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她是正经女皇帝

　　临近黄昏，位于燕边境的一家客栈的小二正要打烊，却来了一队人马，言说是如今边境战事少些，因而朝廷有意开拓生意。却是卖绸缎的皇商。
　　小二本来看他们是商队，懒懒地应和着，心道他们若入住，怕是会有强盗图谋不轨。
　　结果来人一锭闪闪的银子押在台子上，便立马晃着腿鞍前马后起来，又看见皇商的牙牌证明身份，便放心下来。抢谁家的货，也不敢抢皇商，毕竟皇商所得，大半是要入皇库的。
　　于是那队人马便往旅馆的官房里头去。官房是旅馆里最好的房间，因为经常作为官员出差所居，所以叫官房。
　　皇商的气派果然足，一个为首的往里头走，跟着几位纤腰袅袅、带着幂篱的女子，想来是随行的家眷。十来个搬动行李货物的大汉，身形彪悍，行动敏捷有力，腰上配着刀，一看就很不好惹。
　　就连一个账房先生也极有样子，端的是眉目清秀，面容白皙，身量高大，举止行为，皆进退有礼。
　　这队人马显然是很有背景。小二估摸着轻重，便热络地为他们端茶送水，准备沐浴的热水等。
　　待水烧开，小二遂往楼上敲门。热水未必足够众人浣洗，那小二揣度是那几个女眷要用热水，遂自作主张地敲了女眷那屋的门，却未得回应。
　　小二便把耳朵贴在门上，想要听听里头是否有人。
　　从旁一个队里大汉便从后头把刀搁在他脖子上：“你这厮不去准备晚饭，倒在这儿听女人们的墙角！再抓到一次，仔细脑袋！”
　　小二后悔自己不该唐突了贵人，赶忙解释。然后一溜烟儿离得远远的。这些人凶神恶煞的，他真是害怕得很。
　　听见外头动静，屋里头几个女子都不言语了，直等到外头重新变得静悄悄，那稍年轻的一个，才开口道：
　　“诸位奶奶，那人走啦。”
　　另两位女子都被逗笑了，直道：
　　“小姐是愈发贫嘴了。”一位身量健壮些，眉目间带着英气，正是青箬；一位纤弱些，但神色要活泼一点儿，则是朱砂。
　　那年轻最轻的女子自然是霍棣。她在外掩饰身份，只扮作是商人家的小姐。青箬朱砂则分别是商人的两个妾室。因着担心带多了人，口风守得不严，因而她们三人平日里便待在一处，只说是两位妾室和小姐相互照应着，不需要奴婢伺候，也省得队伍里女人太多带来的诸多不便。

　　朱砂站起身来，到门口开门，探出头去左右望了望，确认外面静悄悄一片，才安心关了门，从里头锁上。霍棣笑道：“你也忒小心了点。”

　　朱砂坐下来抱怨道：

　　“小姐，你可多长点儿心吧。本来住在这种地方，就人多嘴杂的。若有半点闪失，我们也担待不得。”

　　霍棣让她们在外不必恭敬过了头，要装得像是妾室和小姐那样，莫被人看出了破绽去。朱砂倒是一下子就放开了，如今都敢嗔怪霍棣了。霍棣倒并不介怀，也的确赞许朱砂这份谨慎。

　　只是她这一路上来，顺风顺水。原来在宫里头，保护得严严实实，到外头来，原本还有几分忌惮。生怕外头有什么豺狼虎豹，故而准备得小心翼翼，前半段路程都提心吊胆地过。

　　结果别说有贼人胆敢打劫她们了，就连路上遇上贼人打劫别人，给她们一个路见不平的机会，都没能碰上。以至于队伍里头都开起玩笑来，说“当今天子圣明，所以海晏河清，民间盗匪不行”。

　　霍棣知道他们是在暗暗地打趣她。这一路来，与他们众人相待，只当她自己是某家的小姐，众侍卫是家仆，所以听着他们打趣自己，她也没有露出不快之色，反倒觍着脸符合着：

　　“对对对，我看你们说的很对。等回了京，我让爹爹带我进宫，替你们向皇上讨赏去。”

　　众人皆捧腹大笑。

　　前头路途顺利，霍棣遂渐渐安定下一颗心来。从前在雁回山上，趁谢徵不在，还常常和朱砂偷跑下山，偷偷买话本和山下的吃食。结果进宫了这样的趣味儿反而难找了。她这个皇帝一张口效力多么的足。一说要吃荔枝，从南边就有快马加急，连夜运送，风风火火地运一车进皇宫里来。

　　一路上有多劳民伤财？就说这荔枝，一大车地送来，肯定不是地方官自己掏钱买了送来的。究竟是用的官府的经费，还是没给钱从果农手里强征来的，无论是哪样，都不是霍棣愿意的。

