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画死人

　　李东面色通红，显然是被贺渊这番混账话给气着了。

　　他嚷嚷道：“总而言之，我不同意你们解剖我妈的遗体！”
　　贺渊：“这就有点让人为难了……实不相瞒啊李先生，您母亲的遗体已经送到法医部门了，我们的法医初步检查发现了重重疑点，我们警方完全可以把这起您认为很正常的案件当成凶杀案来处理。”

　　贺渊笑着拍拍李东的胸膛，“我知道您现在特别生气，特别想投诉我，没问题！我是刑侦一队队长贺渊，上加下贝贺，深渊的渊，随时欢迎您去投诉我。”

　　正说着，一名警察从外面走进来喊道：“贺队，外头有人找。”

　　闻言，贺渊转身询问：“找我？”
　　“对。”

　　贺渊觉得有点奇怪，等走出去看到站在外头的陆妈妈和陆蔓时，他才恍然大悟。

　　“不好意思，刚刚有事情耽搁了。”贺渊仗着腿长一脚跨下三个台阶来到陆蔓面前，“实在抱歉，您女儿手上的擦伤是我不小心撞倒了她，要不然……我赔钱？”

　　贺渊说着，已经把钱包给拿了出来。
　　他正想着要给多少钱，一张被卷起来的白纸突兀地出现在视野里。

　　他愣了愣，抬头看向陆蔓。
　　一旁的陆妈妈解释道：“警察同志，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来要钱的，是我女儿……我女儿有东西给你。”

　　贺渊看了眼白纸，又看了眼陆蔓，踌躇了几秒，伸手接过。
　　他打开一看，发现这并不是单纯的白纸，而是一张画，用铅笔绘制出来的一幅……奇怪的画，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幅画所展现的内容，应该就是抛尸现场。

　　贺渊一下子就变了脸，眉头紧锁，嘴唇微抿。
　　快速扫了一眼后，他重新把画卷起来，紧绷阴沉的脸上堆起不太自然的笑容，微微弯腰，和陆蔓平视，“嗯……陆蔓小朋友，叔叔问你几个问题行不行？你只要回答了，叔叔就给你买零食吃！”

　　陆妈妈一听贺渊的口气，嘴角迅速抽搐两下，她张口道：“那个……”

　　话还没说完，陆蔓摇了摇头。

　　陆妈妈惊讶地看着陆蔓。
　　要知道除了她跟蔓蔓爸爸以外，只有极少数的人跟蔓蔓说话，蔓蔓才会给出点头或者摇头的回应，而那些极少数的人，都是通过长时间坚持不懈的努力，才终于能在自己和蔓蔓之间建造了一座沟通桥梁。

　　可眼前这位警察同志跟蔓蔓认识不到一个小时啊！

　　贺渊没注意到陆妈妈的表情，他只看到眼前这个精致漂亮得像个洋娃娃的小姑娘刚刚很果断利落地摇头了……

　　他不是没哄过小朋友，但每个小朋友用点零食就能哄好，再不济就用玩具，完全没有眼前这个小朋友那么难哄。

　　换作以往，碰上这种浑身是刺的目击者，利诱不行，就用威逼。
　　威逼……

　　贺渊把陆蔓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果断划掉威逼两个字。
　　逼这么个小姑娘他还是人吗？！

　　贺渊摸了摸自己的板寸头，有点施展不开拳脚。
　　于是，贺渊把目标转向陆妈妈，“方便聊一聊吗？”

　　陆妈妈看了眼陆蔓，点了下头。
　　两人没走多远，主要是陆妈妈不愿意让陆蔓离开自己的视线。
　　贺渊盯着那个穿着鹅黄色裙子的背影看，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皮肤原本就白，现在更是白得像在发光一样，柔顺黑亮的头发垂到腰际，五官精致小巧，说是真人娃娃恐怕都有人信。

　　“那个，警察同志……”陆妈妈道：“你要问什么？”

　　贺渊反应过来，把那幅画重新打开，“您知道您女儿什么时候画的吗？”
　　现在基本可以把注意力放在这个叫陆蔓的小丫头身上。清洁工只是发现尸体的第一目击者，而凌晨4点到凌晨4点半这半个小时的抛尸过程，恐怕只有她一个人看到了……

　　陆妈妈摇头，“不好意思啊警察同志，我女儿是一个人住在阁楼的，她……她的情况有点特殊，不爱说话。她应该是无意间画了这幅画，我们恐怕帮不了你……”

　　“什么不爱说话……她就是个哑巴！”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突然响起。

　　陆妈妈脸色陡变。
　　贺渊循声扭头。

　　李东的妻子赵叶站在屋檐下阴阳怪气道：“警察同志，你随便找个人问问，谁不知道陆蔓这丫头是个哑巴啊！而且这丫头一点礼貌都没有！不会说话就算了，我平时还跟她打招呼呢，她呢？看都不看我一眼，好像我这人不存在似的，你说换做谁谁不生气啊？”

　　赵叶还想说两句，李东从里面走出来拽了赵叶一把，还瞪了她一眼，“你少说两句！”
　　赵叶忿忿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街坊邻居都知道！而且……”说着，瞥了眼陆蔓，冷哼一声，“她不干净着呢！”

