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与蓝鲸

　　海岛的盛夏，烈日烘烤着海面，海面上晃晃悠悠飘着一艘渡轮。
　　就在半个小时前，码头送走了剩下那一批晋级选手。

　　比赛取消了。
　　准确说，纪录片黄了。

　　“这TM到底是哪个乌龟王八蛋去举报的！说我们骗子，我们骗什么了！不是你们自己非拉着我谈企划谈理想，现在倒好，全都怪起我来了。人都说过河拆桥，这河都没过就拆桥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彭磊气呼呼地踹了一脚旁边的石围栏：“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团队那边怎么回事。”反观正主，程一屿推着行李箱，神情始终淡淡的。
　　完全看不出是刚刚从酒店被人赶出来的。

　　彭磊脸上浮起一丝尴尬：“台里出了点事，团队那边协商也出了点问题。”
　　“是赵立仁？”

　　“台里决定推他的《星厨百分百》，签了您的御用团队。而且还故意放话，只要是跟我们有合作的以后一概不用。他这是趁你病要你命，直接把你钉在劣迹导演的耻辱柱上。真卑鄙！”
　　“料到了。”

　　彭磊可没有他那么淡定。
　　现在他们是要人没人，要设备没设备，唯一的出路还被人拿石头堵死了。

　　还有个更爆炸的消息，彭磊瞒着没敢说。

　　程一屿看出彭磊的欲言又止：“有事说，搞得一脸便秘。”
　　彭磊噎住，好半天瞪着程一屿：“老板，你是不是没穿我给你买的本命年红裤衩？”

　　“滚。”

　　彭磊插科打诨混了过去，暗暗松了口气。
　　可看着面前三个大行李箱，愁眉苦脸：“老板，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正好，那边太吵，换个地方。”程一屿已经对每天的骚扰电话和各种偶遇不甚烦扰。
　　可惜彭磊没意会，看着“可怜兮兮被赶出来”的老板，心疼不已。

　　“有了！我知道前面有个地方，听说老板是回来创业的有志青年，弄得贼时髦贼漂亮，一定能满足您所有需求！”

　　程一屿已经习惯了彭磊满口跑火车，并不怎么相信。
　　奈何彭磊已经拖着俩大箱子在前面热切召唤：“……“

　　五分钟后，彭磊带着程一屿站在了一幢白色建筑物前。
　　彭磊：“一隅，老板，你看连名字都跟你同音，多有缘分。”

　　程一屿抬头看着那设计感十足的铁艺字牌，轻轻“嗯”了一声。
　　目前看，品位还行。

　　而“一隅”里面，徐念一大早就被东福岛社区微信群的消息给震麻了。
　　百来条消息全是关于程一屿的。
　　一开始，她还以为又是有人发花痴，仔细看才发现都在说诈骗的事儿。

　　岛上小，芝麻绿豆大的事都能传得有声有色。
　　而程一屿这事一下盖过了徐念的“潜规则”内幕。虽说没造成什么实质影响，但大家闹得跟亏大了似的。

　　同性，抄袭，还牵扯了钱/色交易。
　　穿插在聊天记录里的链接和截图全是负面丑闻。

　　其中一个截图尤为显眼，是有人私信了M电视台。
　　电视台的回答很官方。承诺会对网上关于程一屿的负面信息进行核实，核实期间对当事人实行停职处理。另外就是些类似“积极配合净网行动，宣传积极向上主流价值观”的口号云云。

　　徐念面无表情地爬完了所有楼，作为岛上最早的吃瓜群众，早就了然。
　　唯独抓住了停职、高额赔偿、负债等字眼。再想到某人上岛后的高标准……

　　所谓由奢入俭难，某人这……

　　只是没想到，下一秒，正主就出现在自家民宿门口，身边带着行李箱。
　　搞得跟投奔似的。

　　“你们……”
　　“徐小姐！”彭磊激动地看着她，“原来胖大婶说的有志女青年是你啊！这一隅是你开的？怎么这么巧啊！”

　　彭磊一下被民宿里面的装修吸引了目光，进了门：“你这地方好大好漂亮啊，都是海景房哎！要早知道你这儿这么好，我就不订码头那酒店了。”

