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

　　翌日天晴，天气正好，慕隐翻墙来寻有阴，想约她外出游玩。有阴想来无事可做，便答应了。
　　慕隐拉着正打算收拾的有阴直接便走了，有阴任他拉着出了门，慕隐急急松手，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有阴跟着慕隐，直到被慕隐抱上马后，才默默盯着慕隐。
　　“你的兄长，沈嶷，他回来了。”慕隐突然淡淡地说。
　　“嗯。知道了。”有阴低了低头，眼中掠过失望的神色。忽然又抬头，问道：“今天故意瞒着兄长拉我出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当然不是。只是提一下，今日再也不提那些东西。”慕隐淡淡地笑着，眉眼间洋溢着喜悦的气息。有阴微愣，随后也流露出诚挚的欣喜笑容。
　　有阴低着头，柳眉略皱。她突然对慕隐说道：“听闻沂水镇甚是不错，不如我们就去那里看看？”语音中略带隐隐的惆怅。
　　慕隐看不见有阴手中的动作，宽大的衣袖遮掩住了有阴的手。有阴手里紧紧拽着先前她偶然在放置玉茶具的柜子里发现的一个锦囊，是寒云留下的，里面无外乎就是纸条，但寒云给的锦囊里从来都不会有什么妙计，只让有阴在觉得适合的时候打开，里面有一些十分隐晦含蓄而又简洁的指引，恰巧能帮助有阴罢了。
　　这一次的纸条里写的只有一个地方，正是沂水镇。寒云还告诉有阴这里有一座桥，名示，有阴知道这个地方是她所想寻找的，既然寒云暗中相助，那就下定决心吧。
　　慕隐略微怔住，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微微一笑，从容地答应了。有阴眼中忽然幽暗了几分，她指引慕隐到沂水镇，同时她眼中隐隐溢出的悲凉也被有阴逐渐尽数收敛。
　　长途跋涉，慕隐与有阴到了沂水镇，这个小镇临河依水而建，房屋虽然甚少但是鳞次栉比，故而站在街头，在地平线之上能隐隐见到屋子以外的事物，依稀飘渺最能逗引人，这是极为巧妙的。街道整洁，纤尘不染，既不见繁华热闹，也没有集市，更没有破坏气氛的人，只稀稀落落走过几个沉默的人，甚是宁静。
　　有阴轻轻地走着，步子略大，想来此刻心情是颇为轻松的，似乎抛弃了一切繁杂的事物。慕隐跟随其后，见此，微微笑了，温润儒雅。恰逢有阴转头，两人对视，又默契地同时移开目光，气氛莫名的尴尬。有阴忽然觉得原来两人不谈权谋事，几乎没什么可以聊的，略略黯然，苦笑一下，旋即又忘记这些东西尽情地享受难能可贵的宁静。恐怕也正是这番宁静的默默无言，反而令两人在往后的生活中无限眷恋这个相处的时刻。
　　有阴和慕隐渐渐穿过了整个城镇，来到河边，不远处有一座别致的木桥，虽然略显老旧，看起来却令人感觉安稳，桥中央有个很大的“示”字。
　　慕隐有些讶异，示桥？一个很奇怪的名字。慕隐略略侧过头，看向有阴。有阴装作不明就里的样子，感叹道：“寒云曾经跟我讲过这个镇子，还有这座桥,果然闻名不如一见，确实美如画。”
　　“我往常见过很多桥，往往实用的实用，精致的精致，巧妙的巧妙，但即使是很美，也不过美则美矣，全无灵魂。但是这座桥仿佛有灵魂，感觉十分......微妙。”慕隐也随之感叹起来，最后已经找不到词语去形容那种感觉，其实很多感觉都很难表述。
　　“确实微妙，既吸引人往那里去，又仿佛是命运所归......”有阴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余音似乎化成一声长叹，积淀在这一处宁静之中。
　　慕隐听不出端倪，只沉默、点头，表示认同。
　　此时已经晌午，原本就没几个的人的街道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杳无人迹，再也见不到一个人了，宁静的气氛充盈了整个小镇。但这种气氛也最容易让人迷醉，这宁静渐渐地引出人们心底深藏的孤独与忧郁。
　　有阴和慕隐很沉默，十分尴尬。慕隐终于忍不住说道：“安静得很，倒宁愿来场雨呢。”
　　有阴微微一滞，才道：“是啊，迷蒙的细雨会让这里更美呢。”她仿佛许久没有开口，声音略带干涩。
　　“细雨笼罩的地方总是让人感觉很舒服。”慕隐一边说，一边给有阴递上水囊。
　　有阴默默接过，抿了一口，再也接不下去了。
　　“你现在......好点了吗？”慕隐试探着。
　　“嗯？嗯。”有阴怕单薄的语言还不够充分让慕隐相信她的话，还点了点头。
　　“呃......”慕隐没想到有阴反应这么平淡，但是也有点理解。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有阴才缓缓地道：“一开始确实心乱如麻，无论做什么事都感觉心不在焉，而且很容易烦躁，到了这里心安静了很多，好希望永远呆在这里，在这里时间似乎过得很慢，但是实际上时光飞逝，很快就该回去了，只能埋怨时间不够，明明已经呆着很久了......”此时的有阴声音略带惆怅，听着很舒服的声音但是慕隐却皱起眉头。
　　“你不用担心我的，你也跟我一样，你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有阴接着说。
