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欲破

　　李青筠看着周锦灏深邃的眼神，想生气又想笑，突然想到了父亲，她收起了胡乱飘散的情绪，僵着身子说：“先来说一下情报吧。”
　　周锦灏内心郁结，瞥了她一眼，叫了一声：“周旭，带着周子熙的信件进来。”
　　李青筠抬眼看去，一个眼熟的黑汉子捧着一个小包袱进来。包袱里装着一个小木匣子，接过周锦灏手里的钥匙打开匣子后有一柄成色极佳的玉如意。周旭掏出如意放在桌子上，抽掉匣子内四壁一侧的木板，拿出了藏在木板后的信件。
　　周锦灏给周旭了一个眼色，周旭立马双手递给了李青筠，然后什么也没说，站到了周锦灏身后。
　　李青筠认真地看了起来，信件不长，言简意赅。大概讲了写信的人奉周锦灏的命令来泸州调查官员贪污的事，发现泸州大小官员沆瀣一气，口风极紧。与此同时，民间也突然涌动出一股势力，他们自称官逼民反，先杀了一个在民间口碑最差的县令，由此吸纳了许多人加入。这只民间队伍在泸州连过几个县，杀了几个县令，在萧县与李青筠的军队遇上时，彼时已经有六千多身强力健的青年收编入伍。只是在李青筠平复民乱后，起义军头领身边的一个军师却悄悄不见了踪迹。据周子熙调查，这名军师与原本的泸州州判也是关系匪浅。如今对这个军师毫无了解，只知道从属们都唤他张先生。
　　李青筠飞快地看完，将信件交给周旭，对着周锦灏说：“那个头领我审过，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原来就是土匪，听了他手下的撺掇发起的动乱。他并没有提过什么张先生。”
　　“这些我已经查过了，子熙现在也在赶来，只是让你了解一下基本情况。”
　　“嗯，只是……如果此人真的能在官场和民间斡旋，还令这土匪头子都有意保他，想必这细作不简单。”
　　“何止不简单，怕是也已经有细作混入了朝廷，且他们势力庞大。”
　　“那我们一定要把他们都找出来杀死才能回京吗？”
　　“不一定，我只是想找出朝廷里的那些杂鱼，利用到底再说那些杀不杀的事。”
　　呵，这种想法倒是与自己不谋而合。李青筠想。“行，杀人的时候叫我，我的作用大概只有那么大。”
　　周锦灏笑笑，使人请了徐大人来，道：“徐大人，请你派人在春满楼和醉霄院监视有没有可疑的人来往，只是监视，并不抓捕。”
　　“是！”
　　“周旭，你去大牢里对那匪军头领说，知道他是受人蒙蔽，放了他。”
　　“是！”
　　二人纷纷领命离去，只有李青筠看着周锦灏的脸若有所思。
　　未平完民乱她就收到新帝密信，她也没心思管平乱后的后续之事，所以她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处置那些匪军的。
　　“那些加入匪军的百姓们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哦，大部分那些半路出家的匪军着人登记了名字就放了回去，只扣了那些原本就是土匪的在牢里待着呢。”
　　“原来是这样……”李青筠无意识地点了点头，突然有些尴尬，没什么话说，“既然没什么事，我们先回驿站吧。”
　　她是没法控制自己主动离周锦灏远点的。
　　“不用回驿站了，你的东西差不多应该到了吧。”周锦灏朝外看了一眼。
　　“啊？什么东西？”
　　“我们既然来了泸州，而且我还是顶着镇抚使这个名号，自然要暂时在州府住着，明面上要干的活还是一点都不能少的。”
　　“我只是个负责收人头的，没啥要干的……”李青筠明显想拒绝。
　　“快点过来！”周锦灏笑着说，“你要协助我，还要保护我。”
　　这真是一件令人觉得悲伤的差事！
　　他们俩在西厢房看着徐大人家的下人卸行李，偶尔周锦灏会指挥他们轻点。李青筠站在他旁边，心想这人真是够娇气了，出趟公差又带花瓶又带被褥的，看架势恨不得把侯府拖来，自己那几件便衣跟他真的没得比。终于，她在看到下人从车里抱出一匹布，忍不住低声开口：“出门公干不应该简便易行嘛，你怎么还把家给搬来了？”
　　“太陌生的环境我会睡不着。”
　　“是吗？什么时候有的这毛病？”
　　“两年前吧，那时候你父亲在云州刚击退突厥军，先帝派我去云州和谈，一路上没睡好。到了云州，也一直睡不惯。”
　　“哦，看来是亏心。”李青筠听他提起父亲，心脏钝痛，整个人都尖锐起来，“毕竟我爹可是死在回云州的路上，你们不是见过吗？”
　　“李青筠，这件事我们不是已经说开了嘛？你也说过信任我的，我是李将军看着长大的，他教过我武功，也罚过我扎马步。在我心里，他也是我的父亲啊。”周锦灏深深闭了眼，“自你醒来那天质问我，我就回答过你绝对没有伤害他，你说你相信我，但从那天开始你对我就开始戒备、防范，不愿意我提起你父亲，最后就像是陌生人一样，见面也不讲话。今天我们就把话说开，你对我的信任到底有多浅薄？”
