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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京城永定门朝南望去,离京的官道旁杂草丛生,见证了多少壮志未酬的能人从这里踏入纷争不断的繁华都城,又见证了多少昔日辉煌的望族权贵从这里灰败离开。
贬为庶人的周永安今日离京,他一身布衣,头发凌乱,消瘦如骨,满脸疲惫,被这些天接二连三的打击摧残的不成人样,身边也只剩下几个忠实的老仆。
而始作俑者却一身锦衣,纹丝不乱,只远远的负手而立,垂眼望着苇丛中觅食的麻雀,百无聊赖。
周承炀倒不是来送周永安离京的,他毕竟负责这桩案子,不过是例行监督,正等着他们快些走了,好结案回府休息。
那不知,周永安见了他,多日堆积无处释放的恨意,如开闸放水一股脑倾泻而出:“周承炀,你不得好死!”
“快滚!”周承炀不想听他狺狺狂吠,不耐道:“再不走,你就把命留在这!”
周永安却气笑了,他回想起父皇将5岁的周承炀和梅妃带进宫的时,眼前这人就已经夺去父皇全部的宠爱。
父皇爱周承炀胜过其他孩子千百倍,可周承炀却从不领情,他对父皇总是冷漠地用着君臣敬称,怒极甚至大不敬地直呼其名,可是父皇从来不恼。
周永安他要背诵上千遍的《四书五经》《资治通鉴》,彻夜临摹前人名作,才能换来父皇的一眼垂青。
何等的偏心!
他不甘,他嫉妒,凭什么?!
明明他才是皇长子,凭什么要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踩在头上!
周永安像是疯了一般大笑:“周承炀,别以为赢了我,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你和我有何不同,不过都是父皇手里的一枚棋子,别人路上的垫脚石罢了!你又能蹦跶多久?!”
他又想起曾今听到一耳的传闻,眼中充满了恶意道:“你不过是一下贱商女的儿子,谁知道你是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八成是你娘和外面那个野男人勾搭,诓骗父皇为其生下皇嗣……”
周承炀被他的话激怒,眼里染上了猩红,伸手大力的扼住周永安的脖颈:“闭嘴!”
周永安呼吸困难,眼中尽是嘲弄。
果真是被他说中了吧,如此气极跳脚。
周承炀像是被唤醒了回忆,意识逐渐被血色浸漫,陷入狂乱,眼前只有尸体堆成的山,血流成河,一个女人正抱着一件白衣痛苦的哭嚎……
他手上的力度丝毫没有消解,像是要活活将周永安掐死。
“殿下!”一旁的赤渊见状立刻出声。
他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倘若无法阻止周承炀的杀瘾,那今日就不是死一个周永安那么简单了!
就在周永安头上青筋暴突,两眼一翻,就快要没气的时候,兀得颈上力道一松,走了一遭鬼门关的他大喘着气,两腿发软的瘫坐在地上。
好在,周承炀紧闭着眼的再次睁开,已经恢复了清明。
他凉凉的瞥了一眼瘫软的周永安:“滚!”
一旁的老仆连忙上前搀扶,一行人仓皇的离开,去往沧州。
“发赤令,于景王封地桑州,截杀周永安!”周承炀目光沉沉,望向东南,“他的五弟最近太安逸了,是时候给他找点麻烦了……”
“是!”
周承炀忙完案子,晚上回到霁梅院。
屋子里暖意正浓,一点豆灯发出微弱的光,从床帏的缝隙中泄出。
云渐雪趴在床上,正准备与手头上的书大战三百回合,突然听到院子里雪发出叽叽的挤压声。
他往外一看,便见周承炀眉宇间带着倦意,踏进了他的院子。
云渐雪立刻如惊弓之鸟一般从床上弹起,忙把胡乱铺散在床上的书卷吧卷吧,一股脑丢进书箱,然后躺下装作熟睡的样子。
太子殿下怎么又来了!
不会还要他侍寝吧!
周承炀哪会没发现他如此大的阵仗,简直欲盖弥彰。
他扫了一眼床下根本来不及合上的书箱,里头的书放的乱七八糟,有些的书角都已经卷起,尤其是那本《烟云传》,想是没少翻看。
许是这小小房间里温暖的生活气息过于浓郁,他一直痛跳的神经放松了下来,脱去外衫,掀开帷帘,准备躺下。
云渐雪装作一副被他惊醒的样子,揉着眼睛软软地道:“太子殿下?”
周承炀觉得好笑,如此拙劣的演技。
他也没有拆穿,轻声应了:“嗯。”然后像上次一样,将云渐雪揉进怀里。
“瘦了。”周承炀在他腰上摸了一通,又捏了捏他的手臂:“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东宫的饭食不合口味?”
