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旧年

　　[2017年]

　　一周后，陆绍阳正式出院。
　　顾笛家住的是老房子，三楼，没有电梯，这对于现在的陆绍阳来说实在有点麻烦。加之考虑到顾笛还要上班，一个人照顾陆绍阳不太现实，众人商议下来，决定这段时间让小夫妻两个都一起住到陆家的别墅里。
　　别墅一楼的一间房收拾了出来，甚至整个一楼的地板都铺上了专门定制的毯子，方便陆绍阳在家用助行器练习走路。
　　总体来说，一切都很理想。住得舒适、吃得精心、心情欢畅，陆绍阳的行走能力提升的同时，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了起来。
　　顾笛左看右看，表示是真的圆润了。
　　他受伤前体重不轻，毕竟184的个子，身上都是紧实的肌肉，属于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人看着很精神、很健硕。受伤后，整个人是呈现病态消瘦，尤其是长达两个月只能靠鼻饲进食，当时瘦成了“纸片人”，肌肉全部消失只剩下皮包骨头，最虚弱的时候，184的身高只有58公斤。然而经过几个月来的调养，尤其是出院后的回到陆家的这段日子，陆绍阳明显长肉了，软乎乎的肉。
　　顾笛在心里暗想这些的时候，自家老公正在奋战一碗药膳。冷不丁抬起眼，他看见桌子对面的媳妇正托着腮帮子盯着自己看。
　　陆绍阳正准备借题发挥一下满腹“骚”情，谁知顾笛起身走至自己的身侧，还不待他说话，啾唧一下捏起他的脸蛋。
　　“喂喂喂，谋杀亲夫啊？？？！！！”
　　软软的皮下脂肪，嗯，手感不错。
　　“圆了。”

　　八月中旬，陆悦然足月生产出一个小公主，非常可爱健康。
　　她的月子是在陆家坐的，毕竟谁都比不上亲爸亲妈，赵嘉平又请了一位经验丰富的月嫂，悉心照顾她们母女的饮食起居。
　　她坐月子期间，为了方便，也住的一楼的房间。这时候暑期没结束，顾笛还没上班，陆绍阳不用复健、身体状况好的时候，两人便时不时窝在悦然的房间里。两个女人是成天絮絮叨叨地八卦，从身边人聊到娱乐圈，谁谁谁结婚了、谁谁谁离婚了、哪个小鲜肉其实是gay、哪个新晋小花背后是哪位大佬，诸如此类在某人听来毫无营养的话题，也不知两女人咋就能聊的这么嗨。
　　陆绍阳跟她们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往婴儿床边一坐，把小肉团抱到怀里，一大一小似乎很有共同语言，大眼瞪小眼一个赛一个地傻笑。