　　“你说谁不干净呢？！”陆妈妈大骂道：“赵叶，你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赵叶：“你有本事就来啊！警察同志在场呢！你敢当着警察的面撕烂我的嘴吗？！更何况我也没说错，我说她不干净，是她晦气！会招惹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说不定啊……我妈出事，就是她身上那些东西害的！”

　　“你胡说八道！”陆妈妈红了眼，张牙舞爪冲上去要跟赵叶扭打。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贺渊拦住陆妈妈，李东也忙把妻子拉到一边。
　　“吵什么吵！有什么话都留着到警局说！”

　　贺渊横眉竖目一顿怒斥，立刻就有几名警察过来把李东和赵叶带去警察局，陆妈妈和陆蔓则被一名女警察带到另外一辆警车上。

　　贺渊双手叉腰站在阳光下，眯着眼看着两辆警车开出安景苑后，他走到阴影下，重新打开那张画看了几眼，随后，他拿着画回到现场，根据画的角度，找到了陆蔓住的阁楼。

　　“不对啊……”贺渊舔了下干涩的嘴唇，抬头看了眼路灯，再一次把视线放在画上。
　　“凌晨4点，路灯亮着，人站在路灯下……没影子？”

　　还是小朋友忘画了？
　　贺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

　　等搜证差不多了，贺渊开车离开安景苑，回警局的路上，破费买了个芭比娃娃还有点零食，准备回去哄诱小朋友开口。

　　警察局。
　　武勤给那名清洁工录了口供之后就把她放走了，刚从审讯室回到办公室，水都没喝上一口，骂骂咧咧的声音就从外面传了进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武勤板着脸走过去，“你们当这是菜市场啊？吵什么吵！”

　　武勤身材魁梧，皮肤黝黑，五官生得给人一种‘我不是好人’的感觉，再加上他嗓门粗犷，声音洪亮，一开口就把赵叶和陆妈妈给震住了。

　　武勤灌了几口水，解救了干得在冒烟的嗓子，问一旁的女警，“这怎么回事？嫌疑人还是目击者？谁送来的？”

　　女警道：“贺队送来的，那边的是死者家属，这边的……我也不太清楚是什么，可能是目击者。”

　　武勤看了眼陆蔓，点头道：“行，那我再把这两个目击者的口供录一下，你去录那个阿姨，我录那个小姑娘的。”

　　女警：“……”

　　武勤把水瓶随手一放，带着陆蔓去审讯室。
　　审讯室里，武勤张口就说：“姓名年龄职业，什么时候发现死者的？”

　　“……”

　　半晌后，武勤抬头。
　　对面的小姑娘压根就没看她，一直盯着某个地方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武勤敲了敲桌面，“诶诶，问你话呢！姓名年龄职业，什么时候发现死者的！”

　　静——
　　武勤：“……”

　　贺渊在十五分钟后回到警局，一手拎着两个大袋子，一进办公室就问：“送来的那个穿鹅黄色裙子的小朋友呢？”

　　女警一脸懵，下意识朝审讯室方向一指，“武勤正在审呢……”
　　贺渊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审讯室里，武勤要被陆蔓给逼疯了。
　　他啪啪地拍着桌子，声音粗犷，“你这样，我完全可以把你当成嫌疑人来看待知不知道？问你什么都不说，这就是心虚的表现！你是不是跟死者认识？你们是不是产生过矛盾，你是不是失手错杀了死者？你别装听不见！我告诉你！我审过不少类型的犯人，你这样的我不是头一次见，也绝对不是——”

　　话还没说完，后脑勺就先被一个水瓶给砸中了。

　　武勤一回头，就看到贺渊站在门口朝他勾手指。
　　那张脸上，就差把‘你他妈给老子滚过来’这几个字给刻上去了。

　　“不是，老大……”武勤讪笑道：“我审犯人呢……”
　　“犯什么人？”贺渊一脚把审讯室的门踹上，大步流星走到武勤面前，“这他妈是宝贵的目击者！唯一一个目睹了抛尸现场的目击者！老子现在真想把你一巴掌扇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武勤：“……”

　　贺渊不耐烦道：“出去出去！”
　　武勤悻悻地一缩脖子，狼狈地跑出审讯室。

　　武勤一走，贺渊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推到陆蔓面前，刚才还凶狠的表情，一下子堆成满脸开花的笑，“陆蔓小朋友，你看啊，这里有玩具，也有零食……只要你回答叔叔几个问题，这些全——都是你的！叔一分钱都不会向你要！”

　　陆蔓：“……”

　　沉默片刻后，陆蔓朝贺渊伸手。
　　贺渊盯着她手掌看了几秒，没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眼前的手掌做了个握笔的姿势，贺渊一下子反应过来，两三步走到门口朝外面喊，“武勤——把本子和笔给我拿回来！”

　　贺渊把本子和笔放在陆蔓面前，陆蔓垂首，左手摁着书页，右手拿着笔，在纸上写下一句话：

　　『我，只画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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