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桑榆晚

　　落英寺西侧观音殿外。一位中年男子拉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追着一小娘子走到一僻静角落处。

　　那小娘子被跟得有些烦了，停住脚步。

　　“我不是说了，除非凑齐了银钱把我的身契赎回来，否则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你又来找我做什么？”小娘子抱着胳膊，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这次真是多亏了你的帮忙，你弟弟的身上水痘已经都消下去了。来，铜宝，快谢谢你姐姐。”中年男人扯了扯一旁的小男孩。

　　“多谢姐姐。”语气有些怯生生的。说话的那个叫铜宝的小男孩，约摸六七岁的样子，个子不高，生得瘦瘦的，面色有些发黄，脸上、脖子上和手上还有隐约的痘痘的结痂。

　　那小娘子正是蒋府的丫鬟白小莲。这个中年男人是白小莲的父亲，当初赶上了灾年，家中穷困潦倒，白小莲的母亲又怀着身孕，年仅六岁的白小莲被卖给了牙婆子换口粮。白小莲上头原本还有两个哥哥，只是都没养活成人。

　　半个月前，白父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白小莲被卖进蒋家，三番两次地找上门来打听，门房的小厮卢旺恰巧跟白小莲有几分相熟，便把消息告诉了白小莲。

　　白小莲看了那个小男孩一眼，他和自己长得真的很像，眼神有些柔软下来，歪过头去，“只此一回罢了。”

　　铜宝也在打量着这个长得很白，很好看的姐姐。手背有些痒，忍不住去挠。

　　那中年男人忙拍掉他的手，呵斥道：“大夫不是说了么，不能用手抓，会落下疤的。”

　　见他那一脸紧张的样子，白小莲心里有些不高兴，“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转身就要离开。

　　中年男人拉住白小莲，讨好地笑着，“其实，我这次来，是想再求你帮个忙，你在蒋家的日子长，能不能托个人，叫我进去做个长工。”

　　“你也忒看得起我，我不过是个小丫头，哪里能说得上什么话！”白小莲哼笑一声，拨开拉住自己胳膊的手。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我那时候也不想把你卖了。”中年男子叹了口气，“那都是你娘的主意。那时候家里确实是揭不开锅了。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嘛，把你卖了，也好过跟着我们，一家子都饿死不是？”

　　那中年男人见白小莲站住了，又接着道：“去年年成不好，地租又涨得天价似的。根本交不上，地也没法种，你娘生病、办丧事又花了些钱，如今我跟你弟弟两个，真的快要到大街上去讨饭了。”

　　“真是好笑，当初为了填饱肚子把我卖了，如今缺钱了，又来认我这个女儿。我生下来就是来给你们偿债换钱的么？”白小莲气极了，往前走了一步，语气凶得很，声音也尖锐起来，“你们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天底下的便宜事儿都叫你占尽了。你不如现在就把我的骨头拆了，看看还能卖几个钱，够吃几天的饭？你们既然把我卖了，我的死活与你们便不相干。同样的，你们今后怎样，也同我不相干。上一次我就说了，除非你攒够了银钱把我赎回去，否则的话，就不要来乱攀亲戚。你不是我爹，我也不是你女儿！”

　　吓得铜宝缩在父亲身后，“姐姐，你不要生气！”

　　中年男子讪笑一声，拍了拍儿子的背，“这些年来，我晚上总是睡不着，觉着对不起你。我也想早点把你赎出来，可是如今，你看我这个境况，连个活计都没有，又怎么能攒的下钱。但是你看，我如今还有些力气，你弟弟过几年也就长大能去寻个活干，只要你如今再帮帮我，渡过眼前这个难关，往后的日子总能越来越好的。”

　　见白小莲神情有所缓和，又接着道：“你看，你独个儿一个在蒋家，应该也是挺不容易的。我如果能进府里做个长工，多少也能照应你一些不是？”

　　“照应我，怕是更方便你变着法得来套我的钱罢！”虽然都是些花言巧语，做不得信，到底还是有几句说道心里去了。白小莲看着身上衣服破旧不堪得父子二人，有些心软了。

　　中年男人见她开始松口了，心中大喜，用袖子掸掸一旁石板上的土，扶着白小莲坐下，“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孝心、心肠软的。不然前些日子也不会拿了钱出来给你弟弟治病。我如今半截入土的人了，就剩下你们姐弟两个，只一心盼着你们俩更好，哪还能有别的什么奢求。”

　　又给铜宝使个眼色，铜宝蹲下来给姐姐捶腿，“姐姐，阿爹说，你是咱们家的就是菩萨。你长得好看，就跟画上的菩萨一样好看。”

　　白小莲一时眼睛有些酸，语气也和软下来，“最近府中有些乱，怕是不会从外面招人进来。等过些日子，老爷回来了，我再打听打听。这几天，你们就先随便找些什么活先呆着。”

　　中年男人嘿嘿一笑，有点不好意思，“我和铜宝，现在住在城南那边的大杂院里，那里人来人往的，睡的都是十几个人挤得大通铺，我出去找活，你弟弟就只能自个儿在那儿呆着，三教九流的，什么人都有，我怕他被人拐了去。我琢磨着，想县城里租个正经地方，只是你弟弟这一生病，把积蓄都花光了，还好碰上了你！”

　　白小莲见他又是一脸期盼的看着自己，上次说给铜宝治病，也是这个神情，一时觉得有些烦了，冷下脸来，“你别指望着我再拿出钱来！”

　　“虽说——”

　　那中年男人还要说些什么，被白小莲挥手打断，“你们休要得寸进尺！”

　　推开给自己捶腿的铜宝，站起身来，“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先回府去了。长工的事我会留心，到时候再去找你就是了。”

　　阿榆回来时，已经快到吃晚饭的时候，白小莲正趴在床上哭，她来这个院子也有一年了，从来没见白小莲哭过，不禁有些担心，“你怎么了？”

　　白小莲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理，仍旧只是哭。

　　今天轮到阿榆值夜，她到厨房帮白小莲拿了晚饭，放在桌子上，便出去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