　　“......知道了。”慕隐淡淡一笑，皱起的眉渐渐松开。
　　两人对视一眼，还需要语言吗？已经是语言无法表达的了。尴尬也随之消失了。
　　有阴露出了孩童般天真的笑容，踮起脚尖行走。她身体微微前倾，甩出腿，脚尖踏在石板上发出哒哒的清脆响声。她乐不彼此地玩着，聆听这奇妙的声音，笑着走了很远，远山夕阳拉长了她的影子。
　　慕隐只是淡淡地看着，却也能够感受到由衷的欣喜，跟着有阴去了。
　　渐渐式微，有阴突然抬起头，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酉时。”
　　“这么晚了呀……”说着，有阴又不禁低下头。
　　“不舍得走吗？没关系，我们可以在这里再玩玩。”慕隐温润地笑着。
　　“可以么？”
　　“嗯。”
　　“真贪心，有时觉得想就这样住下来。”
　　“其实没必要呆这么久，你应该也明白，无论呆多久，始终都不是逃避的办法，而且这时候时间是过得很快的，无论多久，始终没办法满足，才感叹时光荏苒……”
　　“对，我是知道，只不过很想眷恋这么一刻罢了，也无甚，你说的对，我们走吧，知足才能常乐，过去的东西......始终会过去的，还不如珍惜现在拥有的。”
　　“好。”慕隐暗暗松了口气，他已经很难得这样去劝别人，去说那么多话了，所以似乎没什么说的很巧妙的地方，幸好有阴能够明白。
　　有阴和慕隐又匆匆赶回了左相府。远在城门话别以后，慕隐目送有阴离开，嘴边挂着笑意。
　　“做得很好，麻烦你了。”寒云一如往常神秘地出现，悄无声息。
　　“没有，我该谢谢你给我这么个机会。虽然是被你当做棋子一样使用，但是却是心甘情愿，还是你厉害。”
　　“我在利用你？别这么说嘛，我会很伤心呢。”寒云用着最平淡的语气，说着俏皮话，唇边也有淡淡的笑意。
　　“寒云会这样说话，很难见哦？”慕隐心情愉悦，也便什么话都能说了。
　　“你今天成长了呀，嗯？好好努力吧，未来的路还长着呢。”言毕，寒云又缥缈离去，无影无踪。
　　才没多久，慕隐耳边传来寒云的声音：“两天后，辰时，我在清心院给有阴上课，你也可以过来，若是早些出门的话，那就记得带伞呐。唔，还要多准备一件衣物。”
　　慕隐一叹：“这是有多调皮才闲来无事用千里传音术交代呢？”
　　沈嶷如寒云般突然出现在慕隐身后，拍拍慕隐肩头，问：“隐，怎么？出城玩去了？”
　　慕隐心头一颤，道：“是啊，和令妹到山里辨识草药。”
　　“我妹妹？有阴？你认识她呀？”
　　“嗯？令尊没提过吗？我现在是小姐的医学老师了，还是令尊亲自聘请的呢，负责教导小姐医术。”
　　“我父亲去找你的......你们家不是世代隐居吗？还能找到你，真奇怪啊。”
　　“我也不知道，那日将近酉时，令尊突然冲进我府上，说要找越家医仙。话说来，医仙一说还是个古老的传言，自六百年前起，我家医术世代只传三名弟子，最优者为医仙，因为要举行一个重大仪式来宣布医仙继位人选，所以三十年才选一次。不过现在我家的长辈也不重视这些繁文缛节，也便取消了繁琐的仪式，取而代之的是家主自己做主，然后直接敲定，便随意把医仙之名冠在我头上，全部家族人员默认，之后通知一下其他人就草草了事了。
　　“正生疑为何有人知道我们这落魄一族，我告诉了他我就是越家医仙，还未继续说话，令尊就紧紧拽住我的手，就让我去医治一个人，所谓医者仁心，既然能找我，可见患者病不轻，便答应去医治了。之后令尊又邀请我去教导小姐，我也就答应了。”
　　“哈哈，多年不见，你还是有些仁慈了。”
　　“多亏了这仁慈，现在也方便与你联系不是？去清雅阁这种人多的地方总难免让人怀疑，现在京中耳目不少，如此也避嫌了。你身为丞相之子回归，必然引人注意，以后还是多小心为好。”慕隐淡淡地笑了。
　　“嗯，侥幸，侥幸！我还有事，先走了，告辞。”
　　“好！”慕隐略略松了一口气，目送沈嶷离开。
　　寒云又神出鬼没地现身了，说：“做得好，没让有阴被怀疑上。”
　　“我总不能害了她的，有什么后果都与她无关。只怕提起了有阴，以离的性格，可能免不了一些追根盘查了，现在他只是碍于朋友的面上才没有质询我，我若是方才不把来龙去脉说的详细，他又怎会相信我所说的。”
　　“嗯。没关系的。”
　　“对了，有阴身上还有秘密，若是离去查左相的话，应该会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你这回出去，似乎大有长进啊。”
　　“有个目标，总让人清醒些，行事也不会那么不顾后果了。”
　　“你不比她差。”
　　“嗯？”
　　“你们虽然各有所长，她在这些方面，其实还差得远，而且始终发展有限，但是你和她不太一样。不日，我想你会帮到她的。不过你们最大的区别不在于能力，而是目标。你的目标清晰些，还得你多照顾照顾。”
　　“那便好。无须你托付我也会照顾好她。”慕隐说着，面上的线条都柔和了几分。
　　“嗯，如此最好。我说的事，你记得吗？”
　　“记得。”
　　“那明天我就等你咯？”
　　“好。”
　　寒云满意地离开了。
　　斜阳暮里，一朵不起眼的风雨花正暗自盛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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