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骨

　　天空上的光线开始变的微弱，阴云覆盖了过来，不久後就下起了雨。
　　这雨不大，淅淅沥沥的连续下了几个时辰，雨都没有停住，稀疏的雨滴沾在地上，濡湿了薄土，地面一片泥泞。
　　暮色淡去，夜幕降临，深烟色的灰暗来漂浮流动，长街空旷寂寥无人，逢落雨尚未点燃灯火，视野中一片的幽暗昏惑。
　　“哒哒……”
　　“哒哒……”
　　空荡的街道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寂静中听来有些诡秘，街口处出现了三匹马，有三个男子，身上裹著黑色的披风，从雨幕中穿梭而来，带来一阵凉风。
　　马匹飞快的奔驰，踩在地面上溅起几滴泥点子，不消片刻，几匹马就消失在这条幽暗的街道。
　　燕府，本家。
　　燕重陵翻身下马就将马匹交给随从，他独自登上高山，快步走近府邸，穿过九曲回廊，幽冷小径，来到燕层允的书房。
　　每天夜晚他都会在书房处理事物，看到窗棂上映亮的火光，幸好时间还不算太晚。
　　燕重陵来到门前，侍卫拦不下他，他门都没有敲，直接推门进来。
　　屋内传来一个低沉稳重的声音，言道：“发生了何事？让你该有的涵养都抛弃了。”
　　深木色的桌案後是一个中年男子，他剑眉英挺，五官俊朗，他的神情介于严肃和冰冷之间，冷峻的面上再没有其他表情。
　　桌角一旁，放置了一盏油灯，昏暗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使得这一张脸看上去有种沉淀了沧桑感的古旧。
　　他维持著面无表情的样子，拿著笔继续书写字迹。
　　燕重陵微微俯下身，拘谨的说道：“抱歉，父亲。”
　　燕层允低下头，脸藏在阴影里，说道：“重陵，这麽著急赶来有何事发生？”
　　他的声音依然平缓没有动怒的意味，燕重陵知道，这只是表面现象，这个男人很懂得隐藏情绪。
　　燕重陵停顿了一下，再次言道：“父亲，还请您重新发落小九。”
　　燕层允手中笔一顿，宣纸上晕染了一片墨汁，苍劲凌厉的字迹，糊上黑色的墨迹。
　　他放下手中的毛笔，手指交叉搭在一起，行云流水的动作间，尽是难以描述的优雅。
　　燕层允微的抬起头，极其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看过去，他说道：“这就是你硬闯我的书房，所要说的话？”
　　这个声音低低沉沉，没有任何的不悦，甚至语调中有一丝的轻松的意味，可听在耳朵里却只能感觉到冷酷。
　　“是的，父亲。”
　　燕重陵直视他的目光，平直又冰冷的声音说道。
　　燕层允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淡淡的说道：“我给你的信，你可看了。”
　　“是。”
　　“这就是你的选择？”燕层允说道。
　　不急不缓的语调，冰冷而又平刻，毫无生气，简单的就像刻出的一条深痕。
　　他看过去，目光望入燕重陵的眼瞳里，去探究他眼底的秘密。
　　即使违背命令，也要救燕江靥？！
　　气氛沉寂了下来，静谧到沉重的压在人的身上，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冷烟气，变得浓郁而压抑。
　　吸入一口都划的嗓子在隐隐作痛。
　　燕重陵的指尖颤动了一下，冷到麻木，他在外吹了一日的风雨，站立的这一片地方，都被身上滴落的雨水染湿了。
　　燕重陵吸了一口漂浮的冷气，有一种潜藏的风霜味道，他坚定的说道：“没错。”
　　他看向燕层允，他语气中有一些显而易见的恳求，言道：“父亲，你饶过小九吧。”
　　“他大逆不道，胆敢行刺家主，我如何轻饶他。”燕层允平静的近似乎冷酷的说道。
　　“小九，尚还年幼做事不免有失分寸……”
　　“分寸？”燕层允加重语气重复一遍这个词，声音中流出一丝冰冷。
　　第一次，燕层允平淡无波的面孔上，涌现一丝怒意，他言道：“那个逆子根本就不懂何为分寸。”
　　“他除了行刺家主，还勾结外族，你可知通敌叛国这是多大的罪？”
　　燕层允皱起眉头，他眼角处常年被风霜侵袭过的纹路，更加的深刻。
　　他加重语气说道：“若是被国主知晓，我们整个燕家就要被牵连，逃不掉满门抄斩下场。”
　　“父亲可有小九勾结外族的证据？”燕重陵深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波澜，他说道。
　　“他在本家下了一种奇毒，无色无味，入水即融，这毒产自西域。”燕层允又慢慢地叙述道：“即使没有具体证据，证明他勾结外族，但他手里有这种奇毒，就代表他和西域的人有一定的联系，塞外的蛮人对中原虎视眈眈，西域也想要分一杯羹，在这个一触即发的紧要时期，他和西域有联系，即使往来不密切，若是被有心人得知，也会被扣上一个罪名。”
　　燕重陵听了後，沉默不语，只是呼吸稍加沉重。
