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 溯洄从之介

　　赤羽信之介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恍然意识到身边还有别人，抬头对上的是溯问关切和理解的眼神，“抱歉，赤羽失态了。天色已晚，你还有伤在身，安心休息吧。”
　　溯问摇摇头，“睡不着，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好吗？”
　　赤羽心下温暖，便没有拂了她的一番心意。他拨了拨火堆，火苗燃烧的更旺了一些，而后挪到一个离溯问更近的地方，絮絮的说起了他们当年的事。
　　并肩携手闯荡江湖的日子，纵然有血有泪，却也是最美丽的回忆。少年不知愁滋味，当年的西剑流虽然弱小，生活却也简单快乐。
　　赤羽不止一次的怀疑，当年的野心勃勃，究竟是为了什么。曾经锋芒毕露，却不知雄心壮志需要付出的代价是如此沉重。赤羽一向高亢的嗓音沾染了一丝落寞，别有一番不同往常的韵味。
　　倾诉本是一种寻常而有效的发泄，可对一军之师而言，却是难以企及的奢望。沉默的日子太久，久到他已经习惯了用刚硬和坚强掩藏一切。
　　眼下，赤羽天南海北的说着过去，想到哪说到哪，或愉悦，或悲愤，有时甚至还夹杂了一丝鼻音。
　　寒溯问一开始还搭几句话，后来便只是听，任他自顾自的乱说一气。溯问知道，赤羽压抑太久了，而自己作为一个可信的旁观者，无疑是最佳的倾听人。
　　而此时的溯问，折腾了这么久，体力早已不支，在这般近乎呓语的声音中昏昏欲睡，却仍然强留一丝清明，关注着赤羽的状况。
　　英雄心事几人知，此刻的赤羽信之介，不是西剑流军师，不是四天王之朱雀，就只是一个失去亲人手足的伤心客。他卸去盔甲，暴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溯问并无窥探之心，听过便罢，不去追问，保全他的尊严和骄傲。
　　感慨、体悟、反省，赤羽把他心中千回百转的思绪统统倒了出来。说着说着，他突然觉得心头一空，连日来的重担一扫而光——能宣之于口的，似乎都没有什么大不了，赤羽愣了片刻，微微一笑，仿若菩提树下拈起一朵花。
　　听到他收了声，迷迷糊糊的溯问蓦然睁大了眼睛，看的赤羽生出几分怜爱之意，鬼使神差的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放心吧，我没事了。”
　　溯问脑子已经混沌的不行，对赤羽的动作倒是没有反应，倔强地看着他，努力地想要判断他是不是在骗自己。看她这样，赤羽心里软成一片，“真的，说了这么久，也说累了，先休息。”
　　“哦，你累了啊，那就休息，休息，明天再……”溯问话没说完，脑袋一歪就睡着了。倒是把赤羽吓了一跳，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探了探她的脉象，发觉无大碍，这才放心。
　　第二天早上，一向浅眠的赤羽率先醒来，身处荒岛，纵使睡觉仍然保留三分警觉，只是此番发泄后倒是睡的格外踏实。
　　“你真是我的福星。”赤羽看着还没睡醒的溯问，只觉得宁静和温馨。自己常年匆匆忙碌，只有此刻可以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偶尔放空一下的感觉确实不差。
　　渐渐刺眼的阳光唤醒了溯问，经过一夜休息，她的精神好了很多，看到重新恢复气场和风度的赤羽，二人相视一笑，感觉彼此的关系无形中拉近了许多。
