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 溯洄从之介

　　伤筋动骨一百天，饶是寒溯问身体底子不错，又有赤羽及时为她渡真气疗伤，也足足躺了半个月。起初那点甜蜜的小心思逐渐在这种不得相见的煎熬中氤氲出几分苦涩。
　　她不知道自己对赤羽的好感停留在什么层面，但连试着去爱他的勇气都没有。她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心中的英雄，她担忧，二人的身份立场是否能够被双方的亲朋接受，而她最怕的，是自己一厢情愿。
　　“真正是闲事生非，非得忙起来才能不胡思乱想。”寒溯问甩甩头，让云容他们把事情汇总呈上，下不了床，就在塌上办公好了。
　　中原这段时日确实非常不太平，魔司令协同网中人打开魔世封印，一场灵魔大战打的异常惨烈，中苗和灵界联手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勉强压下。众人这才知道阁主下令搬迁的目的。
　　听闻俏如来在默苍离的指导下颇有长进，溯问由衷的替前辈感到欣慰。（十九错……）她也并未忘记赤羽信之介的嘱托，交代手下留意樱吹雪的下落。
　　这一日，天机阁来了一名意外的访客，此人身着一身玄衣，一言不发，只交给寒溯问一封书信。溯问一看，是兰棹游写的。“难道他遇到什么困难了？”拆开信件，里面的内容却令她大吃一惊。
　　“溯问，见信如晤。灵魔大战结束，小空因身上有魔之甲的气息，被送入魔世用以修补破损的封印。一入魔世，九死无生，稚子何辜，屡被牵累。朝廷覆灭，沈昭已葬身焦土；战争结束，兰棹游也再无牵挂。倒不如随小空走一趟魔世，胜过在这人间苟且偷生。久闻魔世强悍，强者为尊，我倒想见识闯荡一番，若能周护小空一二，也算不负史家养育之恩。就此别过，各自珍重。”
　　溯问不敢置信的把信翻来覆去的读了好几遍，不顾身上的伤，挣扎着问来人：“这是什么意思？魔世一旦被封印，他还能回来吗？什么见识闯荡，他当这是去玩？”
　　玄衣人并没有回答寒溯问，只是突然跪下：“寒阁主，奉主人遗命，今后玄隐卫上下将任您差遣，凡不违本心之举，但有所令，万死不辞。”
　　寒溯问被这个回答震的踉跄了两步，兰棹游，他就这样走了。溯问狠命的忍住眼泪，不能哭，他还活着，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生活，有什么好哭的！他聪明能干，滑不留手，在魔世无须遮遮掩掩，尽可以大展身手，自己有什么可担心的！
　　玄衣人低着头，什么也没有回答，静静等待着新主人的安排。寒溯问忘了身上的伤，在地上踱来踱去，想要消化这个消息。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她强迫自己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却是比哭还难看：“好你个兰棹游，先斩后奏，不打招呼就扔下我帮你干活，长本事了啊，等你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随即停下了脚步，此时她的脸上已不见半分先前哀戚和失态的神色。

