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

作者:一只小白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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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误杀


      延和殿内只有开着一丝缝隙的窗户中透着风,暑气层层笼罩,令人喘不上气来,但皇帝周遭的气息如早被寒霜凝固,冰冷不已。
      他背对着戚德业,踱步了半晌,才低声问道:“正在行刑吗?”
      “是,”戚德业微微俯身,“百里春晴也正在那里看着呢。”

      皇帝微微颔首,又不住回身问道:“朕……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不残忍,得让她记住她兄长所犯下的罪行,今后留在二皇子身边,也不得生了二心,”戚德业思索了一下,“只是百里氏如今是有罪之身,身为二皇子的正妃……似乎……似乎有所不妥啊……老奴怕也影响了二皇子殿下的名节。”
      “这也正是个问题,朕还需与皇后再商议一下应当如何处理,”皇帝长长地舒了口气,“只是百里氏一案总算是尘埃落定了,朕也少了些思虑。这些日子朕总寝食难安,如今……咳咳咳咳……”
      猛咳之下,他感到一股腥味涌上喉头,呛出了眼泪。

      “奴才去请太医!”戚德业慌乱应着。
      “没事,老毛病罢了。”皇帝掩住口鼻,深吸了几口气,就见皇后笑靥盈盈地走了进来,身后的锦文正端了汤药。
      “听说皇上最近夜难安寝,食不知味,臣妾想着恐怕是老毛病犯了,就去太医院请太医熬了药,这不,正巧就送过来了……别的事不说,皇上您还是身子重要,得以保重龙体为上啊。”皇后从锦文手中接过药碗,又递到了皇帝手中。
      皇帝客气地道了谢,蹙蹙眉头,还是仰头尽喝了下去。

      皇帝是个勤勉的人,后宫可以一月不入,朝政却是半日都不会落下。他长得俊,只可惜年轻时得过一次重病,病根枝枝蔓蔓地缠进了骨子里,早早便添了白发,一上年纪,加之政务繁重,朝廷内忧外患,身子更是不堪,显出比实际年纪更甚的老态。

      皇后微笑地看着皇帝饮尽了药,又深知他此刻的心思,便是话锋一转,掩面泣涕而道:“只是臣妾福薄,膝下唯得肖衍一个儿子。想百里氏也曾是朝中高门,可百里春晴如今却是罪人之身,衍儿与她在一道,怕这天家的脸面上也过不去……皇上,不如就让衍儿出妇吧,只要皇上您下旨便可……”
      “哎,你别这样,朕这不正想法子处理吗?”皇帝被皇后的哭泣声吵得有些心烦,却不知当如何安慰。
      他甩了甩袖,退到龙椅上坐好,喉中又尝到了一股血腥味,忍不住猛灌了几口茶,压住了胸口的翻涌。

      皇后止住了凄涕声,戚戚然地盯住皇帝。
      皇帝极不自在地转过头,言及他事:“朕记得,过些日子就是先皇后的忌日了,皇后为继皇后,统理六宫,今年就替朕好好操办一下此事,让普天下知道朕并非一个薄情寡性之人,也好令那些替百里氏喊冤的朝臣们闭闭嘴……”
      “是,臣妾一定好好操办此事,”皇后咬咬牙,应了一声,“皇上对先皇后的心,确是天下夫妻之楷模。”

      话虽如此,但她知道,其实若论着薄情寡性,这世间男子恐怕才是无人能及皇帝。
      先皇后孙氏产下太子时尚且年少,自己身子都没长全就生育子嗣,便不幸染了严重的月子病。而孙氏原本就孱弱不堪,产后恢复不得,便一直深居不出,在太子十二岁那年,又不小心误食了大量草乌,中毒不治而薨。

      十余年的发妻也只不过是薨逝之后写在史鉴上一长串的谥号,孙氏病重之时,皇帝甚至避而不见,帝王之爱实在令人心寒不已。
      虽则如此,也正因皇帝的凉薄,便对谁来做后宫正主都不太在意,于是孙氏过去不到三个月,便封了如今的皇后张氏来做继皇后,若非是孙氏命薄,又哪里轮得着一个贵妃登堂入室……

