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巢（女尊）

　　府中的闹腾未随季令的出嫁而停止，相反更加热闹起来。
　　一是为准备迎接他成亲第三日的归宁，二是为季禾抚即将科考收拾行装。

　　齐溪祖籍杭州，在汴京没有房产，为迎接季令特意在京中购置一处宅邸，并将家中亲眷一一接了来。

　　这次归宁后，季令将跟随齐溪一路南下，游山玩水，直至到达淮南路，在那儿安家。

　　此后经年，聚少离多。

　　二月十八，春闱第一场拉开帷幕。
　　同时也是季令归宁的日子。

　　季禾抚在第二场，即二月二十一，故而还有机会在家中送季令一程。

　　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季府大开的木门前，候在里面的仆人训练有素而出，小步急走来到马车前放好脚凳，嫁做人夫的季令由齐溪搀扶缓缓走下马车。

　　季敞束与陈相公已在正厅端坐，小妻夫二人手挽手并肩同行，齐溪抬头望了眼御赐匾额。

　　家和。

　　随后松开季令的手，恭敬地向匾额拱手致礼，季令妇唱夫随亦福身，齐溪赞许地看他一眼，一同进入正厅。

　　陈相公面带笑容看着两人行礼，笑着接过齐溪敬来的茶轻泯一口，便托辞离去，还不忘带走季令。

　　季敞束笑道:“他们总有些体己话要说，你且宽心，我家定会还你个完完整整的夫郎。”

　　齐溪这才从季令离去的方向收回视线，浅笑饮茶。

　　书房。

　　黄寻端着齐溪倒的茶，拍她的肩膀说:“这成家的人就是不一样，我瞧着妹妹可疼人了。”

　　齐溪温声说:“上一次与先生相见还是两年前，先生还和从前一样，惯会取笑人。”

　　黄寻登时唉哟叫唤:“我哪里敢，妹妹如今可是一路转运使，不像姐姐依旧白丁。”

　　说着就要拱手见礼，半道被季敞束拦下了:“没正经。”她坐在椅子上，“关将军不日就要押解反贼首领回京，这可是大功一件。”

　　黄寻恢复正经:“要我说这也不一定是好事，本朝历来重文轻武，定川寨之战关将军已建奇功，这次再立战功，怕是难啊。”

　　齐溪道:“先生休要胡言，我等皆受恩于官家，岂可语官家是非。”

　　季敞束道:“这事暂且不提，如何决断只看官家意思。眼下我所想是另一件事，今日趁齐溪也在，与你们商议商议。”

　　众人皆道:“我等必尽心竭力。”

　　季敞束娓娓道来，原是冗兵一事。
　　冗兵是本朝特有现象之一，也是本朝财政支出最大头之一，除冗兵外，还有冗官，冗费，被人戏称三冗。

　　冗官暂且不表，这毕竟是天下读书人看重的利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但这冗兵，左不过是底层民众，真要改动，阻力不会过大。

　　自本朝立国以来，时常发生天灾人祸，天灾人祸一多，流民自然就多起来。
　　为维持天下稳定，遂有了将流民和招安的流寇编入军队的传统，其中包括年纪极小的女孩和佝偻老人。

　　长此日积月累，军队越来越庞大，人数越来越多。
　　只单论布防在汴京的禁军，便有六十万人。

　　这其中有踏实肯干之辈，也有游手好闲之徒，军纪严明与散漫并存，禁军空有人数之优，并无战力之实。

　　倘若能将那些混吃混喝之辈从军队中剔除，再严整军队，不仅可以节省开支，更能使军队战力提升。

　　然而那些被剔除出军队的人的归属，便成了难题。
　　若放任其自生自灭，必成为祸之源。

　　苟休摸了摸手中书卷:“其实也不是没有去处，黄河长江泛滥成灾，缺少修建防洪堤的劳力。”

　　黄寻也道:“除此外，还可将这些人编入匠籍，现下商业繁荣，特别是瓷器丝绸，各窑各坊所需工匠不知凡几。”

　　齐溪想了想，道:“我在扬州见到一些富庶之地荒芜，缺少劳力开垦种植。将军队的一些无用之人放在农庄里，也算她们为大燕尽一点心了。”

　　黄寻看了她一眼:“这种情况不止扬州有，各地都曾出现。底下官员拉帮结派结党营私，与当地豪绅达成协议吞并农户田土，以至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季敞束摆手:“现下是说冗兵，田地兼并一事过后再议。”
　　说罢深深看了黄寻一眼，水至清则无鱼，太过正义的人是无法在朝堂上站立的。

　　黄寻自知失言，退坐在一旁，并不再言。
　　季娘子是难得的清流之士，然而再难得的清流之士在大染缸里总会变色，就算她不想变，也会有人逼着她染色。

　　几人一番商量，季敞束心下已有几分计较，准备过两日便同楚歌笑商议，改变冗兵还需她从旁协助力压汪良。
　　此事搁在春闱后，也不急于一时。

　　从书房出来，齐溪叹道:“先生当年明明能得榜首，偏偏为人太过刚正，被人在太上皇面前告状，再无缘科举。”

　　季敞束负手而立:“去见见禾抚吧，她现在长大了。”

