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

　　两天后的卯时，慕隐带着伞、衣服就来了。清心院内，却见有阴和寒云早就坐在院中亭中，鸦雀无声，慕隐不觉有些尴尬。
　　“我是不是来晚了呢？”慕隐有些试探地问。
　　“自然没有。”有阴扬起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一边抬头看着慕隐，一边紧接着回答。
　　“无妨，不着急，还有约一个时辰的时间。”寒云幽幽回答。
　　然后寒云转而站到亭子边缘，对临天地，仰观天空，静默着，忽又开口道：“你们不必理会我，在我这里可以放松些，如果是应酬的闲话都省略吧。并且，我知道你们听得到我说的话，不需要你们应声表示已经听到了。”
　　慕隐还是有些惊讶于寒云的不拘世俗，自然地问：“好，但是你不过来坐下吗？”
　　寒云淡淡地回应：“我若是累了，自然会坐下休息，所以你没必要说这些话，你要记得我说的话就好。”
　　慕隐尴尬地得知所措，再也不敢多话了。寒云对此只是淡淡地告诉他：“这样你会记得更清楚，没关系的，我和有阴没有闲心一直惦记在意你方才的失误举止。况且你们习惯了用世俗的那一套礼仪，所以现在自然会不习惯的。我希望你们的礼仪可以不拘世俗，若是太习惯了世俗那套，便不会自然地操纵自己的行为，学会假装是很重要，但是应该同时学会卸去一切伪装，做回自己。若是被改变了，就被束缚起来了。”
　　有阴和慕隐点点头，然后敛眉深思。于是，在静默中便逐渐到了辰时，天空慢慢飘过一朵朵灰色的云，笼罩了原来的淡蓝色。
　　寒云见到这情景，蓦然转身，道：“时辰差不多了，慕隐是第一次听，我也讲清楚我的惯例，避免有不解。先讲个故事罢，我曾在边远的郡的一个官员府上做客，我见他的府中有一小谋士，身旁有一小徒，在一次精妙布局谋划巧胜蛮夷后，那谋士便冷冷地对小徒说，这是第三课。此言一出，他的小徒脸上满是震撼佩服的神情，恐怕永生难忘此等情景了。”
　　“那岂不是改变了那个小徒的心智？”慕隐若有所思地问。
　　“是的，这种神秘兮兮布局，待有所成效，显现出自己的运筹帷幄，以经历的震撼弟子，使之心悦诚服的师者，虽然看似异于他人，但其实并不是一个好的老师，那样只会教人以黑暗与邪恶，讲以怨报怨，其实无异于为恶。”寒云淡淡地回答。
　　“世间本来不就是恶的吗？教人以恶，有什么不对呢？”慕隐的声音有些惆怅。
　　寒云仿佛在谈论很轻松的事情，她道：“确实世间有恶，众人所见甚多，只是因为大家都觉得幸福和平美好的一切都只是理所应当的罢了。每个人都是一个生命，但凡生命欲生存，本来就有应该自私与无穷的欲望，作为保护自己利益、生存发展的一个基础，所以恶本身就是存在的。
　　“但是那仅仅是天性，当百姓的生活逐渐变好，不仅能提供养活自己所需的东西，还有多余的时候，所追求的事物就不一样了。因而开始交换，去享受自己不曾尝试过的事物。所以当追求越来越多，发展的就更多。文字、工艺，都是这样来的。既然兴起了庠序之教，那么就应该往前面看，追求另外的、更好的生活，所以需要推崇正面的事物，比如人们所一直盼望的世界，虽然不能完全到达，但也可以努力靠近，越靠近，人们的生活就越好，故而我们是没有可能去追求倒退的。
　　似乎说远了，总而言之，只有被迫无奈才需要使用的手段还是不要在一切顺利的时候使用吧。方才所说的那种为师之道是不可取的，睥睨天下的气度不是不能有，有时也是好的，但是不是用于教导学生的。”
　　“那样的老师恐怕极为自傲，也容易受失败的巨大打击的影响。”慕隐若有所思的回答。
　　“为师之道，依我所见，还是要因材施教，同时也可以主动引导弟子思考，难也就难在这里，所以现在的许多老师才会只教导学生最简单的句读。好了，闲话到此结束，下雨了，上课了呢。”寒云微微勾起嘴角。
　　淅淅沥沥的雨转瞬间便成了倾盆大雨，寂静中雨声尤为清晰，满庭翠叶都被打得低下往日舒展的叶片。
　　寒云淡淡勾起嘴角，道：“慕隐，脱下外袍，站出去，觉得忍不住就回来。”
　　慕隐一愣，看了看有阴，又转而看看寒云。
　　在寒云的示意下，慕隐依言站到了雨中。才正好全身置于雨下，慕隐便顿了一顿，然后才继续走。慕隐走了几步便停下，阖上眼睛，凌乱的呼吸声被雨声掩盖，寒云只是神秘地笑着。
　　过了一刻左右，慕隐原先凌乱的气息渐渐平息了一些，有阴暗暗道：“现在的慕隐似乎好哀伤......”