　　跟在彭磊身后的程一屿，则一脸想跟他划清界限的表情。

　　徐念看着他把行李箱往前台一放，突然觉得自己牙有点疼。
　　“那个，你们要长住的话，住我这儿不划算。前面有做客栈的民房，长租还有优惠，差不多相当于包个小别墅了。”
　　她都担心，程一屿连买船票的钱都不够。

　　“我们老板有洁癖，住不惯那种地方。”

　　“就这了。”彭磊没听出来的，程一屿听明白了。
　　他扫了一眼徐念，径直走向休息区，“顺便把明天的船票订了。”
　　这破地方他一刻都不想待了。

　　彭磊连忙掏出身份证给徐念，一边扫了房费：“两间房。“
　　“……”

　　徐念低头登记，一边听彭磊不断的，“哇，念姐，你这面墙的马赛克，是用贝壳拼出来的效果啊……”，
　　或者：“念姐，这个斗柜是古董吧！瞧瞧这雕花，这成色……啧啧啧。”
　　“那是我外婆的陪嫁。”徐念心不在焉地应付着。

　　她不自觉地朝格外安静的休息区瞥了一眼。
　　程一屿像是没睡好，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阳光都映不暖的半张脸，显得格外清冷落寞。
　　也是，黑料都出圈了，任谁都不会心情好。

　　然而尽管只有短短的接触，徐念却直觉程一屿没有网上说的那么不堪。
　　“难不成是因为程一屿那张脸，我三观跟着五官走了？”徐念又瞥了一眼，
　　但脾气差是真的。

　　可惜了这次的机会。
　　徐念暗暗叹了口气，递上房卡。

　　“302和303，请拿好，有什么需要可以打前台电话，wifi密码在大厅墙上。”
　　“要吃饭的话，请提前微信点餐，谢谢。”

　　程一屿二话没说，提起行李就上了楼。
　　彭磊连忙扫了徐念微信，接过房卡跟了上去。

　　大概是知道自己在这岛上不受欢迎，程一屿上楼后就再没下来过。
　　连晚饭都不见人。

　　倒是彭磊嗑着葱油海瓜子，就着海蜒冬瓜汤，下了两大碗米饭。
　　吃饱喝足，在小院子里开了瓶杨梅烧酒，跟徐念聊起拍摄间的旧事。

　　“念姐，我跟你说啊，我们老板，他不容易啊……”
　　“他本来在皇艺学策展的。皇艺，你知道吧，英国那个，老牛掰了。”

　　徐念摆摆手，示意他别废话，继续说。
　　于是彭磊打了个酒嗝：“你猜怎么着？就这背景，拿去哪儿不是金光闪闪啊，结果被那个姓赵的编排他专业不行，不是科班出身。”
　　“是，他是跨行了。可再怎么样也比那个二本独立学院的强吧。姓赵的也不想想，我老板当年出入的那都是世界级的艺术工作室。就这背景，哪至于在一个小电视台窝着受气。”

　　徐念不懂了，“那他为什么转行？”

　　“作呗。”彭磊翻了个白眼，“他回国办展，结果跟主办方理念不和。人家金主爸爸想的是把东西挂那儿，挂得整齐好看。我程哥想的是，观众要有体验感，要有共鸣！”

　　“呃……”这就有点高级了。不过仔细想想程一屿的想法也没错，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像徐念这样的去逛美术馆，她估计也就只会对着那些传说中的艺术瑰宝喊“卧槽”。
　　“你老板是想让普通老百姓也能欣赏到这些艺术。”

　　“卧槽。”
　　彭磊竖了个大拇指，“念姐，你是真懂。你跟我老板真的可以。”

　　“闭嘴”
　　徐念终于能理解程一屿的暴躁点了，“继续说！然后呢？”

　　“然后就闹掰了呗！挂个画儿多容易啊，请几个工人就能干。但是体验感不得要钱？什么3D模拟成像技术，什么沉浸式体验……想得越美，听着越贵。”
　　“要多少钱啊……”
　　彭磊比出五个手指。
　　徐念“嘶”了一声，不说话了。

　　“金主爸爸不想花这个钱，我老板那脾气……反正最后项目做了一半被就踢了。老板觉得国内的环境理解不了他的想法，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
　　“那他怎么又去拍纪录片了？”