　　两个人，虽然经历和立场不同，但却同样是激越与冷静的矛盾体。虽然才第二次见面，他们就是对对方有着莫名的信任和理解，彼此间有种一拍即合的默契在流动，所谓倾盖如故莫非如是。能有这样一个知己，往后的路，便不会那么孤独。
　　“醒了？感觉怎么样，如果撑得住，我带你回东瀛吧，岛上条件艰苦，不利于你恢复。”
　　溯问微微活动了下，感觉疼痛尚能忍受，便点头答应了：“也好，那便劳烦赤羽先生。已经连累你一宿未归，再耽搁就更加过意不去了。”
　　赤羽道了声无妨，把折扇收回袖中，扶起溯问，从背后环住她，运起轻功，大约一一刻钟后，带她回到了岸上。
　　与男子这般亲密的姿态令溯问感到非常不习惯，尤其后背是她的禁忌，被触碰到就会格外难受和不安。然而此时不是矫情的时候，溯问也只得硬着头皮压下不适，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无碍，但仍是僵硬着身子动也不敢动。赤羽君子端方，只是微红的耳根泄露了他并非完全淡定。
　　上岸后，二人稍作休息，街上人来人往，再以这样的姿势行进未免惹眼，赤羽便欲寻一辆马车送她回去。
　　赤羽独自前去张罗，走出几十丈后，扭头发现溯问身边多出两人。原来是先行到达的云容和云裳。
　　她二人听云飞说阁主一个人出海，气的把他好一顿教训，“你也太粗心了，放任阁主胡闹，她要是有个万一我饶不了你。”此后二人每日都会来海边查看状况，焦急的等待寒溯问到来。
　　等了这么多天，今日她们看到坐在岸边的寒溯问，又惊又喜，冲上前来一番接二连三的询问，让溯问都不知该从何回答，只能安抚下她们。
　　赤羽此时也折返回来查探溯问这边的状况，溯问做手势止住二人的喋喋不休，向他介绍道：“赤羽先生，她们两位是来接我的。有劳你的照顾，接下来就交给她们吧，过几日溯问必将登门道谢。”
　　赤羽向她们点头致意后开口道：“不必客气，回去好好养伤，待你痊愈后，赤羽信之介再一尽东道主之谊。”
　　二人就此别过，云容云裳一脸八卦的看着溯问，溯问被她们看的不自在，连忙开口打断她们：“我在海上遇上了风浪，幸亏被他所救，仅此而已。”
　　二人表情不变，压根不相信事情就这么简单，溯问无奈，只能装可怜：“两位姐姐，先带我回家好吗？我还带着伤呢，现在又累又饿，有什么事也等回去再说好吗？”云容给了她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利索的张罗起来。
　　寒溯问初到东瀛的新家，来不及到处参观便被扔回了自己的房间。房间已按照自己往日的习惯收拾妥帖，在云容云裳的帮助下，溯问洗去一身疲惫，处理好伤口，吃了一顿热乎乎的饭，瘫在舒服的大床上再也爬不起来。
　　“坦白交代，你这是怎么搞的，伤的这么重？”云容云裳二人一开始不知她竟然伤成这样，除去衣衫一看，却是被吓了一跳。
　　这四朵“云”和溯问一起长大，虽为上下级，实际上却像亲人一样，溯问在他们面前也从来不摆阁主架子。遇事的时候自然是谨遵阁主指示，但生活中，长姐云容一瞪眼，可怜的小寒也只能认怂。
　　“我错了。”寒大阁主可怜兮兮的先认错为敬，“昨天我不是着急见到你们嘛，结果遇上风浪，掀翻了船，把我拍石头上了。”
　　云容柳眉一挑，吓得溯问又往被子里缩了缩，扯到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云裳连忙打圆场：“容姐姐，你就别说她了，阁主受了这么重的伤，已经受了教训，以后肯定不会这么冒失了，对吧阁主？”寒溯问慌忙点头。
　　云容到底心疼她，没忍心继续数落，“多亏了那人救你，不然咱们天机阁的阁主怕就得换人了。话说回来，那人是谁？他自报姓名用的东瀛话，听你叫他“赤羽先生”，好像是西剑流之人，难道……”饶是云容对外界的战争不甚了解，对这个名字亦是不陌生。