　　这年进入九月后，气候变得很奇怪。按照往年的惯例，这个季节基本会有‘秋老虎’，炎热的跟盛夏没多大区别。但这年却异常，一个劲儿的下雨，九月初的气温几乎跟往年十月的气温持平。
　　某天午后，细雨霏霏。陆悦然与母亲一起哄了小恬恬睡着后，梁淑贞回房午睡，她便开了笔记本电脑坐在床上写稿子。
　　她如今不仅依旧负责运营公益组织的公众号，更是成了一名小有名气的自由撰稿人。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陆悦然刚刚写完了手头的一篇文稿，正伸着懒腰。
　　“门没锁，直接进来吧！”她朝向房门说了声。
　　咔嚓一声，门被旋开，陆绍阳冒了半张脸进来，笑盈盈的。
　　陆悦然笑着唤了声：“哥。”
　　他自己转着轮椅进来，带上了房门，“又写稿子呐？你这坐着月子呢，还是多休息！”
　　“这不是闲着也是闲着吗？”她笑，“哥你上午不是复健去了吗，累不累？这会儿怎么不睡会？”
　　“还好不是太累！这不是今天还没来看看我大侄女嘛！”
　　他说着已将轮椅转至婴儿床边，看见小宝贝睡得香甜，眉目柔和地笑开。
　　陆悦然望着不远处正垂眸轻笑的男人，一时有些愣怔。
　　陆绍阳这时抬了眼，“悦悦，你考虑恬恬之后上学的问题了没？”
　　“啊哈？恬恬还没满月啊！”
　　陆绍阳一听，立马夸张地皱了皱眉，“陆悦然你这就是典型的不食人间烟火！你知道现在为小孩上幼儿园上小学家长脑袋都削尖了吗？就我同事，儿子马上上小学了这才想到学区不行，现在急得要命也没法了啊！所以啊，你跟赵医生得趁早想着这些事！小孩，你可别愁她长，一眨眼的功夫这些事情就近在眼前了！”
　　陆悦然闻言笑道：“看不出来啊陆警官！还这么关注下一代教育问题呐！”
　　陆绍阳正准备开口，谁知小床里的恬恬忽的哭闹了起来。
　　“哎哟，这怎么了？”他有些手足无措。
　　陆悦然倒是淡定，想了想道：“睡前刚喂的奶，这会儿闹肯定是拉臭臭了！”
　　她说着意欲起身去柜子里拿尿不湿，陆绍阳见状赶忙出声制止了她：“我来拿就好！你听话，躺着好好歇！”他说着转了轮椅移向一旁的柜子，“尿不湿是在这里吧？”
　　陆悦然点点头。
　　他拉开柜门，翻找了两下，“尿不湿用完了啊，家里还有吗？”
　　陆悦然直起上半身探着望了望，“哎呀真没了！还有的在储藏室里呢，我马上喊小李拿过来吧。”
　　“小李午睡呢，别打扰她了。”陆绍阳笑了笑，“我去拿吧，很快的。”
　　陆悦然闻言皱起了眉，有些急，“哥，这天气也不好，你刚复健回来得好好休息的！”
　　陆绍阳一摆手，“哪儿有这么弱不禁风啊？我这刚好锻炼锻炼上肢力量，算复健呢！”
　　而后，还没待陆悦然再说什么，他便转着轮椅出了卧房。
　　孩子的哭闹一时还没止住，她抱着孩子，目光却怔怔地追随着他的背影。
　　她有些恍惚，过往太多年的记忆碎片，在初秋的细雨中被全然蚀平了棱角，它们缓缓而深深地、一点一点没入男人明朗且柔和的笑意里。

　　陆家的储藏室并不在别墅内，而是房边的一个小空间，原本是一个车库。进储藏室必须要先出大门，再转个几米便就是了。
　　雨依旧淅沥不止，要放着以前，这么近的一点距离再大的雨陆绍阳也懒得撑伞，但他明白今时不同往日，保险起见，还是老老实实撑把伞别让自己淋了吧。
　　他开了储藏室的大门，转着轮椅进去。孩子的尿不湿囤了不少放在门边的架子上，他一眼看见，有点无奈的是，放的稍微高了些。不过好在，如今将自己撑离轮椅、自行站着去够高一点的物品，对他已经不是问题。
　　陆绍阳呼口气，缓慢地站起身来，许是阴雨天气的原因，这一动作比平时要费力不少。可就在大功告成之际，忽而自左侧大腿根部传来一阵熟悉的、密匝的疼痛，他手上又拿着东西不能及时控制平衡，大脑还没来得及做出更多反应，人就一下子栽倒下去。
　　储藏室的地面只铺了层瓷砖，没有防摔防寒的地毯，在身体与之接触的一瞬，湿寒气一下子就钻入了身体。
　　陆绍阳懊恼不已，捶了拳左腿，深呼吸努力想将自己撑到轮椅上。
　　谁知这身体一时酸痛得厉害，即便已不似前几个月那种撕心裂肺的剧痛，但密密匝匝地亦让人难以使出力气。由而，他撑了两次，都失败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院子里进了车子，有人下车，脚步迟疑了下，开始往这边走来。