　　（脑海里闪过这段元曲：伤心来，笑一场，笑你个三闾强。沧浪污你，你污沧浪？）

　　若有人在这个时候直视她的眼睛，怕是会被那目光中如刀锋一般凛冽的坚决震慑到胆颤。她转向玄衣人，波澜不惊地说道：“你先起来，把你们的人员组成，以及灵魔大战的详细情况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玄衣人神色一凛，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敬畏的感觉。他突然明白为什么主人会选择将他们交给寒溯问，不仅是因为旧交，更是因为心性，就冲这份可怕的自制，寒阁主绝对有能力胜任他们的主人。随即他一五一十的将情况进行了说明。
　　寒溯问理了理思绪：“我身为天机阁阁主，不涉江湖纷争，兰棹游把你们交给我，想来也是要你们少介入武林是非。既然你们大部分人都在中原，那就继续留下蛰伏吧，遇事不要贸然行动。当前的主要任务，第一，关注网中人与黑白郎君的动静；第二，那本九龙天书关系甚大，也要多加留意它的消息。现下中苗关系紧张，战争一触即发，天机阁暂不打算迁回，有劳你建立信息传递的渠道，如有需要，能够第一时间取得联系。”
　　安排完事宜，寒溯问疲惫的捏了捏眉心。兰棹游留下的人倒是弥补了天机阁在中原人手短缺的问题，但她于公于私，都有必要保持玄隐卫的独立运作。从此以后，自己要把精力多分出去一份了，溯问突然觉得压力很大。“兰棹游，你和小空一定要平安啊。”
　　就这样半忙半闲的过了几日，寒溯问的心态和身体都恢复的差不多了。得知樱吹雪一会神蛊温皇，并教授银燕和剑无极武功的消息，她决定一访西剑流。
　　寒溯问有些不敢面对赤羽信之介，心中的纠结尚未解开，而兰棹游的事就像一盆冰水，浇熄了她心中的小情小爱。
　　结交各方势力寻求支持本就是天机阁阁主职责所在，赤羽信之介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和朋友之谊，并且二人有约在先，于情于理，寒溯问都应该走这一遭。
　　她无从逃避，却用了十二分的心思精心准备，力求表现出最好的一面，说什么也不能让人看轻，堕了天机阁和自己的名声。按说寒溯问也见过不少大场面，相比之下，西剑流真不算什么，但这份紧张和慎重，却是前所未有。
　　赤羽信之介这段时日忙的废寝忘食，西剑流内有战败回返后的各项事宜需要处理，外有残忍联合蠢蠢欲动，四天王六部八门以及低阶灵忍人手折损严重，祭司不在了，天宫伊织又去了中原，赤羽军师一个人被掰成八瓣用都嫌不够。突然听闻属下来报：“军师大人，天机阁阁主到访，这是拜帖。”
　　赤羽接过拜帖，心知必然与寒溯问有关，心情不由得大好。按理说一阁之主到访，该由流主亲自接见才是，只是现下……流主不在，总不能让人回去吧。
　　“将人请至前厅，本师稍后便至。”
　　“是。”
　　赤羽打开拜帖，赫然看见“天机阁阁主寒溯问请见”几个大字，熟悉的名字，令他惊异万分，连忙整理了衣衫，快步赶往前厅。