　　李青筠一阵沉默，压制了情绪，低着头，“抱歉，是我偏激了。”
　　“李青筠，我想要的不是抱歉，你应该知道的。”
　　“我知道，子贤，我相信你，”她抬起头：“只是我们实在不能像以前一样了，我要做的事，一定不能牵连你。”
　　子贤，是她赠与周锦灏的字。
　　“我知道你的想法，你的心思，甚至也知道一点你要做的事和你的计划。”周锦灏认真地说，“我却喜欢现在在朝堂大权在握的感觉，也不想被你的计划牵连。可我想了很久，如果被你的计划牵连我还有八成的把握夺回大权，你还会因为愧疚对我好点。所以，你可以在做自己的事的时候，不要踢开身边的人吗？”
　　“我信你的能力，也信你与我爹的事无关，但是在我的计划里，第一步就是远离你。”
　　“是吗？”周锦灏苦涩地笑了，又想到什么：“偷偷告诉你，我也有一个计划，第一步就是粘着你。”
　　李青筠看着他漆黑的眼睛，也笑了：“各凭本事吧。话说你到底为什么怕在陌生环境住？真像个小孩。”
　　“我真的不知道啊……突然出现的毛病，说不定是因为哪个人对我下蛊了……”
　　“谁会下这么幼稚的蛊啊？还不是你娇气。”李青筠打量了他一眼“你太弱了，肯定是因为我爹之前咱们你的时候，你没我认真。”
　　“既然这样，那你可要好好地保护我啊……”
　　……
　　两个人都像从前一样调笑说了会儿，就被徐大人请到一家有名的酒楼去喝接风酒了。
　　泸州地处禹朝西南，交通不便，但这里历史悠久，风景巍峨，还有陈年的白酒和美味的佳肴足以吸引大批的文人骚客。如果不是之前被沉重的赋税辖制，想必泸州的发展是不可估量的。
　　席间，徐大人有些喝大了，跑去敬周锦灏，他声音洪亮，断断续续：“侯……侯爷，您知道吗，咱，咱们现在喝的酒……是，是在咱们州府后院的槐花树下边挖出来的……我没埋，是小黑跑到那里闻来闻去，给，给我捡个便宜……嘿嘿，嘿嘿。”
　　小黑是徐大人从京城带来的狗。
　　李青筠听了没忍住笑，又听他说：“您啊……放心！我，徐顺奉，一定把这个，泸州这个……烂盘子给修好，您放心……”
　　周锦灏也是酒酣了，揽着徐大人，但是声音清明：“本侯肯定是相信你的，好好干，本侯相信你，没问题的嘛。但是，这个酒……”
　　一听他提酒，座中人都有点怵，徐大人从院子里挖的“赃酒”，侯爷会不怪他贪赃？
　　“这个酒……味道真好呢，怪不得刘州同（泸州前州同）要藏起来。”周锦灏对着腋下的徐大人竖起大拇指：“徐大人，一下就找到了好酒，真棒！”
　　很好，镇抚使大人彻底醉了。
　　周旭见此情景，说了声：“得罪了”。便见他拽小鸡一样把徐大人从周锦灏腋下抓出来，看向李青筠：“将军，侯爷醉了。”
　　“哦，我也看出来了。”
　　周旭见李青筠并没有什么举动，又重复了一遍：“将军，侯爷醉了。”
　　李青筠的筷子刚放到新上的松鼠鳜鱼的盘子，不明所以。
　　周旭皱眉，把话说的更清楚了：“将军，侯爷醉的时候不喜欢别人乱碰他，能否请您将侯爷送回州府。”
　　“可是本将军也是‘别人’啊，你才是侯爷家的人。”李青筠看着他，哭笑不得，“你也喝大了吧，哈哈。”
　　“卑下不比将军，您与侯爷一起长大，那份情谊不是我等随从可比。”
　　拉倒吧！李青筠心中暗骂，她不喜欢喝酒，但还想留下来吃泸州名菜呢。但见众人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恰在此时，周锦灏站起身来，看着李青筠大声说：“你，快点跟本侯走，不然……本侯就不给你找禹朝最好的绣娘了。”
　　李青筠一听头就大了，为了防止他越说越多，赶紧拖住他说了句：“本将军先送侯爷回去啊，再会，哈哈。”
　　送周锦灏回州府的这一路，他又跑又跳，还贴在李青筠身上，二里不到的路，两人生生走了小半个时辰。
　　好不容易回到厢房，周锦灏缠着她不准她走，又要喝水又要听歌还喋喋不休地揭她的短。
　　李青筠觉得自己快被他烦死了。
　　终于消停会，周锦灏压着嗓音说：“青筠啊，要不是知道你心里也有我，我肯定不会这么一直缠着你的。”
　　“我什么时候……”
　　“嘘——”周锦灏又一次打断她，“其实啊，你啊，在床上躺着的那一年啊，根本就一直在我身边陪我身边。但是，为什么你醒了就忘了呢……嗝！”
　　周锦灏脑袋以外，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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