　　“谁在这儿呐？小李吗？”
　　陆肖然回陆家送东西，刚下车发现储藏室的门开着，心下好奇，便走了进来。
　　然而话音刚落，地上那个正在挣扎着想要将自己撑起的身影，却霎时间将他吓懵了。
　　“哥！！你怎么在这？怎么还摔了？有没有事情？？”
　　陆肖然看出哥哥身体不舒服，明白他又开始酸痛了，于是不待陆绍阳开口，立马走上前把人直接从地上抱起来。
　　陆绍阳局促得不行，“别……那么夸张！不是很疼，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回去！”
　　“行了哥！”陆肖然有些急，“你把伞撑着，我抱你回去躺着！别逞强了！”
　　陆绍阳这会儿实在没劲跟他争，眼睛一闭，权当眼不见心不烦。陆肖然刚把人抱进客厅，陆悦然正好开了自己的房门。她心里觉得不对劲，刚刚开了房门准备出来，便正碰上了这一幕。
　　她也吓坏了，赶忙迎上，“我的天！怎么回事？”
　　原本阖着眼的陆绍阳，这会儿睁眼扯了个笑，“没事，不是下雨吗，身上有点疼。”
　　陆肖然没好气，“扯！刚刚摔了！”
　　他边说边把人往卧室抱，陆悦然跟着，眼眶不自主地泛起了红晕，自责地喃喃：“都怪我，都怪我……我怎么能同意让他去拿东西……”
　　“跟你没关系……”陆绍阳躺回床上，微皱眉头闷哼了两声，又道，“你别七想八想，我没事……别站这儿，回房间去休息！”
　　这下陆肖然都看不下去了，“陆绍阳你够了啊，你现在比她有事！”
　　陆绍阳吃瘪，忍。
　　“姐，你去卫生间放点热水，给他泡个澡吧。”
　　“好，我这就去！”
　　很快，陆悦然自卫生间里喊了声：“热水放好了。”
　　陆肖然闻言，再度不管不顾地一把将床上正极力忍痛的人捞起来，往卫生间抱。
　　陆绍阳的眉头已经皱成深‘川’，不爽到极点：“陆肖然，老子不是纸糊的！”
　　“再说我喊了啊，爸妈就在房里睡觉，要不我再给小笛打个电话，说你逞能把自己摔了？”
　　陆绍阳二度吃瘪，闷声道：“迟早收拾你！”
　　陆悦然站在卫生间门口，看见肖然很快抱了哥哥进来。
　　“姐，没事，我来照顾哥，你也不能受风，回房间吧……哦对了，一会儿我去把尿不湿拿来。”
　　陆悦然点点头，明白自己在这儿也帮不到什么，转身离开前，又忍不住回身望了眼肖然怀中面色苍白的哥哥。她噏动双唇，哽咽着轻语：“哥……以后，咱别这样了，好不好？”
　　陆绍阳勉力笑了笑，摆摆手，“行啦，知道了！回去回去！”

　　待到泡完热水澡，陆肖然拿来一张毯子将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又重新抱回了卧室的床上。
　　这会儿疼痛已经缓解，陆绍阳越发觉得，这男人的自尊心太他娘的受挫了！
　　拿东西摔跤也就算了，毕竟复健这么久，摔跤是家常便饭。然而……被弟弟公主抱着抱来抱去，这什么概念？？？
　　他陆绍阳是什么身份？！一线刑侦干警！！当年在警校拿过格斗第一、跟犯罪分子斗争十多年的一线刑侦干警！！！
　　太丢人了，太屈辱了！！！
　　就在这时，暗自神伤的陆警官，听见床边的某人忽而笑出声——
　　“哥，我发现你最近圆了，屁股都是软的了！不错啊，咱继续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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