　　“就有一天，他皇艺的师兄想拍一个关于中国瓷器的纪录片，叫《瓷国》的，现在网上还能搜到。”
　　“于是你老板就去帮忙了，从此对这个行业产生了兴趣？”
　　“可不？还顺便花完了人家的预算。”

　　“……”徐念在心里默默把程一屿和败家画了个等号。

　　“我老板觉得，拍纪录片和策展其实异曲同工，都是在讲故事。纪录片可能更直接些，但都能传达他的理念。我老板觉得，艺术不是被供起来的东西，一盆花、一棵树、一幅画、一道菜，这些东西背后都有故事，只是展现形式不一样。策展也好，拍纪录片也好，他就是想把这些背后的东西讲出来，让观众能读懂它。他就一直想做这个。”

　　徐念沉默了，脑海里勾勒出一天之骄子的形象。
　　她回头看着“一隅”的白色建筑，他们二人在执拗这一点上其实很像。

　　不过像程一屿这样的人，傲气惯了，肯定不知道什么叫“适当妥协”。

　　徐念闷了一口酒，也带了一丝丝醉意：“其实你老板有没有想过，他这次遭劫，可能和他性格有关，就是看着，看着就让人手痒痒。”
　　“欠揍。”彭磊精准总结，又跟徐念碰了个杯，“念姐，你说的没错。”

　　“没事就拉着个脸，一副藐视所有人智商的样子。”
　　“老板智、智商高，但是情商那就是负，我怀疑他长这么大都没谈过对象。”

　　站在二楼阳台透气的程一屿：“……”

　　徐念摇头，“有，有对象，那个宋亚修。”
　　“嘿，念姐，你不会是宋亚修的粉吧？我跟你说，宋亚修那厮不厚道。不、不能粉！你换个人。”

　　“所以他们俩是真的？”这下轮到徐念惊了。
　　可惜彭磊的酒量没顶住，一头栽在桌上，不省人事。

　　徐念瞪着彭磊，这丫果然是最不靠谱的那个！
　　然后想到了超话里po的宋亚修腹肌照和“弱不禁风”的程一屿。嘶，宋亚修在新歌发布会上还澄清两人关系来着。

　　程一屿有点惨啊。
　　事业不顺，情路坎坷……
　　这打击……会不会有点大？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不要在脑子里随便意淫别人。”
　　徐念看着突兀出现在眼前的男人，他什么时候下楼的？

　　“这里没夜宵，晚饭也没了。”徐念直接忽视了他的上一句，那不重要。
　　程一屿就像出了一拳却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涌上一股无力。他低头对上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睛，大概是夜晚的原因，灯柱下昏黄的光将人晕染得都温柔许多。

　　“我不是来吃饭的。”程一屿没好气道。
　　“哦。“徐念一听，起身把桌上残余的碗碟都收了。

　　全程再没有一句交流。
　　这是程一屿喜欢和别人相处的状态，但又觉得被这人无视的这么彻底，又有点不爽。

　　说白了，就是欠。

　　***

　　大约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徐念突然渴醒了。
　　她趿着拖鞋去大厅倒水，路过时才发现大门没锁，人一下就清醒了。

　　等到把大门锁好，一回头又看到三楼最边上的那间房，门帘都拉开着。鬼使神差的，徐念上了楼，发现房间里面没人。

　　她猛地想起昨晚睡之前，好像看到程一屿出了门。

　　一些片段走马观花，最终化作一个可怕的念头。
　　徐念脸色猛地一变，穿着拖鞋就往一个地方跑。

　　天色昏暗，徐念踩着高低不平的小路直奔观日台，
　　果然在海边看到了那一抹熟悉身影。

　　男人的背影寂寥，头发被海风吹的散乱。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人。

　　他站起来，伸开手。

　　徐念的瞳孔猛地震了下，和几年前某一画面重叠在一块，想也没想朝着男人站着的地方猛地冲了过去。

　　“不要——”

　　程一屿是因为看了某人的日出vlog才心血来潮在这儿等日出，顺便放空一下自己。
　　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时间点会突然冒出一个人，吓了一跳的同时，脚下一个打滑。

　　就看到来人抓住了自己的衣服“撕拉”一声，在程一屿愕然的瞳孔中倒映出徐念焦急惊慌的神情，以及那双看似纤细的手牢牢抱住了自己的腰身。

　　“抓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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