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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格洛丽亚不知道这种‘平衡’意味着什么。
像麦考夫这样的人，格洛丽亚一直以为是不会直截了当地表述一件事情的，更别提表达自己真正的情绪了。所以，从麦考夫这种身份和背景的人嘴里说出的话，总是要多理解几遍，才能大致明白它真正的意味的。
不过格洛丽亚不是一个这么爱动脑子的人。
她曾经一度花费太多时间去揣测别人的话语了。那是一种能力，但并不是一种会令使用者感到愉悦的能力。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格洛丽亚希望自己保持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智商和情商就好。
不过今天麦考夫与夏洛克之间的互动，倒是让格洛丽亚看到了一种可能，或者说，一种她无从了解的真相：他不是不会好好说话，只不过，他只用这个真实的自己，面对自己真正的家人。
而格洛丽亚自认为自己之于麦考夫，还远远没有到称得上是‘好朋友’的地步。
“如果你愿意尝试的话？”格洛丽亚用一个意味不明的句子回敬了麦考夫那个意味不明的句子。
她往自己的茶杯里加了一块糖。然后轻轻搅动着茶勺，默默看着它融化。
“我以为厨师们都很在乎自己的舌头？”麦考夫毫无攻击性地望着格洛丽亚，用一种关心且感兴趣的语气把这句在他人道来会稍显尖锐的质疑包裹成一颗甜滋滋的糖果。
“大概是我傻气的想法？”格洛丽亚继续盯着面前茶杯中缓缓上升的蒸汽，用近乎耳语的音量说，“如果为了维持敏锐的味觉，放弃了尝试和记忆每一种滋味的机会，我最多也只能成为一个技艺熟练的‘工人’。有些事情不必尝试，而另外一些事情，也许不去尝试，就失去了真正地去理解或者拥有的可能。”
“就算可能为之受伤？”麦考夫随意地问道。他气定神闲地举起茶杯，浅酌了一口。
“就算可能为之受伤。”格洛丽亚毫不犹豫地回答。她立刻察觉到一种奇怪的不和谐感，但是话已然说出口。
是的，麦考夫在获得一种许可，并且他已经得到了。
如此，他便可以心安理得地把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再推进一步，去形成一个新的、更为有利地平衡。
但是麦考夫却有意忽略了一个事实：什么时候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情，他也会在乎有没有获得对方的许可？会在乎自己能不能心安理得？——福尔摩斯一向只选择最有效率的处理方式；为此，他向来不顾及别人，也不顾及自己。
“那么，我想有些事情，确实值得冒险。”麦考夫说着稀疏平常的内容，其中的暗示却算得上是惊天动地。他那双灰蓝色的、明亮的眼睛紧盯着格洛丽亚，用略微喑哑的嗓音意有所指：“你知道的，理解甜蜜或者苦涩的味道，并不只有这一种途径。”
“不通过喝茶，难道要通过谈恋爱吗？”格洛丽亚几乎要笑出声了。她立刻联想到那些俗气的广告词。她不知道麦考夫还有这么浪漫而不切实际的一面。
“为什么不呢？”麦考夫依旧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你看我怎么样？”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话，本来还有点出神的格洛丽亚立马被茶水烫了，顾不上形象地露出一小截粉色的舌头，像小狗儿一样喘着气。她的眼角沁出一小颗生理性的眼泪，整双眼睛水汪汪的。
‘有点可爱’麦考夫默默地想……然后立马用了整整一秒钟的时间在脑海里唾弃自己不合时宜的分心。
“开玩笑可不是一个好习惯。”格洛丽亚故作镇定地给自己在冰箱拿了一瓶冰水；略微急切和凌乱的步子却如实袒露出她内心所受到的冲击，“特别是处在你这样的地位和年龄。当然，请把这当作好意地提醒，我并不是为了冒犯你。”
“你对夏洛克的态度，”麦考夫冷不丁地开了口，“我假设年龄并不是影响你做出判断的决定性因素？”
“天啊，当然不是，”格洛丽亚差一点儿就把矿泉水的盖子从玻璃瓶上拧飞出去，她斩钉截铁地补充道，“我对他可没有任何不应该的想法。”
“就算他的年龄比我更为合适？”麦考夫趁胜追击。
被压制得死死的，格洛丽亚的脑子反而清明起来：“我不知道，原来大福尔摩斯先生其实也和普通男人一样，对自己的年龄感到不自信？”
“你值得任何一个男人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感到迟疑。”麦考夫轻轻松松地避开格洛丽亚‘伸出的小爪子’，“在你面前我也仅仅是一个普通男人。”
格洛丽亚遇到过各种人，固执的，敏锐的，善辩的……但当这些平时在格洛丽亚看来或褒或贬的特质全部在今晚集中到麦考夫·福尔摩斯这个人身上，她觉得这该死的诱人。
感谢上帝，她的脑子还没有被那些有意营造的粉色泡泡迷得晕头转向……越是美好幸福得不现实，格洛丽亚的内心就越清醒，就和事先打了免疫针一样——这大概是作为孤儿与生俱来的‘福利’，是长年累月中积累的‘宝贵财富’。