哪有?!他这几天天天宅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分明应该是胖了才对!
云渐雪眼珠子心虚地转来转去。
周承炀了然,估计是他书看得入神忘记了吃饭:“书没收了!明天把你院里的奴婢全部拖去喂狗,连个主子都照顾不好。”
不要啊!
云渐雪立马睁开眼,用略带乞求的眼神望着他。
周承炀沉沉问道:“还敢不敢?”
云渐雪连忙摇头,小声道:“不敢了不敢了……”
“这次就算了,再又一次,决不轻饶。”
看他一脸沮丧,深谙打个巴掌给枣吃的周承炀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过几日东宫置办年货,带你上街玩。”
云渐雪顿时阴转晴,眼中闪着光,一脸兴奋,小孩子嘛,毕竟玩心大。
变脸如此迅速,周承炀轻笑:“快睡,再不睡就不带你去了。”
云渐雪闻言乖乖的闭上眼,安静的做一只人形暖炉。
不一会儿,云渐雪就陷入了梦乡。
然而,同榻而眠的周承炀却依然没能逃过梦魇。
梦里也是飞着鹅毛大雪。
他被红色的滚烫的鲜血淹没,一具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压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死亡的恐惧笼罩着他,他拼命的哭喊,却无人应答。
喊到精疲力尽,哭到声音嘶哑。
终于他看到了光亮,那人用沾满鲜血的手将他从尸体中刨了出来,他知道那是他的娘亲,虽然梦里的她不甚真切。
梦里画面突然一转,还是雪天,他握着一把重重的剑,剑尖正对着方才梦到的那个女人,他的娘亲,还在微笑。
背后传来一道一道恶鬼的声音:“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
“娘!”他惊醒,里衣已被冷汗湿透,神经又开始突突突的痛跳,他颤抖的手遮住双眼,他已经多少年没有做这样的梦了,肯定是今天被周永安那些话给刺激到了。
周承炀坐在床上缓了缓,掀眼看了旁边熟睡的云渐雪,默了片刻,还是轻轻了下床。
睡梦中的云渐雪耳边一阵衣服摩擦之声,床榻复又微震,被子里突然灌进了冷风,他一个哆嗦便醒了过来,眯眼一瞧,太子殿下就靠坐在屋外的台阶上,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云渐雪无语的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太子殿下什么毛病,大晚上的不好好睡觉,非得坐在外面吹冷风,是被子不够暖,还是床不够软?
他这边在拼命的腹诽,余光却注意到,微弱月色的映照下,一点闪光从那张昳丽的脸上滑落,消失在风雪中。
云渐雪怔住,那是泪吗……
寒风猎猎灌进周承炀单薄雪白的里衣,平添孤寂,似誓与冬雪为伍,下一刻便会消失在人间。
看起来不可一世,覆手便是风起云涌的太子殿下,竟然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刻,云渐雪有些难以置信。
不知怎么的,酸涩与悲伤在云渐雪心里逐渐膨胀,轰地炸开到他身体的每个角落。
想拥紧他。
想为他拭泪。
想……护他一世安宁。
云渐雪一惊,他是怎么了,居然产生如此荒谬的想法!
太子殿下怎么会需要他的保护。
那抹泪就像一场荒谬的幻梦,却在云渐雪的心里扎根,无法拭去。
云渐雪愣怔的盯着他的脸瞧,对方似是注意到他直直的目光,他回过头,还是那副冷冷的,令无数人胆寒的神情:“吵醒你了?”
哪有一点悲泣的影子。
“没有,不知不觉就醒过来。”
周承炀从台阶上站起,抖落几片身上的雪:“夜里难眠,月下赏雪。”
云渐雪有太多的疑问,想问他为何事所困,为何事所扰……
可是他不能,相比揭伤疤,他更想让周承炀开心一些。
云渐雪笑了笑,装作不知,语气轻快:“殿下,睡不着吗?我这里有独门秘籍哦!”
周承炀闻言,提起兴味,颇配合的问:“哦?”
云渐雪拍拍腿:“殿下,我给你按摩一下,保证你一夜好眠。”
看他灵动的小眼睛灼灼的望过来,周承炀心情已经颇为愉悦:“那孤要试试你的手艺了。”
他躺倒云渐雪的腿上,任由云渐雪小小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中,不轻不重的按着。
周承炀闭着眼,心绪确实平稳了许多,倒不是因为他的按摩手法有多好,而是因为有个人在他孤寂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渐渐地,头上的力度越来越小,最后彻底停住了,周承炀掀眼一看。
嚯,这小人竟然按着按着,比他还先就睡着了。
周承炀笑着摇了摇头,将他规矩的放倒在床上,再次相拥而眠。
这夜,再无梦魇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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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