　　宫里又不是没东西吃，为了她一时的新鲜劲儿折腾人，她到底也觉得不妥。霍棣自认为在节俭上做的相当出色，她本身也是随遇就能安稳的性子，没有娇惯的公主脾气。

　　前几日，因着马匹误吃了不新鲜的草，有几匹拉稀生病了，驿站又缺马，队伍便耽搁了几天时间去购置新马来替换。再加上路上每走一处，都要拿着皇上御赐的手令，联系地方的官员接应皇商队伍，整个队伍的进度便有些滞后。

　　原本朱砂劝霍棣，不必太赶，即使是晚于约定日期，与赵皇帝送一封信便是。但奈何霍棣是个心大的人，最后还是连着赶了一段路，到傍晚，找了家看着还算上档次的客栈，就住进来了。

　　外头有个浑厚的男声：“小姐，夫人，热水给您放在门口了。”

　　她们听出来这是队伍里头一个人的声音，便应了声好，让他退下。青箬到门口把那两桶水提进来。朱砂对她说：“青夫人，你先去吃晚饭吧。我和小姐先洗着。与老爷说，不必等我们一起吃。”

　　青箬退出去了。朱砂为霍棣脱下衣服，用澡豆水擦洗身子。又洗了头，用篦子细细地梳了。霍棣于是换了新衣服下楼去，留朱砂一个人自己洗。

　　下来的时候，众人已经吃得开怀。对他们来说，在这种民间的客栈里头吃还是第一回。原先每次都是官府接待，霍棣因不愿意白吃了官府的公费，所以约束他们不得宴饮得太过。但今天下午，为了让众人都放下担忧，乐意地和她一起住进客栈，霍棣便许诺他们，在客栈用的是家里的钱，自可以任性一些，点些好菜好酒犒劳一下一路而来的风尘仆仆。

　　众人也乐得经受霍棣的这番恩泽。霍棣才走到楼梯处，已经闻到酒香味飘摇而出。往下头看，堂中唯有自己这伙人，在开怀畅饮，一杯接一杯地行酒令。时不时爆发一阵欢呼起哄的声音，兴头倒是很高。

　　霍棣款款地下楼来：“且小点声吧，当心闹着别的住店的。”

　　便有人回应道：“小姐放心好了，小二说了，店里头就我们一队人。”

　　霍棣点点头，往楼下去。下头一群人热热闹闹，只有沈冉白——白账房一个人独自坐在一旁，也不喝酒，就一个人就着小菜吃饭。霍棣因嫌弃那桌侍卫一身酒气，所以坐在沈冉白那桌。沈冉白看她坐下，自己就起身了，再回来时端了一碗米饭给她：“小姐用膳吧。”

　　他还是心细，霍棣想着，知道其他人都宴饮正酣，无暇顾及她，所以主动给她端上饭来。和大臣坐在一桌上吃饭，除了谢徵和林风剑外，沈冉白大概是第三个了。霍棣用食箸挑了一道鱼吃，入口就皱了眉头：“怎么这么辣？”

　　沈冉白在对面笑了笑：“原来小姐不能吃辣。下次我点菜的时候注意些。”

　　原本沈冉白因为不与他们一桌喝酒，打算自己出钱点些菜吃，没想到霍棣会坐在自己这桌。看着那个少女坐在对面，青色的上襦，月白色的裙子，腕上还套着一只金镶碧玉的镯子，好一个小家碧玉。此时她轻轻“嘶”了一声，吸了口凉气，然后抱起杯子，咕咚咕咚地喝起茶水来，实在有趣。

　　于是给霍棣盛了碗汤：“这个是不辣的。可以涮着吃。”

　　霍棣看见他端汤的手在轻轻地抖，又看他的脸上，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知道他在笑话她不能吃辣，心里便有些好强地撑道：“谁说我不能吃辣的。”

　　又夹了几箸鱼放在碗里。

　　沈冉白看她那副傲娇小女儿的样子，与平时大为不同，倒令他想起来在雁回山上，那个学起琴来，认真地抿着嘴唇的小丫头，不觉莞尔。

　　那边桌子忽然来喊：“白账房，你也忒不够意思了，怎么不来喝酒？”

　　沈冉白回道：“我体质不宜饮酒，各位多包涵。”

　　那桌的侍卫们不依不饶：“白账房这是不愿意和我们这些粗人一起喝酒了？”

　　沈冉白连忙摆手。霍棣及时解围道：“白账房确实不能喝。上次和他吃饭，他与我说过。”

　　上次凯旋宴上，他也说自己不能饮酒。霍棣还记得。她得意地看沈冉白一眼：你方才还偷偷笑我，本小姐以德报怨，帮你解围，够意思吧。

　　沈冉白听见她的话，便知她仍旧记得那天凯旋宴上自己说的，感激地瞥了霍棣一眼，看见她埋头吃着饭。

　　正在此时，小二进来禀报，说马厩里有一匹马没栓住，跑了。

　　想来是前两天买的新马，还不甚老实。这边一伙人喝的正开心，谁也不乐意去，面面相觑，都说自己喝了酒，怕走迷了路。

　　青箬从那帮人里头站出来，指着沈冉白道：“这不是有个没喝酒的沈大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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