　　物换星移几更迭，造化大千待有缘。
　　格物问情思复念，贪坠尘网不忍别。

　　“天机阁阁主到。”伴随一声通报，寒溯问稳步进入厅中。一袭低调的华服，反倒衬得她光彩照人，强大的气场令人不敢小觑。赤羽折扇半掩，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未见时思念还能压抑，一旦相见，冰封的感情便如潮水决堤，任这两人自控力超群，眼角唇边也不由晕染了几分掩饰不住的温柔笑意。可笑这二人，明明都动了心，却两处里自欺欺人，犹犹豫豫，谁都不肯表露心迹，真不知会互相折磨到什么时候。
　　赤羽迎上几步，带着几分调笑，颔首弯腰向寒溯问致意：“寒阁主大驾光临，赤羽信之介有失远迎，先前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之处，还请多加包涵。”
　　这般一本正经的玩笑话逗乐了寒溯问，她赶紧还了一礼，也随着赤羽的口气打起了官腔：“诶，赤羽军师哪里话，寒溯问山野之人，哪里当得起西剑流军师如此礼遇，在下受宠若惊啊。”
　　赤羽眉眼微微上挑，还玩上瘾了，继续出招：“寒阁主太谦了，西剑流不过东瀛武道一脉分支，怎及贵阁势力遍及各地。今日本应鄙流主亲自相迎，只因先前不知寒阁主莅临，此时无暇分.身，这才由赤羽信之介僭越，在下不胜惶恐，生怕怠慢贵客啊。”
　　溯问无奈，“能得赤羽军师款待，在下不胜荣幸，又岂敢劳动贵流主？只是军师大人，你确定我们要继续这样对话吗？那寒溯问只能公事公办了。”
　　赤羽爽朗一笑，不再胡闹，收了扇子，引寒溯问入座，亲手倒了一杯茶。溯问双手接过，习惯性的颔首以示感谢。
　　赤羽见此，又忍不住嗔怪上了：“不是赤羽多礼，溯问啊，你当真令我料想不到，年纪轻轻已是一阁之主，瞧这通身的气派，倒还真有几分阁主的架势。第一次见面，你连个姓名都不肯透露，第二次见面，你到底还是隐瞒了身份，寒溯问，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亏得我坦诚相见，依我看，什么结交朋友，都是假话。”
　　溯问赶紧赔罪：“哎呀，赤羽大人息怒，溯问诚心天地可鉴，绝无隐瞒之意啊。要怪只怪天机阁和寒溯问声名不彰。一提你赤羽信之介的大名，谁人不识西剑流军师，我老老实实报出名号，却是闻所未闻，若非先生机敏博闻，只怕连我来自天机阁也料想不到，我又怎好意思在鼎鼎大名的赤羽军师面前卖弄阁主这个虚名呢。再说啦，”溯问理直气壮地对赤羽胡搅蛮缠：“当时我那么狼狈，天机阁不要面子的吗？”
　　一番解释令赤羽好气又好笑，倒也没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行了，寒大阁主，再说下去倒像是赤羽的不是了。这些日子没顾得上探望你，伤势如何了？”
　　“多谢先生相救，溯问已无大碍，今日特来登门道谢。”溯问说着，命人呈上了备好的礼物，“一点薄礼，还望军师大人不嫌弃。”
　　看着溯问不依不饶的说着客套话，赤羽没忍住，一扇子敲了过去，气的溯问想炸毛，又强压下来，故意摆出一副客气疏离的样子。这个逾举的动作如此明显，两人却似乎都没有察觉。赤羽失笑：“好啦，是我不对，冤枉溯问啦，别生气了好不好？”
　　旁人若是见到威严的赤羽军师这般伏低做小，只怕会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出了问题。寒溯问被赤羽刻意放轻柔的嗓音撩到，她也没想到向来严苛的赤羽军师会放下身段哄自己，倒显得自己矫情了，一向沉稳大方的她此刻突然有些手足无措。
　　“额，其实，我这还有一份礼物，自己做的小玩意儿，难登大雅之堂，便没列在礼单之上。如果不嫌弃的话，权且留着用吧。”
　　溯问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盒子，（布袋戏特色，变戏法，不管多大的东西都能藏在身上……）“这个是我自制的枕头，形状跟常用的高枕不太一样，这种更贴合后颈，对身体好。外面用了中原带来的上等丝绸作面料，减少对皮肤的摩擦。枕芯的填料也是我自己装的，你试试软硬高低，不合适的话我再调调。里面还加了自制的药包，主要是一些舒缓助眠的花草。你，估计也经常睡不好吧。”
　　赤羽接过礼物，不由得感叹溯问的细致贴心。“多谢溯问费心。你是怎么知道的，听你的话意，难道你也……”
　　溯问微微一笑：“这有什么，平日里为诸多琐事操烦，头疼失眠再正常不过了。我也是瞎猜，以赤羽军师的本事，兴许并不需要如此劳心费神呢。”
　　赤羽闻言，心中感觉疼惜，又有一丝同病相怜。这世上哪有人天生周全，都是在心里把事情掰开揉碎思考了千遍万遍，才有一个看似完美的处理方案。智者不是神，个中辛苦，却也不足为外人道也。
　　“溯问过奖了，你这份礼物我非常喜欢，不瞒你说，我确实常年浅眠，过去忍者训练要求夜晚仍要保持警觉，这么多年来已养成习惯，再加上俗务萦心，安眠的确是一种奢望。最近我正感觉有些疲惫，你的礼物实在太及时了。”
　　溯问很开心自己的礼物能获得赤羽的认可，但也着实心疼这个工作狂。
　　“借纸笔一用。”溯问写下了很多助眠的小窍门。“这是我们天机阁总结的经验。按摩穴位、深呼吸、冥想、舒展体操、热水泡澡等等，别看这些方法做起来很简单，却是有一定功效的，你试试看。”
　　赤羽收好，“你还说天机阁百无一用，依我看，你们才当真是造福于人啊。什么朝廷、帮派，说到底不过是管理人的组织机构罢了，比不得你们这些做实事的人啊。”
　　“不过是一群贪玩之人罢了。看这世界神奇，就忍不住想去寻根究底，碰巧有些发现能帮助他人已是万幸，倒是未见得都有用啊。幸得赤羽军师赏识，今后天机阁还有劳西剑流鼎力扶持啊。”
　　“这是自然。”
　　……
　　愉快的谈完了公事，寒溯问将樱吹雪的消息告知赤羽，赤羽又是一番感谢，在此不提。
　　“多谢先生款待，欢迎下次到我们天机阁参观，也让溯问一尽地主之谊。”
　　“又来这套。赤羽一定前去叨扰，今日仓促，下次有空再带你到处转转，记住，别打着阁主名号来了啊，朋友一场，可不能总拿身份压我。”
　　“遵命，赤羽大人。”溯问含笑应下，走出西剑流后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今日的表现应该还好吧。”
　　来之前千般纠结，真正面对赤羽的时候，自己还是忍不住的想要靠近。纵使要隐忍克制，要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心里也是欢喜的。她不敢赌赤羽对自己的心意，“就这样做个朋友也挺好。”溯问怂巴巴的教育自己不要贪心，知足常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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