　　“他姓燕，就代表了整个燕家，他一个人犯错，整个燕家都要被他牵连。”
　　燕层允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看向燕重陵目光中表露些许的柔和，简单荒芜的语气中也多了温情，他说道：“重陵，千年以来我们燕家经历了多少风雨，多少战乱动荡，死的人能堆满一个峰顶，流的鲜血能汇聚成河流。”
　　他的声音又渐变凝重，就像是即将断裂的历史，渗透著无奈的哀痛。
　　“暗处明处有多少人对我们燕家觊觎你也知晓，燕家祖祖辈辈凝聚的心血，决不能毁到他手上。”
　　听了他的此番言语，燕重陵漠然的脸上，也还是漠然的，不曾有半分的动摇。
　　小九做的事，没有他口中的这般严重，他只是在夸大其词，将危害点放到最大，绝口不提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刺杀，凭借燕层允的实力，小九要杀他是绝无可能的。
　　他说道：“即使小九做错了，也不该罚他去千层塔，这种处罚未免太重了。”
　　燕层允淡淡的说道：“我不罚他，如何服众。”
　　犹如落了重石，燕重陵古井无波的眸光在晃动，他望著燕层允深寒的面庞，眼神里揉杂了繁杂到倾覆的思绪。
　　他竟无一丝想要放过小九的念头。
　　“父亲……”
　　燕重陵沉重的声音从平刻的唇线中溢出来，隐隐零碎著疼痛。
　　燕层允不为所动，他的脸又变成了面无表情，声音中也屏蔽掉所有的情感，又是那种冷到骨髓深处的冰冷。
　　“燕江靥性情乖戾，一向喜欢肆意妄为，只要不太过分，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他追究，可是这次他犯下的错，大到无法弥补。”
　　摇曳的灯火在忽明忽暗，寂静在室内蔓延，缓缓的在侵蚀空气，生起一种无法喘息的窒息感。
　　身体里的温度在慢慢地抽离，从指尖开始，一路延到胸口，都是僵冷麻木。
　　火光在继续燃烧，燃尽了空气，壮大黑暗，暗影倾覆在燕重陵的身上。
　　他的拳头捏紧，骨节发白，皮肤在阴影中呈现苍灰色，上面爬满了青紫色的血管。
　　燕重陵的嘴唇紧紧抿成直线，唇线颤抖不止，像是在绷断之前的垂死挣扎。
　　如果没人能改变燕层允的想法，小九就要永远被关押进千层塔。
　　那个离太阳最近，却永远都无法触碰到阳光的地方。
　　燕重陵缓慢地抬起头，眼瞳里生起了一丝浓烈的血红，他身体下倾，跪在地上，膝盖碰到石砖，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披风平铺在地面上，地砖上立刻被披风上流落的水滴浸透，晕染了一片的深色。
　　他说道：“恳求父亲从轻发落。”
　　他低沉的声音中满是浑浊的喑哑，像是吞了火炭，语调都在轻微的颤抖。
　　听到响动，燕层允望过去，他平静的眼中有了一丝震撼，他这个大儿子，生性冷漠，和燕家所有人都保持一定距离，即使是他这个父亲，他表现的也没有多在乎。
　　如今他竟然会为了燕江靥，为了一个逆子这麽卑微的去求别人。
　　燕层允深皱起眉头，脸上的怒气再也遮掩不住，他沉声怒斥道：“你应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卑微，低下，还有哪一点像是本家的嫡子？”
　　“起来。”
　　燕层允突然拔高几度的愤怒的声音，震的人耳膜发痛。
　　燕重陵低垂著头，不动如山，就像是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顽固不化。
　　他身上坚硬的线条，晃在地面上，深刻狠戾，几乎能和地砖平齐。
　　燕层允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愈发激烈的怒气，燃烧在他的眼瞳深处。
　　定定的望他几息，燕层允压下心头的怒意，他微的阖上眼，冷漠的说道：“你的弟妹不止燕江靥一人，你不必为他如此。”
　　“但是小九只有一个。”
　　燕重陵平直冷硬的声音有了一丝的颤抖，像是对於将要失去珍惜之物的恐惧。
　　他抬起头望著燕层允，深色的眼瞳外沿隐隐发红，绕了一圈的猩红，眼瞳在晃动，这缕赤红色在往外扩散。
　　燕层允侧过脸，不看他这一副没出息的样子，他疑惑的说道：“我始终无法理解，燕江靥有什麽优点，能得你这般爱护。”
　　燕江靥是他最讨厌的一个孩子，不仅因为他的眉眼酷似他死去的母亲，就连性格也让人所不喜。
　　根据下属给他的情报来看，燕江靥为人自私自利，谎话连篇，背後捅刀，嘴毒脸厚，这样一个人，可以说极其了人身上所有的缺点，完全没有任何的优点，是个人都讨厌。
　　而燕重陵的几个弟妹，聪慧，灵秀，可爱，哪个都不缺，他为何独独只对燕江靥这麽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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