　　也便一会儿，寒云便叫慕隐回到亭子，然后又叫有阴去淋雨，有阴淡然地去做，倒是慕隐有些惊讶却欲言又止。寒云便看着有阴重复了一次刚才慕隐的反应。
　　寒云让有阴回来以后，又让二人重复一次，一起去，然后阖起眼眸，静静等待。
　　慕隐和有阴再也没有多话，站在雨中，气息沉敛了许多，但还是微微有些急促。还未过一刻，有阴拉着慕隐就站回亭子里了。
　　寒云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他们，没有怪责他们。
　　“我已经知道了，所以没必要再呆着了，”有阴说，“这样淋雨只会令人不安烦躁，消却了以往赏雨宁静的心情。其实只有隔开雨，免受起侵害才能欣赏它，只有征服了的事物才是美丽的，若是面临杀人者，哪怕是天人之姿，也因恐惧而不会被注意。”
　　“你说的差不多了，要欣赏美，除了可以征服，也可以在不相上下或难以比较的事物上，更是需要免受艰辛。恐惧源于知，若是不知就不会有恐惧，也就可以欣赏美了，这是难以比较而以为可以征服所带来的错觉。”寒云补充了一下。
　　慕隐为有阴披上他带来的衣物，又披起先前脱去的外袍，然后顺着说：“趋利避害乃人之本性，若无强忍的想法，对于那些便会自然而然地就想避开了。不过方才又有阴在身旁，有人相伴，平生些许暖意，感觉要好些。”
　　寒云点头，让二人去换好衣物，以免染上风寒疾病。待二人处理好一身狼狈，寒云又淡淡地说道：“其实，你们知道吗？”
　　“我本以为你们还可以再聪明一点的。”寒云继续道。
　　慕隐和有阴都十分疑惑，却不敢说什么。
　　“为什么你们会忌讳坦白此时的想法呢？是对我有防备还是你们根本就不知道约束控制呢？如果说不能坦白是面具，你们现在是故意在我面前带着面具还是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把面具脱下来呢？”寒云淡淡说道。
　　寒云话锋一转，道：“罢了，这件事你们心里清楚就好。寒冷要穿衣，我们也不能经受霜雨雪的侵害。大凡霜雨雪，其实对于我们的身体有害而无益。因而霜雨雪，我们应该躲开，而不是与之较劲。方才我让你们去淋雨，或许是你们太相信我的话了。正如慕隐所说，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既然是本性，若非必要大可顺应本性。”
　　寒云今日的话虽然简单，但是却在两人未来里起到不可忽视的效用。但是寒云仅仅是告诉两人一些道理而已，一些两人早晚会知道的道理。
　　然后寒云又对着两人道：“还没有结束呢，你们再出去雨里站站，你们一定要去，我说的。”
　　两人均是不解地愣了一下，对视一眼，依旧不能从对方的眸中得到答案。于是慕隐率先走了一步，有阴也跟上，于是两人又淋了一场雨。
　　寒云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俩再一次被淋湿，但依旧没有多说什么话。他俩却只是默默顺从了。
　　寒云待他们换了衣裳回来，才淡淡道：“即使是我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反抗的，但凡你们有不同意的意思，其实我都不会要你们去。你们之所以会听，却没有考虑是否合理，不过是因为我的话你们向来都听而已，我不是神话，也不是完美，也不是绝对的强权，我的话，不听也可以。但要保证自己的做法适合，若是偏执而误入魔障，倒是可惜了。决定要不要做的是你们自己，听听建议也好，只要没有违背自己的考虑，做便做吧。我不喜欢打锋机，关键把话说清楚了，传达了意思，才是真。随口说来，倒是控制不住，难免有些长篇大论了。也好，反正我不是什么禅师，妙语迭出也不是我所好，活着不能自在，毕竟是不舒服的。其实现在你们生活挺好的，别羡慕我，人各有难，只是难在不同地方，富人之难总归比穷人之难来的好。”
　　寒云今天态度好像有点多变，奇奇怪怪的，两人也有些莫名其妙，倒是听了，寒云讲的大抵都是道理，却觉得寒云不如往常淡然，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晚上两人回到各自房间，才发现寒云给两个人都留了纸条，说是很久不会再出现了。
　　这人还真是奇奇怪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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