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桑榆晚

　　已经快到三月，天气越发暖和，城西落英寺的香火也随着万物复苏逐渐兴盛起来。寺内杏花开得正盛，是个适合女眷踏青游春的好去处。从二月初开始，来寺内上香的香客就开始络绎不绝，引来了了一大批生意人，绕着寺门口各种小摊子满满摆了一条街。

　　这天，阿榆跟着蒋弘柔来寺里上香。蒋弘柔双手捻着三支线香，作揖后插在香案上的炉中。

　　跪在殿前的蒲团上，一边诚心叩拜，一边在心内默念着：

　　信女蒋弘柔，今诚拜于佛前，有三愿相陈：一愿在外亲眷身体安康，诸事遇难呈祥；二愿长兄金榜题名，不负十年寒窗；三愿婚姻顺遂，同心白首成双。

　　然后起身，从阿榆手里接过准备好的香油钱，放入殿中的木箱里。

　　阿榆跟着蒋弘柔来到后院的杏园，果然在石桥处看到了含笑等待的刘郎。蒋弘柔摆摆手，阿榆知趣地转身离开了。

　　阿榆出了寺门，在差不多庙会摊子结尾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卖柳条筐的摊子。女孩儿小摊前站定，指着那个最大的筐子，笑容明媚得像盛开得杏花，声音清脆得像春天的溪水，“老板，这个筐子怎么卖呀？”

　　卖筐得老板是个年轻的后生，面容白净，生得有几分纤弱，抬头笑着看向那女孩，眼神像二月的春风一般温柔，“你又拿我我取笑。”

　　“你的生意还是很冷清啊！”这个摊子是这条街上的倒数第三个，再往外走一段都能看到绿油油麦田了，女孩看看四周寥寥无几的行人，笑道。

　　“好位置总是不太容易占到。”老板无奈一笑。

　　“要我帮忙吗？”女孩弯下身子打量着面前的各种大小筐子。

　　“左右也没什么人，一个人也顾得过来。”老板笑道，“这地方吆喝也不大管用的。”

　　“你这个地方离寺门口也太远了吧，一路走过来都有些累了。”女孩手握成拳敲了敲自己的腿，歪着头道。

　　“不嫌弃的话，就坐下来歇一会儿吧。”老板捡了个大小合适的筐子，倒扣在地上，又铺上一块折成好几层的布。

　　女孩欢快地走过去，坐下来，“你每天都会来吗？”

　　“才来了两三日，前阵子一直被关在家里念书。”老板拿了个草帽递给她，“太阳有些大，戴上这个吧，是新的。”

　　女孩接过草帽，戴在头上，这帽子对她来说太大了，低下头就能把整张脸都遮住，抬着头，有些遮眼睛，听到旁边传来的轻笑声，把帽子往后脑勺压了压，“是不是有些傻？”

　　老板本想伸手帮她整理一下，刚伸出手又缩回来，“你今日又是陪大姑娘来的吗？”

　　女孩已经整理好了帽子，“对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她好不容易等到这个出门的机会，自然不想叫我在一旁打扰她。”

　　“大姑娘，是个很勇敢的人啊。”老板道。蒋弘柔一直是个处处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没想到这一次，竟然会为了这个人三番五次瞒着家里人悄悄往来。

　　“大姑娘说，一开始，她只是不想像旁人那样盲婚哑嫁，想要亲自去瞧瞧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后来，就是情之所至，身不由己。”女孩说着说着忽然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情之所至，身不由己么。那老板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心里默默念叨着那八个字，然后错开了眼睛，“对了，你也好容易出来逛一趟，不去旁的地方看看吗？”

　　“是啊，我自顾着和你说话，耽误你生意了吧。”女孩声音弱了许多，语气里有些失落，站起来，“那我走啦。”

　　“哎，等等。”那老板道。

　　女孩停住。

　　老板拿了一个约摸方圆一尺的小筐子，“这个送给你吧。可以用来做丝线篓子。”

　　那女孩接过，笑道：“好像总是收你的礼物呢。下次我也送一个给你吧。”

　　“又不值得几个钱，何必放在心上。”老板笑道。

　　“那我走啦。”

　　“好。”

　　女孩站起身来，理了理裙子，往寺门口的方向走去。

　　阿榆觉得，相思大概也是会传染的吧。她许久没有见德严，上一次见门是在蒋府，他把抄好的书匆匆交给她就走了，两个人统共就只说了三句话。

　　“这个给你。”

　　“好。我——”

　　“我先回去了。”

　　从进入寺门之前偶然在路旁瞥见他和他的摊子，满脑子就开始都是这个人。她一路走过来，想的都是自己要怎么笑才最好看，要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才显得不那么急切又不那么生疏。可是他又好像总是这样若即若离，叫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阿榆有些失魂落魄似的在街上走着，对一旁的各种五花八门的商品也不大提得起兴趣，不一会儿便到了落英寺门口。门口周围净是些卖香火的，解签算卦的。

　　阿榆站在一个挂着观音灵签的幡子的摊前，道：“我想算一卦，多少钱？”

　　那摊主一身青袍道士打扮，抬起头打量了下眼前的小娘子，指了指桌上的签筒，笑道：“十文钱，抽签解卦，先解卦，后付钱。小娘子要问什么？”

　　阿榆红着脸，“我，问姻缘。”拿过签筒，掷出了一个第五签。

　　那摊主显然还是个新手，接过签，拿出一本发黄的书来，念道：“刘晨遇仙，是个中签。一锥凿地要求泉，努力求之得最难;无意偶然遇知己，相逢携手上青天。此卦乃锥地求泉之象。凡事先难后易也，姑娘你所念之事，才刚有些眉头，欲速则不达，力求反倒不至，再等上些时日，必定会有好结果的。”

　　欲速则不达，太心急了反而弄巧成拙么？阿榆点点头，拿了十文钱付给摊主，心中一时思绪万千。

　　大姑娘那边，也不知道两个人说完话没。抬脚进了寺门，往后院杏花林子的方向走去。远处正殿旁一个人匆匆走过，阿榆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白小莲，再想细看，那人已经消失在了拐角处。这寺院里人来人往，这样多人，自己一时看错了也是有的。再者，从中元节回来两人便不怎么说话，她爱怎样便怎样，同自己并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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