　　“你猜的没错，他就是西剑流军师赤羽信之介。我这一趟倒是搭上了一尊大神，以后天机阁将有西剑流的支持，能算我将功补过吗？”溯问好了伤疤忘了疼，卖萌耍宝地对云容说。
　　“还敢胡说！”云容作势要打。
　　“我错了错了，好姐姐，对了，跟我说说阁里的事吧，中原大部队都迁过来了吗？还有苗疆那边，民风剽悍，他们西迁是否受阻？”
　　“阁主别担心，大家都好。”门外传来云飞的声音。
　　“云飞云扬，你们也都到啦，快进来。”
　　云容刚想拦着，毕竟男女有别，两个大男人进入阁主闺房于礼不合。但转念便又作罢，平时阁主还是注意分寸的，与他们见面都在外厅，今日不便起身，许久不见了，将他们拒之门外未免不近人情。
　　索性她与云裳也都在，屋内也并无什么贴身物什，都是自家人偶尔一次倒也无妨。“进来吧，没什么不方便的。”云容开口，云飞和云扬对看一眼，这才进来。
　　“阁主，中原总阁已全数完成迁移，一路上低调行事，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目前正在整理清点书册材料，用不了多久便可正常运作。苗疆那边虽有波澜，但都还能应付，毕竟这么多年来，咱们也积累了不少应对经验呢。”
　　云飞狡黠一笑，“苗人信奉神明，咱们天机阁，有的是忽悠他们的小把戏。只是路途遥远难行，他们还在路上。”
　　“那就好，关注他们的动向，如有需要立刻支援。”
　　安排完正事，云裳笑嘻嘻的凑了上来，“阁主，听说赤羽信之介一向疾言厉色，对你可是温柔的紧啊。今日看他如此彬彬有礼，打死我也想不到，他就是那个有着雷霆手段的西剑流军师啊。这英雄救美，你们俩没擦出点什么火花吗？”
　　溯问没料到云裳会这么直白的突袭，一时脸色爆红，急于否认，可一想到那一丝小暧昧，她却有些心虚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许瞎说，我们就是很正常的聊了聊天。原来没打跟他过交道，只听传言，对于敌人，哪里会有什么好话。不过人家好歹也算是正人君子，哪像你这么多心思。”
　　“哦？那你呢？一见真人那么好，你感动不感动，欣赏不欣赏，喜欢不喜欢，要不要以身相许啊？”云裳继续逗她。
　　溯问被逗急了，“就聊了几句，哪有想这么多，我是这么轻浮草率的人嘛，不理你了。”说罢气的钻进了被子里，死活不肯露面。
　　要是有个镜子，寒溯问就该知道自己此刻的表现有多么此地无银三百两，溯问从来没有露出过这般小女儿情态，若说一点都没动心，又有谁相信。
　　一见钟情，心动本就是瞬间的事，不过确实如溯问所说，二人不过一面之缘，现在谈这些还言之过早。在场四人看破不说破，省的阁主脸皮薄，恼羞成怒就不好了。
　　“别闹了，让她好好休息吧。”云容领着大伙退了出去。走出几步后，云扬招来属下，“来人，去把西剑流军师赤羽信之介的情报整理出来给我，事无巨细，我要知道他的全部信息。”
　　“云扬，你这是？”
　　“容姐，我相信阁主的眼光，但咱们几个还是得多留个心眼。女怕嫁错郎，为她的幸福，我们得好好调查一番。”
　　“有理，若这个赤羽信之介并非良人，我们还得劝她及早抽身才是。”
　　闷在被子里的寒溯问并不知道他们几个的良苦用心，此时的她正害羞的不行，脑海中过电影般的回放两人相处的场景，时而微笑，时而暗恼。
　　溯问找了一大堆理由，也不知是为了说服云裳还是自己，她只恨自己缺乏急智，这些话都没能说出口，却不知道，原来，这就是心动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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