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与蓝鲸

　　决赛定在一周后，具体消息另行通知。
　　徐念合照完就回去了。

　　等彭磊应酬完一圈再想找人套套近乎的时候，发现压根儿找不见人。
　　老板也不见了。

　　这该死的默契？

　　彭磊摸上楼，又一次颠颠凑到程一屿面前，眼神里闪烁着八卦精光：“怎么样，老板？救命恩人香不香？”

　　房间没外人，程一屿扭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多了几分慵懒闲散。
　　他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在晋级名单上画了几个圈。

　　“这几个可以重点关注下。另外通知拍摄团队准备上岛，后期就用之前《至味》那个项目合作过的公司，你看着谈合同，钱不用省，我要效果。”

　　彭磊看着他在“虾潺豆腐”四个字上连着画了两笔，还落了个点，就知道某人是什么臭德行，答应道：“好的老板，但是台里的审核结果还没下来，款也没批……”

　　“台里不给钱我就不能拍了是吗？”程一屿挑着眉毛，“边拍边等审核。”
　　“那万一结果一直下不来……”
　　“那就催！这点事还要我教你？”

　　“不是，老板。”彭磊很为难，“我听说赵导那边也递了个美食类节目的策划，同一档期相似的主题肯定得毙掉一个。赵导饭局子都组了好几个了，我们是不是也……”

　　然而程一屿很不屑：“就那个看小明星做菜的节目？”
　　“哗众取宠。”

　　“可是粉丝爱看啊……”
　　彭磊有时候觉得自己是真的搞不懂自家老板。明明爱拍些人间烟火，岁月静好的东西，偏偏性格是一朵高岭之花。

　　“老板你也知道，隔壁台最近在跟我们叫板，拼的就是流量，所以台里领导还挺看好赵导那个美食综艺的。”
　　“不是一回事。”
　　“可是……”

　　“行了！”程一屿为数不多的耐心终于被耗光了。
　　“要请吃饭你去请，跟谁吃吃什么怎么吃你自己定。外联也是你的职责范围，不要什么事都拿来问我。”

　　“……”
　　彭磊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他是听说过有人文科很好，但是理科很差；或者工作能力强，但是自理能力差；再或者脸长得好，但X能力……这个有待商榷？

　　总之，没人告诉过他，这世上还有一种人，智商能攀登喜马拉雅，但是情商也能深入马里亚纳啊。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飞鸟与鱼的距离，
　　而是程一屿程大导演，和通情达理这四个字的距离。

　　然而作为一个鞠躬尽瘁的助理，彭磊觉得自己还能再挣扎一下。
　　“老板，我哪儿有资格请台里领导吃饭啊。要不您先打个电话……”

　　程一屿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留下彭磊对着那个脊梁笔直的背影，心情复杂。

　　“得，我认命，我努力！”

　　彭磊点开手机通讯录，翻出一个号码拨了出去：“喂？丽姐？最近忙啥呢？”
　　“嗨～您可别说笑了。就您这皮肤哪儿还要美容呐！还给不给那些流量小花们活路啦？”
　　“我听说前两天隔壁给您整了个戴妃？”
　　“搞笑吧，戴妃哪儿配得上我姐这样的女神！Hermès的Sales手上正好来了个birkin，一看就是我丽姐的包！”
　　“姐，您啥时候有空？我上您那跟您汇报一下我们程导的新项目？”
　　“得嘞～”

　　一通电话打完，彭磊搓了搓僵硬的腮帮子，继续打下一个。
　　“李总……”

　　彭磊从大学毕业跟着程一屿，见识了什么叫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而程一屿也是把拍摄当老婆，恋爱是它，激情是它，赤忱也是它。
　　哪怕末路，也是一腔孤勇。

　　这世道，能够这样纯粹忘我的做一件事，也挺酷的。

　　**

　　刚回到“一隅”，徐念就察觉到气氛不大对。
　　大堂里，徐超的师傅板着脸坐在沙发上，小舅和小舅妈赔着笑坐在旁边，一会儿端茶一会儿递烟，而一旁的徐外婆皱着眉头，徐超正手舞足蹈，语气愤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不好意思，民宿内禁止吸烟。”徐念一见这家人就烦，尤其现在连外婆都不高兴了，她就更没有好脸色。从前台拿来一块刻着“请勿吸烟”的木牌，往桌上一拍，“要抽烟，麻烦去室外。”

　　“徐念你这是什么态度！”徐小舅捏着烟头骂道，“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抱歉小舅舅。”徐念把一绺头发丝挽到耳后，笑了笑，“但这是民宿的规矩，开门做生意，我这儿也还有其他客人。”
　　“况且您也不是不知道，外婆咳嗽还没好，闻不得烟味儿。”

　　徐小舅还想再骂，却被自己儿子插了嘴。
　　“徐念，你还好意思提奶奶？”
　　徐超讥笑道，“你敢不敢跟奶奶说，你跟那个程导演，是怎么勾勾搭搭不清不楚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徐念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勾勾搭搭？不清不楚？跟谁？

　　她的迷茫被徐超理解成了心虚。
　　“这次比赛，连我师傅都被刷下来了，凭什么你都能晋级？就凭你那盘虾潺豆腐？谁信呐。”

　　“你把话说清楚。”

　　“你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光了！”徐超骂了一句，“不要脸！”
　　被人莫名其妙地指着鼻子骂，徐念面色倏的冷下来：“我当什么事，原来是有些人输不起跑这找面子，找什么呀，反正老早不要的东西。”

　　这话一出，徐超的师傅被臊得脸色通红，怒气冲冲地提上行李就走。
　　“哎师傅……徐念！”

