被人下了药的事。

　　那客栈里的其他人……？

　　沈冉白连忙骑上马，往客栈的方向赶去。因着昨晚夜色浓重，沿着马蹄印子走，也没留心周围的标志物。今晨再走，只觉得大街小巷看起来都颇为陌生，而昨晚的马蹄印，经过了一晚上加一早上，早就被来来往往的人和车踩乱。

　　磕磕绊绊地寻到一处有些眼熟的地方，沈冉白环顾四周，只看见一片烧的焦黑的废墟，周围有官兵在清理。

　　沈冉白的心猛地往下沉，他拉住一个路人问道：“请问这附近是不是有一个客栈？”

　　那路人指了指那片废墟：“昨晚上不知怎么烧起来了，都烧光了。”

　　沈冉白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废墟。一片焦黑的碎片，和塌落的砖瓦，里头混杂着辨认不清名目的东西。周围的地都被火燎出一片黄黑色。

　　他抓住一个往外走的官兵：“这里头的人呢？”

　　官兵甩开他的手：“人都在那里头，谁知道烧到哪里去了。”

　　他们都死了？

　　沈冉白几乎要支持不住自己。他觉得四肢都发冷。

　　她也死了？

　　昨天晚上，他们宴饮开怀，那些笑声和流淌的酒水，仿佛还历历在目。霍棣坐在他对面，夹起一箸鱼块，被辣得整张小脸都皱起来，端起茶杯饱饮。

　　都变成眼前的断壁残垣。

　　他感到一阵震惊与哀恸，甚至盖过了自己昨夜因为寻马不在此处，劫后余生的庆幸。他感觉有什么话嗫嚅在喉间，但说不出来，就只能目瞪口呆地望着这片荒凉的遗迹。

　　怎么办，怎么办。过了许久，他意识到自己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应当及时和朝廷联系，将噩耗带回萧京。

　　跟着他们这队人的，有一支士兵，因为霍棣不愿意惊扰城内百姓，因此只让他们在城外驻扎，若城内有什么动乱，再来救驾，他只要到城外去，找到他们，立马会有快马加急回萧京，商议皇上驾崩之后的诸项事宜。

　　想到这里，他的心钝痛了一下。她，当真是死了……？

　　他应当早点意识到的，她这样一个不拘小节的人，是轻视了在外的风险。他为什么不劝住她呢？宁可让赵国再等几天，宁可让城外的队伍直接驻守在他们附近。她摆着手道：“干嘛要惊动周围的百姓。”那时候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她的性命可是一些人虎视眈眈要夺取的。假定王妃在宫中会向她拔出尖刀，更何况在宫外，豺狼虎豹在夜色里眼冒绿光想要把她吞噬。

　　他爬上马，一个趔趄，没有踩稳马蹬，又掉下来，剧烈的疼痛感提醒着他，这一切，不是梦，是真真实实发生在现实里的事情。

　　要是梦多好。

　　他实在无法接受。

　　沈冉白丢下马绳，往那片废墟里走。里头还有余烬在冒着烟，他踩过依然滚烫的灰烬，用手扒拉着掉下来的房梁，满地的碎瓦片。身后的马匹受惊，长啸一声跑了，他恍若不闻，只沉浸在自己的双手拨弄开的世界里。他的手被染成黑色，被还闪着红光的烧成了炭的木头燎出了泡。切身的疼痛传遍他周身，就好像他在感受着，那火是如何将他们活活焚烧而死。

　　有一根烧的焦黑的东西露出来，上头套着一只圆环。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用衣袂擦拭着那个圆环，露出黑灰下头的珠宝光亮。

　　镯子，那只昨晚她坐在他对面，戴着的金镶玉镯子。

　　他颓败地跪倒。少女的皓腕，眼前的枯骨，这对比过于强烈，以至于他觉得胸中一阵恶心，好像自己的整个魂儿都被抽走了一般。

　　许久他才失魂落魄地起身。马不见了，他带着一身的灰，跌跌撞撞地往出城的方向走。

　　城外是荒郊，沿着东边一直走，就到军营。沈冉白顺着出城的人流一路往外，直到后面有人搭住自己的肩。

　　回过头，是一个满脸泥污，披头散发的小乞丐。身上的衣服破烂，身量又小，看不出男女来。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沈冉白。

　　沈冉白以为他是在问自己要钱，正要拒绝。那人轻轻地吐出几个字：“白账房。”

　　竟是女人声音。

　　沈冉白再熟悉不过了，这个声音，在朝堂上听过无数遍。

　　霍棣，她还活着。

　　沈冉白压抑住内心的狂跳，不顾霍棣周身的脏污，把她护在怀里。霍棣虚弱地在他耳边说：“别去军营。有内鬼。”

　　他并不清楚其中原委，所以也只好听从她的，说：“那我们回城里？”

　　霍棣摇了摇头，她沉吟片刻后，在沈冉白耳边说：“不要回城。”

　　她已经万分虚弱，吐出的字犹如游丝一样，轻飘飘的。沈冉白抓着她的手，生怕她会又消失。她抬起脏脏的小脸望着他，一双眸子失去了光彩。一夜之间，她死里逃生，却不知该往哪里去。

　　沈冉白虽然有许多疑问，但看出她的虚弱，遂按捺不问。两人沉默片刻，在斟酌下一步该往哪里去。

　　他看见城门处一个老汉驾着牛车，拖着一车卖剩下的菜往城外去，车上坐着位妙龄少女，正往他的方向张望。

　　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于是扶着霍棣拦住那车。

　　老汉看着这两人，像是一个少爷牵着一个小乞丐。沈冉白从腰间掏出一包碎银子给那老汉：

　　“小生本带着家仆进京赶考，结果路上被人抢了盘缠，只剩下这些碎银子，住不起店。可否请老人家收留我们两人几个晚上。”

　　那老汉盯着他们，有些生疑。坐车后头那位姑娘看见老汉犹豫，劝道：“爷爷，这公子看起来不像坏人。成日卖菜也没得几个钱，不如收留他们，也有钱给我买件新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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