      皇后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掐入掌心肉中,脸上却还是堆着满满的贤惠笑意,嘱着锦文记下需礼部关照的事宜。
      而她也明知皇帝这所谓要让朝臣们闭闭嘴的事儿,不过也是旁敲侧击地提醒她勿可逼他过甚,给她找点分神的事情做罢了。

      “对了,肖仪呢?”皇帝转头问向戚德业,“以往礼部的事情他多有协同,先皇后的祭祀,也让他多帮帮忙参谋参谋。”
      “回皇上,四皇子他……”

      戚德业才说着话,肖仪一身朱服,就已从容地踏入了殿内,神色中带有几分玩味和幸灾乐祸之感,却是极快地便收敛起来,换上了一副严肃神色。
      皇帝见肖仪手中紧握了一份卷轴,便知其不宣而至,定然是有别的秘事要谈,也便朝着戚德业使了个眼神,戚德业忙招呼着别的宫人悉数离开了延和殿,殿内唯留下帝后与肖仪三人。

      双拜之后,肖仪递上卷轴,开门见山道:“三哥与百里弘义之事乃是遭人陷害,还请父皇明察。”
      “你……你说什么?”皇帝怔住,不住打探了一下皇后的神情,双手颤抖却并不敢去接那卷轴。

      皇后也一下子脸色煞白:“陷害?你的意思是……三皇子和百里氏一案……是冤枉的?他们没有谋逆犯上?”
      “是,”肖仪埋着头,神色莫辩,“此乃皇城司新得密报,陷害之事确凿,洪英及他属下多人失察,已畏罪自裁,还请父皇饶恕三哥府内上下和百里氏百数人等性命。”

      皇帝深深吸了几口气,才抖抖索索地双手接过卷轴,在皇后注视的目光下,一寸一寸地缓缓将卷轴展开。
      卷轴中的蝇头小楷,一笔一划,详细记载着百里氏一案的始末原委。
      大滴大滴的冷汗沿着皇帝嶙峋清晰的脸颊轮廓滑下来,直至读完最后一字,他手中一松,卷轴落于地面。

      皇后慌忙地扶住了皇帝,皇帝才陡然回了一点神,目光空落,喃喃念道:“可是,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朕……朕杀了自己的亲儿子……和朕的肱股之臣良师益友……朕犯了天大的错……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已经行刑了?”肖仪张口。
      皇帝双目浑浊,无助地看着他。

      “这……这怪不得父皇,父皇也是被人蒙蔽……”肖仪仍低着头,低沉着声音,“即使蒙蔽父皇,但陷害三哥和百里弘义的是五弟,依父皇看……”
      皇帝颓然地抬起头:“老五?肖佑?佑儿他怎么会……”
      “这……”肖仪抬起眼,目光快速地扫过皇后的脸。

      而皇后与肖仪眼神相接,就已快速地沉下眼眸,定神轻声道:“皇上您自己的亲儿子,为人脾性如何,您恐怕再清楚不过了……”
      顿了顿,她接着道:“五皇子为人本就锋芒太甚,而皇上您多次在众人面前赞三皇子脾性最像你,对三皇子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怕是从那时起,五皇子便留了心眼,早就筹谋着这一切啊!”

      “是,孩儿也是与母后一般揣测的,”肖仪接过皇后的话,“可如今天下皆知三哥和百里氏谋逆之事,也知他们因罪而获刑,如今看来,得要好好想想如何才能堵住悠悠之口啊!”
      “臣妾以为,万不可将五皇子诬陷之事外宣,否则朝臣得知三皇子和百里氏是被陷害的,而下旨杀了他们的是皇上,那天子何得威严,天家的脸面也要往何处放,”皇后捏紧了嗓子,“皇上您可得想清楚,这才是最好的处置方法啊!”
      肖仪勾了勾唇角:“孩儿亦是如此以为。”