　　“看来还是有明理人。”徐念轻笑。

　　“念念，你一个女孩子，年纪轻轻不学好，不懂得自尊自爱，尽整些歪门邪道，是要被人戳脊梁骨骂你不知廉耻的。小舅妈也是为你好，你赶紧地给人赔不是，把名额让出来，总比让外人说有娘生没娘养好吧！”

　　徐念的脑袋“轰”的一声，有什么崩断了。
　　她声音微颤：“出去。”

　　“徐念，你别不知好歹了！”
　　徐外婆直接抄起了门口的扫帚，朝人扫过去：“你骂谁有娘生没娘养？啊？！自己输了比赛还要你外甥女让？”

　　徐小舅一边抬手挡，一边也气得上头：“妈，你偏心也得有个边儿。”
　　“您没听阿超说的，要不是徐念私底下用见不得人的下流手段勾搭那个程导演，阿超师傅的晋级名额能被她抢了去？这可是大比赛，阿超露个脸就是给我们家增光添彩！”

　　“结果现在呢？你去村里转转，看看大家伙儿都是怎么议论我们的！”
　　“说我们徐家的，有其母必有其女，那些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早就把我们脸都丢尽了！”

　　“你给我闭嘴！”
　　徐外婆被气得踉跄了两步，被徐念扶着站稳，大声喝道：“念念不是那样的孩子！外面的人怎么说我管不住，但你们是念念的亲舅舅，亲舅妈和亲表哥！再敢胡说八道就别进这门！”

　　徐念的手心一片冰冷，心里却因为外婆这番维护暖了起来。
　　“我跟那个程导演什么事都没有。”
　　“他要拍纪录片，搞了个烹饪大赛。我觉得是个宣传的好机会，运气好晋级了，就这么简单。”

　　“嘁。”徐超冷笑一声，“你怎么不说，你是亲手喂他吃的呢？”

　　“他一个外乡人，没见过虾潺，不知道怎么吃，我教他吃而已。再说你小时候笨到连虾都不会剥，还不是外婆剥好了喂你吃的。”

　　“少狡辩了，大家伙都看到你给一个非亲非故的大男人喂饭，还说没猫腻。”

　　徐念真没觉得这有什么，她当时就是顺手的一个动作……只是看徐超那抓着自己把柄的得意模样，突然“啊”了一下，醍醐灌顶。
　　“你心好脏。”充满鄙夷。

　　“徐念！”
　　徐超火冒三丈：“要不是因为你那些手段，我师傅怎么会被刷下来！”

　　智商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徐念觉得自己真的犯不着跟他们生气。
　　于是她一边给外婆拍着背，一边慢条斯理地对上徐超。

　　“我什么手段都没用，你师傅晋没晋级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服气你去找程一屿，跟我这儿耍什么横。”

　　“程一屿？知道他名字，还叫得这么亲热，你还说你跟他没关系？”

　　“百度上都能查到东西，你不知道不会反思一下自己？要我教？”

　　徐超见自己始终无法在口舌之争上占到徐念的便宜，也不想再白费力气，狞笑一声，直奔主题：“你既然本事这么大，那就去找那位程大导演，让我师傅晋级。”

　　小舅妈和小舅舅也深以为然。
　　“是啊念念，都是一家人，互相带着点儿。”
　　“徐念，这次虽然是误会，但到底对我们家名声不好。你跟着阿超师傅他们一起参加比赛，这不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么。”

　　徐念心底冷笑，还真是低估了他们的贪心。
　　她的手被外婆牢牢抓着，手上传来的温度将心里的冷意压下去。

　　“你们做梦！”外婆拍了拍徐念的手背，看向小儿子一家，一家子贪婪的嘴脸让她愈发心疼孤苦的外孙女。
　　除了自己，就再没人护了。

　　“让她把名额给阿超师傅而已，又不是不让她去。她年纪轻轻能做好什么菜？让阿超师傅掌勺，也省得给家里丢人。”

　　“她能晋级就说明她有这个本事！你们有意见就去找那个程导演说，别打我念念的主意！”

　　“奶奶！”
　　“阿超！”徐外婆看着自己的孙子，正色道，“为人处世立身要正！没本事不丢人，又没本事又想走歪门邪道的，那才叫丢人！”

　　这话说的徐超一家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徐小舅，黑着脸往外冲。
　　徐超心中恨得不行，狠狠瞪了徐念一眼，“你给我等着！”跟着出了大门。

　　这场闹剧似乎终于结束，徐念把外婆扶回房间休息，外婆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她暗暗叹了口气：“他们说的那些话我没往心里去，外面爱怎么传怎么传，您说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那是嫉妒我有本事。”她顿了顿，故意道，“我还想着外婆再教我两手，得个第一名眼馋死他们。”

　　徐外婆苦闷的表情一下被她逗笑：“你可真能想。”
　　“笑了就没事了，外婆你乖，我去给你做晚饭。”

　　在徐念出门前，徐外婆又唤住了她：“念念，你小舅舅有句话没说错，你二十好几了，外婆年纪也大了，就想看着有人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之前说的介绍……你个丫头，一说这个就跑 。”

　　徐念转去了厨房。
　　她登入直播间，把手机往边上一放，开始处理手边的食材。
　　然而可能是因为心里有事，刀刃滑开皮肉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
　　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徐念“嘶”了一声，把手指送进了嘴里，右手操作手机退出了直播间。

　　徐念在手指上草草贴了个创可贴，左眼皮跳了又跳，“最近怎么好像有点倒霉啊。”
　　当务之急，还是先配一副眼镜。

　　然而无论是她，还是某个被直播翻车事故，和突如其来的“谢谢观看”的黑屏弄得愣住的观众都没想到，
　　无疾而终的，并不单单是这场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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