“开诚布公吧，麦考夫。既然你说我值得。”
麦考夫的理智怀疑格洛丽亚种种常规之外的一切的出处，但有那么一秒，他的情感告诉他，格洛丽亚不会伤害夏洛克，不会伤害自己。
但福尔摩斯不擅于聆听自己的情感。事实上，屏蔽情感所带来的影响，才是他们兄弟二人一直都在坚持的事情。世人应该用理智做出判断，而非依赖于情感的指引。‘在乎并不是一种优势和美德。’这句箴言是刻在骨子里的。
“其实，我在打照面的时候就认出了夏洛克。”格洛丽亚感觉到麦考夫不可控的迟滞，她知道这是展现她诚意和信任的时候，而这样的机会稍纵即逝，她必须主动开口，“他披着流浪汉的大衣，在我面前拍打菜叶子的时候，不经意间露出了他那起了球的毛衣，和被劣质链子拴着的、小心翼翼保护在毛衣里头的戒指。”
“……我想，大概那还是一枚旧的、早年间的男款婚戒，为什么是男款，大概是因为在他的故事里，妻子离开得太过仓促，又一直要照看两个年幼的孩子，她并没有把戒指留下，也顾不上退还戒指，而改嫁之后，再把戒指眼巴巴地寄回来，又显得太不恰当了。当然，就算曾有这么一只女戒在‘他’的手上，他那么讨厌自己的妻子、感觉自己遭到了背叛，也不大可能把它放在离自己心脏最近的地方。所以，那只能是一枚旧婚戒，属于这位并不存在的先生。”
“……戒指的内部也许还会有几个字母，嗯，大概是一对夫妻的首字母，或者是姓名的缩写？也许婚戒上还会有一些划痕。戒面上的，是无意中磨损的，说明有一段时间他取下了戒指，却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才好，于是一直和钥匙、硬币之类的小东西一起装在兜里，这也说明他过了一段潦草却还不至于无家可归的日子，可能还酗过酒——这可能是不幸的原因，或者是结果。”
“……内圈的痕迹，则更像是人为划上去的，也许是为了表露‘他’对于妻子抛弃自己、带走孩子的愤恨？反正夏洛克·福尔摩斯的细节一向做得很好，再怎么具体、真实我也不会惊讶。也许那真是他从一个流浪汉身上扒下来的也说不定。”
麦考夫的嘴角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格洛丽亚盯着他打着双温莎结的淡紫色领带，再接再厉地说：“他的皮肤蜡黄而粗糙，他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笑起来得时候还露出一口大黄牙。还有那一口蹩脚的伦敦腔和流畅的爱尔兰口音‘大杂烩’，以及他略有些粗疏的举止。夏洛克他有着几乎完美的伪装。”
麦考夫不置可否地用他那双灰蓝色的眸子瞥了一眼格洛丽亚一开一合地小嘴，那两瓣嘴唇正因为主人长篇大段的描述变成了略有些干燥的玫瑰色。
格洛丽亚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缺少水分滋润的唇瓣，继续解释着对于麦考夫而言可能是显而易见的破绽，“但是，大部分流浪街头的人是不会有那样健康的发根的，或者那样明亮的眼光。在故事里经历过那些的他，更不可能有。”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这些零零散散都分布在华生医生的博客里，”格洛丽亚坦诚地补充道，“感谢医生他对于文字展现出来的精准的使用能力，夏洛克·福尔摩斯的经典伪装——虽然没有系统性地归纳、总结，但该有的都在那里。”
这是格洛丽亚第一次试着巨细无遗地表述她观察到的一切。
暴露自己的观察能力、记忆能力和思维模式，逼迫自己把自己所能展现的一切展现给麦考夫，也许这些能力对于一个福尔摩斯来说不值一提，但这是格洛丽亚唯一能够想到的，表达自己的信任、诚意和价值的方式。
天知道，她一直试图拖延他的接近；可是格洛丽亚明白，这只是拖延，而不是拒绝。因为，她无法拒绝。因为，他是特殊的。格洛丽亚在意麦考夫，在意他怎么看待和评价自己，在意他没来由、没道理的善意和接近会在什么时候全盘收回，在意他接近的原因是什么，在意自己要怎么处理才算得上是聪颖。
今晚的事实证明，他是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哥哥，这个伦敦唯一的、极富盛名的咨询侦探的亲哥哥；格洛丽亚毫不怀疑，麦考夫可以看透她的所有……可是她依旧笨拙地想在他面前做一个更好的自己。
本来，这一切都可以徐徐图之。可是麦考夫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她经历了无数的心理斗争，才好不容易做出一个决定，而他却不给她任何多余的思考时间，他选择在今晚要一个答案。
不正常，太不正常。
可是她赌不起。她怕自己只要有一丝一毫地保留，麦考夫就会毫不留情地退出她的生命。所以，聪明也好，笨拙也罢，她把自己袒露给他，寄希望于他也可以交付于她同等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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