      皇帝颓然地推开皇后扶住他的手,欠着身子往前走出几步。
      仍是酷热的天气,每一滴从鬓角滑落的汗水却是冷如冰凝,浸得他整个身子都像透了风。

      平心而论,他承认自己确是喜欢肖阳,也正因如此,肖阳犯错才会令他如此大动肝火。
      但肖阳既已被自己下旨处决,再追悔也是莫及。
      而身为一个父亲,他又何能承受再失去一个儿子的痛苦。若是要杀了肖佑来替肖阳和百里氏报仇,他这双手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去沾那血腥了。

      半晌之后,皇帝终于默默回过头,字字冰冷:“肖佑……以狂妄自大胁迫东宫罪名,流放琼州……此事,对外秘而不宣……”
      肖仪脸上浮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而皇后刚想舒一口气,却突然想起一事,急上前一步:“皇上,还有一个烫手的山芋……百里……春晴……”
      “百里春晴,她没死吗?”肖仪吃了一惊。

      “你父皇仁厚,想为百里氏留一血脉,便特赦了她的性命,但如今可如何办才好……”皇后冷冷瞥了肖仪一眼,语气中有了些对皇帝的埋怨,“只要百里春晴她还活着,这灭门之恨,她绝不可能忘记,今后怕是会祸及衍儿,甚至祸及天家……二皇子妃一位早不适合她了,还不如现在直接杀了她!”
      “等等,母后,”肖仪眼神中忽而有了别样的神色,“既然父皇已恕她不死,此时再下杀手,更是有负道义。而天子一言九鼎,父皇又是宅心仁厚之人,怎能做出此事?您这一言,只会陷父皇于残暴不仁,今后朝中怕更是多了闲言碎语,还不知那些言官会怎么说呢!”

      “这……”皇后脸色黑了下来,又不满地瞪了肖仪一眼。
      “是,朕的确不能杀百里春晴,但也不能让她继续留在天家做我的儿媳,”皇帝背对着皇后和肖仪,日光透入殿内,在他身上裹出一层浅浅的金色轮廓,“可如今要如何做呢?若衍儿知道她没死,以他这长情的性子和与百里春晴十余年的感情,断然是不肯出妇的……”

      “又不能杀,又不能留……那我们找一具女子尸首替了百里春晴,然后将此事瞒住衍儿,让他以为她已经死了,”皇后几步走到皇帝眼前,抬头盯住他的双眼,“皇上仁慈,既不愿再下杀手,那我们就且看百里氏自己的命数好了……”
      皇帝静听着皇后所言。

      “把她送到永巷去,由她自生自灭吧。若是她命不该绝,在永巷中可以白捡几十年寿命,要是熬不过去,也只能怪她自己不长命,”皇后道,“区区太傅之女,哪里比得上皇子重要,又哪里比得上江山社稷重要!皇上您三思啊……”
      沉默了半晌,皇帝才抬起双手,搭在她的肩上,用力捏了一下。
      而后他继续向前走去,敞开殿门,独自跨出门槛,唤了戚德业随后,便往寝殿方向行去。

      皇后明白皇帝这算是默认了她的建议,心中不住窃喜,耳边却冷不丁地传来肖仪清淡无味的声音:“皇后如此急切地想拆散二哥和二嫂,我能问问是什么原因吗?”
      “不该你管的事,就少打听!”皇后也冷冷地回了一句。

      肖仪笑了一下,自顾自地说道:“听闻二嫂前不久才小产了,如今身子怕是还没恢复,或者……身子状况的确不堪了吧?”
      皇后怒瞪着肖仪。

      肖仪又笑,耸耸肩:“而她又刚刚经历了灭门之痛,就这样被送到永巷去,大约也是活不久了。置她于死地,这才是皇后您真正的目的吧?”
      皇后被肖仪毫不留情地硬生生戳穿了她的目的,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惦记着处理百里春晴之事,不愿再与肖仪多谈,也转身出了殿门,唤住锦文,便朝着刑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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