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旧年

　　[2017年]

　　N城的盛夏，炎热却又生机勃勃。窗外的梧桐一片盛绿，树梢的知了没完没了地鸣个不歇。这是七月末，暑气最为深重的时节。

　　康复科的病房里，顾笛正坐在窗前的沙发上，身前的小茶几上摆着半个西瓜，瓜瓤红艳艳得恨不得流出汁来。
　　她拍拍手，清了清嗓子，颇有“教导主任”的范儿：“今天要是能从门边走到茶几这儿，就算阶段性的重大胜利！奖励你吃几口红彤彤的大西瓜！”
　　穿着病服、撑着助行器站在门边的陆绍阳一脸委屈：“啊？顾老师，你这个奖励太让人没斗志了吧！”
　　“那说吧，你要什么奖励？”
　　陆绍阳正色道：“你难道不懂吗？”
　　顾笛笑得纯良：“报告警察蜀黍，我不懂。我要实名举报一个名叫陆绍阳的怪大叔，总是企图带坏纯情少女。”言罢又清了清嗓，“行了别闹了！快点快点！哎你慢点儿啊！”
　　“大姐！你到底让我快还是让我慢？！”

　　十米左右，走了将近十分钟。
　　陆绍阳和顾笛仍是高兴极了，毕竟他直立行走的距离又破了纪录。
　　待到越过“终点线”，终归还是脱力，他身体开始发软往下坠，顾笛一把迎上去支撑住他，二话不说“吧唧”一个香吻盖上他的双唇。
　　陆绍阳心满意足：“娘子果然是懂为夫的！甚慰、甚慰！”
　　顾笛扶他躺回病床，俯身给他的双腿做按摩。
　　他缓了会儿，躺在床上伸手比了个“二”，笑道：“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
　　“第一个，今早孟医生跟我说，我下周就能出院了，剩下的复健，每周来四次，当然在家也得自己锻炼。”
　　顾笛惊喜非常，蓦地睁大眼睛惊呼：“真的假的？”
　　“哎哎你淡定点儿，还有一个没说呢！第二个，咱的房子，通知我交付了！”
　　顾笛一把上前给了他一个巨大的熊抱，喜悦得连声音都飘了：“陆绍阳！”
　　“嗯哼？”
　　“爱死你了！”

　　东江湾的新房是精装修的，由于是开发商进驻N城的第一个楼盘，从内装到外部环境再到物业，各方面做的都比较走心。
　　交房当天，陆绍阳特地跟主治医生请了一天假，跟顾笛两个人一大早就兴冲冲地跑到东江湾，去正式接手这个属于他俩的小窝。
　　顾笛开了陆绍阳的小别克车。其实她上大学时就把驾照考下来了，这么多年却一直不敢开。只是陆绍阳这回一病，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做一个一味接受他的照顾的小姑娘了，她该真正地成长、成熟，该让他在疲倦的时候、在被病痛折磨的时候，也能有一个温暖而坚实的依靠。
　　因此大半年下来，顾笛敢开车了、会做饭了，学会了按摩、甚至懂了不少医学知识。她很开心，自己有朝一日终是成为了一个能与他在相互扶持中共度余生的人。

　　陆绍阳还不能走多远，外出依旧只能靠轮椅。顾笛一上午推着他办手续、拿钥匙、看房子，累得满头大汗，却仍是掩不住喜悦的心情。
　　中午的时候俩人在小区附近的餐馆吃饭，顾笛特意向店家嘱咐一定少油少盐。
　　吃饭间，顾笛提出，既然请了一天假出来，不如下午去看看家具。
　　“我搜了下，这边到宜家不算远，不如我们就去那儿看看，红星美凯龙也靠在那边，可以一去逛逛。”顾笛语罢，一手刷着手机，嘴巴在陆绍阳“老婆张嘴”的声音里被塞入了一颗小肉丸。
　　“好啊，听你的！”
　　“这样你会不会太累了？”她还是有点担心他的身体。
　　陆绍阳笑道：“这可比复健轻松多了，关键还开心！”他说着举起手边的纸杯，“来来来，庆祝一下，咱有新家了！老婆先敬你一杯，毕竟后面就是共同还贷的事儿了！”
　　顾笛扑哧一声笑，举起手边的杯子与他相碰，“我俩是真的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中午休息过后，顾笛驱车前往了宜家。
　　她一直比较喜欢宜家北欧的设计风格，简约又很有格调，价格也完全能承受。两人兜了几圈，看中了几款家具，登记了送货到家的服务，又买了几样小摆件，算是收获颇丰。后续的其他东西，暂且慢慢来，毕竟目前的头等大事，还是陆绍阳康复的问题。
　　结完账，不远处便是一个自助美食吧台。顾笛此时热的厉害，加之本就爱吃甜食，一看到广告牌上的甜筒立马忍不住了，二话不说推着陆绍阳来了个百米冲刺。
　　陆绍阳表示：宝宝也想吃啊！宝宝心里苦啊！宝宝大半年来忌口都忌成啥样了啊？
　　顾笛看他可怜巴巴盯着自己手中甜筒那样，有点抱歉：“不好意思啊老公，本来不应该当着你面诱惑你，今天实在没忍住！见谅见谅！”
　　“一口，老婆。就让我吃一口。”
　　顾笛立马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这不能瞎来啊！你那肠胃现在根本受不了的！乖！等你好了我给你买一箱冰激凌放家里！”
　　陆绍阳吐槽：“等我好了我还稀罕这玩意儿啊？”说着眯起眼一哼，“顾小笛同志，我劝你也别吃了，冷的吃多了对造人会产生一定困难的！你看陆肖然家娃都快上小学了，陆悦然马上也要生了！咱俩已经落后了！！！”
　　顾笛瞟了眼某人身下的轮椅：“你觉得现在谁存在一定困难？怪谁？”

　　陆绍阳挖了一个坑，然后自己下去了。
　　这会儿正吃瘪呢，倚着轮椅背，斜眼望着顾笛热红了一张小脸，一本满足地吃冰激凌的模样。
　　他忽而想起许多年前，当眼前这个女人还真的是个小丫头的时候——

　　那大约是1998年初夏的某一天，顾笛在学校门口的小摊买了一只奶油冰砖，热红了脸跑至一旁的树荫下拆开包装，满眼幸福地咬了几口，红润的双唇染了奶白色，她也顾不得，满心满眼地就只有手中那只甜丝丝的冰砖。谁知一个不留神，吃了一半的冰砖“啪”的一下掉落在地，地面的高温融得奶汁化开了一地。她先是一惊，盯着地面散开的奶汁差点儿哭出声来。好不容易有了零花钱买的冰砖呢！这才吃了一半啊……
　　那天的那个时刻，陆绍阳正在校门口等朋友，离她离得不远，小丫头的一举一动都入了他的视线。她那双红红的、盈着水光的眼睛，让他又是觉得好笑、又是莫名地疼惜。
　　他暗骂一声“笨蛋”，情不自禁地去小摊买了一只同样的奶油冰砖，而后走向树荫下那个瘦瘦小小的、正兀自悲伤于一地奶汁的身影。
　　“喂！”
　　她恍而抬头，眼见着他将一只冰砖塞进了自己手里。
　　“笨死了！”
　　……
　　想到这里，陆绍阳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顾笛吃了一嘴的白花花，似乎还是二十年前那个满心欢喜咬着冰砖的小小少女。这会儿她正从包里掏出纸巾来擦嘴，瞥见陆绍阳笑得眉目弯弯。
　　陆绍阳耸耸肩，“笑你傻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