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桑榆晚

　　大少爷已经进京准备参加会试去了。德严同阿榆一样，都是良民籍，本就不算是府中的奴仆，如今大少爷不在府里，德严也不怎么到府里来。

　　蒋弘柔这边也停了课，女先生那边也不大去了，如今只剩下一件事，便是在屋子里绣嫁衣。蒋弘柔自从上元节出去了一趟，心心念念的都是刘郎。今日写个诗笺，明天绣个帕子，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的。

　　这天，阿榆打着给大姑娘买丝线的名号出了府。买完丝线后，并没有直接回府，绕路去了一个小巷子。这条巷子是东西向的，不大宽，一整排都是一进的宅院，地段也不错，在蒋家宅子的北边，只隔着一条小巷。

　　此时是上午，日头很好，却还是有些干冷，路上还有些积雪，各家都紧闭门扉，巷子里也没有来往得行人，十分安静。阿榆到了巷子里的第三户的木门前停下，敲了敲门。阿榆今日穿了一套红色的袄裙，双手团在嘴边哈气取暖，待手暖一些了就捂住耳朵。

　　不一会儿，门便开了。开门的人是德严，他穿了一身洗的发旧的白色棉布长罩衫，头发束得不是很认真，比平日在学堂里见到的显得随意很多。

　　德严见了阿榆，笑道：“外面冷，快进来说话吧。”一开口说话便是一团白哈气。

　　自从元宵灯会之后，阿榆和德严好像一下子变得很熟了。阿榆发现，其实德严与人相熟之后，并不像原来那样闷葫芦了，聊起天来才发现，这实在是一个博学的人，天文地理、巫医百工，好像什么都懂一点。

　　阿榆跟着德严到了东边厢房。屋里有个很大的书架子，摆的书却不多。更多的是一些五花八门的东西，各种木头做的小模型，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不太认识的东西。靠墙摆着两口黑色的大箱子，不知装的是什么。墙角有一个洗脸架，架上有木盆和毛巾等，架子下有一只水壶。东西不多，摆放得十分整齐。

　　靠窗的地方是一张大书桌，桌上几本书和笔墨纸砚等文具。窗台上养着一盆水仙花。

　　德严从书桌的一摞书底下拿出一个白色信封，交到阿榆手上，没有署名，是刘郎和蒋弘柔通信时一贯用的信封样式。

　　阿榆接过信，又将蒋弘柔新做的香袋交给德严。低着头，脸有些红，明明是大姑娘和她的情郎暗通款曲，她和德严不过是个传信的鸿雁，却仿佛自己也在和旁人私相授受似的。

　　“这个送给你。”德严将一个纸包递过来。

　　“这是？糖核桃！是东街的梁记那家店吗？”阿榆打开看了，有些惊喜地看着德严。东街的梁记点心铺子是常禾县里很有名的一家店，很有人气，他家的东西，总要排很长的队才能买到。

　　“今日是你生辰。”德严有些不好意思。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自己都有些忘了。”阿榆突然想起来，那时候是立冬缠着她要礼物，他们还约定了要互送礼物，“多谢你啊！”

　　德严别过头去，笑得有些好看，“你喜欢就好，也算是作为上元节那天你帮我卖灯的谢礼。”

　　“那天你不是送了我兔子灯，就算扯平啦。不过，我把那只灯送给了我的朋友，她没能到街上来逛一逛，我就把灯送给了她，希望她高兴一些。”说着，有有些失落，“但是被弄坏了。”从上元节之后，白小莲就开始恼恨阿榆，一开始阿榆还打算赔个不是，后来白小莲一直置气不理人，阿榆也生气起来。如今两人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却许久没说过话了。

　　见她有些失落的样子，德严心里也跟着不开心起来，想要伸手去摸摸她的头发，却忍住了，“我看你很喜欢那个灯吧，改天我再送一只给你。”

　　“那就多谢你啦。”人家高高兴兴地来送自己礼物，自己反倒摆出一副烦恼样子，着实不该，想到这里，阿榆换上一副轻松的笑容，“突然有点想小立冬了呢，这孩子一直傻乎乎的，如今跟着二少爷在外面，也不知道会不会受人欺负。”

　　德严笑道：“二少爷虽然有些孩子脾气，其实是个很护短的人，肯定不会亏待他的。倒是你，最近还要帮大姑娘抄书么？”

　　阿榆撇撇嘴，低声道：“大姑娘整日忙着写信和绣嫁衣，女先生叫抄的书就只能我代笔咯！”

　　“不然，我帮你抄一些吧。”

　　“真的吗？”小丫头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抓着德严的胳膊，“你人也太好了吧！”

　　“你总是这么容易就高兴起来了。”德严温柔地笑了，脸有些红，她这样抓着自己的胳膊，其实是有些太亲昵了，于礼不合，心里却有些喜欢这样地感觉，便没有出言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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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榆走后，德严去药堂给母亲抓药，顺便去了一趟书局买了一套女四书回来。李母年轻时太劳累，腿上落下了病根，一到冷的时候便要发作。

　　刚进门，就看到母亲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李母母家姓姚，如今年刚年近四十岁，脸上虽有有不少细纹，眉眼间依然能看出来年轻时候是个美人。姚氏年轻时候是茶馆里唱曲儿的，后来嫁了个举人，自觉十分有面子，只是幸福的日子没几年，德严他爹得了病去世了，家里的光景也一如不如一日。姚氏为人有几分贞烈，上门来劝她改嫁的一律赶出去，只安心守着这一个儿子，一心督促他读书上进。

　　她这几日病了，脸色有些蜡黄，沉着脸，显得比往常更严肃几分。

　　德严走过去，请安后跪在地上，默默垂着头不说话。

　　“这几日那个小丫头是做什么来的？”李母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的看着德严。

　　“她是大姑娘身边的丫鬟，叫儿子帮些忙。”德严跪得直直地，低声敛气道。

　　“帮忙？我看你秋试落榜，就是被这个小丫头片子勾了魂去吧！”李母提高了声音，一副很生气地样子。

　　“是儿子自己不争气，与她并没有干系。”

　　“你手上拿得是什么？”

　　“是给母亲买的药，还有，一些书。”

　　“我说过我不吃药，不必费那个闲钱。买了什么书？别整日看些无用闲书，移了性情。我把你养这么大，又送你去读书，费了多少辛苦。你却这样不争气，连个举人都考不中！你同蒋弘易是一个师傅教的，他老子不过是个商贾，你爹还是个秀才，你又比他差到哪里了？”

　　“母亲教训的是，是儿子不争气！”

　　“你总是这么一副死样子，一说你你就认错，过后了仍然不改。你也越发地大了，我也不好向小时候那样打骂你。只是有一条，你给我记住了，男人，要先立业后成家，别整日里眼皮子浅沾惹些什么小丫头小奴婢。往后等你有了功名，有大把好姑娘等着给你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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