　　绛色衣裙，浓密乌发上只有一支玉簪，平静温和的眉眼，周身散发出的和平气韵，是齐溪脱去大红喜裙后，季禾抚对她的第一印象。

　　难怪混世小魔王见到她会上前搭话，若不知道她的底细，只当是哪家的温润娘子。
　　谁能想到她在官场沉浮数年，如今已是一路转运使。

　　转运使掌管一路财赋，更兼管地方官吏的考察与举荐、清点邢狱等，品级虽不算高，确是大权在握，就算新设提点刑狱司与安抚司，也难分其权。

　　季禾抚拱手赔罪:“当年之事是我的不是，长嫂勿与我一般见识。”

　　齐溪温和道:“三日后就要考试了，贡院那里面阴冷的很，还昏暗，要带够蜡烛和衣裳。”

　　季禾抚起身:“多谢长嫂。”

　　齐溪摇头:“好多年不曾见面了，陪我下局棋吧。”

　　锦瑟很快在花园的竹亭摆好棋盘，桌上温着香甜的果子酒。
　　一局毕，季禾抚败。

　　齐溪蹙眉:“太莽撞了，我的黑子故意呈败势诱你入局，你不假思索进入局中横冲直撞。三妹妹，将来你入朝堂，有人以退为进引你入局，你若同今日一样，输得便不只是一局棋了。”

　　而是，命。

　　她那声三妹妹喊得十分自然，听得季禾抚微微一愣，很快她反应过来，道:“多谢长嫂教导。”

　　二月二十一，季禾抚在众星拱月之下来到贡院，手提一个竹篮独自走进院中，没成想楚萝也在第二场，唐韵亦然。

　　唐韵脸色不好，一面想到季禾抚那天所言，一面又想到家里房中的那方砚台，依礼打了个招呼。

　　梅花书院山长亲手所刻砚台，求都求不来的好物，就连她母亲都说季家已足够放低了姿态，到底两家连生辰都未交换。

　　楚萝凑在她耳边:“娘子莫忘了樊楼之约，你那老情人云娘也在，”退开两步见她紧锁的眉，她勾起嘴角，“在下预祝娘子金榜题名，打马游街。”

　　打马游街，那是前三甲的待遇，季禾抚自是不敢想。楚萝却已笑着走远，季禾抚微微摇头。

　　“诶你也在啊，”说话人一副嬉皮笑脸模样，她拍了拍季禾抚，“纳关家郎君的感觉如何？是不是消受不起？”

　　季禾抚皱眉，那人只当她默认了，接着说:“当初我便说了关家郎君那人娶不得，娶了再想出门花天酒地，就一个字，难！唉，你说说你，为了这么个男人几月不来极乐宴。少了你，宴上怪无趣的。”

　　“诶，时间要到了，”那人丢下一句话匆匆离去，“说真的我一点也不想考试，咱又不是不能袭恩荫官，真是麻烦。”

　　季禾抚由人带到位置上坐好，支着脑袋回忆方才那人。
　　原是上君后父族二房的女儿，名梁呦，酒囊饭袋之辈，随后冷冷一笑。

　　刚才她对关楼的评价，真让她不爽啊。

　　“发什么呆呢？”楚萝探出半个身子盯着季禾抚，“你说巧不巧，我俩挨着的。”

　　季禾抚猛地回神，拍拍胸口:“娘子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

　　楚萝戏谑:“娘子莫不是在想考中了该如何回答官家的问题？若是这个，娘子大可回家问问季大娘子。”

　　官家的考校是殿试，殿试后便能真正分出状元榜眼探花了。
　　一般来说状元娘皆是年迈之人，探花娘却是粉面红唇，堪称国色。

　　季禾抚淡淡道:“我不过是来充个数的，不敢想那么多。”

　　楚萝颇觉无趣，转头盯着入口处，一小吏正验考生身分，努了努嘴:“你知道进门为什么要搜身吗？”

　　季禾抚也探出半个身子望过去，摇了摇头:“许是怕夹带小抄。”

　　楚萝笑了笑:“那只是其一，还有一层意思是怕有人男扮女装混进来。”

　　“啊？”

　　楚萝故意卖了个关子，慢慢道:“太宗朝的一位郎君扮作女儿参加考试，那时本朝初立，一切尚未完善，叫他钻了空子。”

　　“然后呢？”

　　“然后他便上了榜，名次不输一众娘子，力压群雄，还入了殿试，”楚萝眉眼促狭，“殿试上他脱簪待罪，然而这本就是政策上的不完善，不能降罪于他。”

　　“于是太宗陛下封他为三等郡君，赐黄金田土若干，”楚萝徐徐道来，语气颇为刻薄，“你说，寒窗苦读的书生们反倒不及一位小郎君，这叫时人作何感想？”

　　季禾抚缩回身子，沉眸不言。

　　“所以啊，这才有了男子无才便是德，入贡院要验明身份。”
　　最后一个考生进入考室，楚萝的话正好说完。

　　监考官踱步至楚萝面前:“再有言语者，当即取消考试资格。”

　　楚萝瞥了她一眼，眼神轻蔑，不再多言。
　　汪良的狗罢了，与狗计较，是她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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