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画死人

　　凌晨四点。
　　安景苑所有住户都还沉睡在梦乡中。

　　忽然，‘沙沙’的声音响起，这个声音就像是有人拖着步子在走，间隔几秒就会响起一次，每次响起来，距离就近一些，就这样足足过去二十多分钟，声音才停止。

　　陆蔓睁开眼睛，房间里亮着一盏暖黄的床头灯，她盯着虚空呆了几秒慢慢爬起来。
　　她住在阁楼，阁楼很小，房间里能容纳的东西也很少。

　　陆蔓伸手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画册，爬到窗边，悄悄拉开窗帘往外看。
　　天黑沉沉的，月亮已经看不见了，远处的天边只有寥寥几颗星星在闪烁，外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仿佛刚才吵醒她的‘沙沙’声也只是她的幻觉而已。

　　就在陆蔓准备退回床头的时候，一个人突然从黑暗中走到了路灯下。

　　她顿了顿，扭头看去。

　　借着路灯的光，她看到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奶奶扶着墙在走，走路一跛一跛的，一只脚在地上拖行，行进的速度很慢。

　　陆蔓沉默地看着老奶奶一直走到堆放垃圾的地方才停下来。
　　突然，老奶奶猛地扭头和陆蔓对上视线。

　　陆蔓面无表情地跟老奶奶对视了十几秒，最后以她拉上窗帘而终止。
　　外面没有再响起‘沙沙’声，陆蔓靠着墙壁，画册放在腿上，房间里渐渐响起‘沙沙’声……

　　-

　　陆蔓再次醒来是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的，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拉开窗帘往外看。
　　刺眼的阳光一下子照过来，陆蔓下意识闭上眼睛，等适应后，她眯出一条细缝往外面看。

　　外面停着好几辆警车，黄色警戒线把堆放垃圾的地方给围了起来，许多安景苑的住户都跑去围观了。

　　“听说是死人了！死的还是27栋的李奶奶！今早被清洁工发现的，真是吓死人了！”
　　“李奶奶？她身子骨不是一向很健朗吗？怎么说没就没了？还有，这人怎么会在垃圾堆里被发现？”
　　“这我哪知道啊，得靠警察来查！”

　　就在住户们议论纷纷的时候，一辆黑色汽车驶进来，停在路旁。
　　从车上下来一个男人，很高，板寸头，袖子捋到手肘上方，露出来的小臂看着结实有力，皮肤偏黑。

　　——以上，是从陆蔓角度看到的。

　　贺渊钻进警戒线内，接过同事递来的口罩戴上，半蹲下来问道：“老吴，初步检查，有什么发现？”

　　老吴眉头紧锁道：“贺队，这具尸体有点奇怪啊……”
　　贺渊：“怎么说？”

　　老吴道：“是这样，根据尸斑的分布和尸体的僵硬程度，起码都死了一个星期以上了！但是你看——”
　　老吴抓过李奶奶的手掌和脚，“这些擦伤还很新鲜，肯定是短时间内造成的。”

　　贺渊不以为然，“可能是凶手抛尸的时候造成的。”

　　“你听我说完！”老吴瞪了眼贺渊，“我跟你说尸体起码死了一个星期以上，可现在是夏季，人死后三小时开始出现尸臭，二十四小时后腐烂发臭，聚集蝇蛆，可是你看看这具尸体……”

　　贺渊的视线落在尸体上。
　　老吴道：“别说蝇蛆了！连臭味都没有！”

　　闻言，贺渊眉头一皱，摘下口罩闻了闻，能闻到的臭味就是从垃圾堆里发出来的，还真没有从尸体身上散发出来的臭味。

　　“很奇怪对不对？”老吴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一点也不介意他这双手刚才摸过尸体，“初步检查，只能推测出大概死亡时间，也有可能是我推测错误了，具体的还得等解剖之后才能知道。”

　　“你推测错误是不可能的。”贺渊笑着拍了拍老吴的肩膀起身，“当了几十年法医的人了，怎么可能推测错误？我倒宁愿相信是这具尸体有古怪的地方。”
　　老吴撇嘴咕哝，“奇怪……太奇怪了！我平生见过不少奇怪的尸体，就没这具尸体这么奇怪……诶，那个谁！来帮我把尸体抬一下。”

　　贺渊把口罩塞进裤兜里，朝清洁工走去。
　　清洁工是位四十多岁的女性，发现尸体的时候被吓得不轻，到现在身体都还哆嗦着，说话也说不利索。

　　“贺队。”

　　贺渊看了眼清洁工，问道：“口供录得怎么样？”
　　武勤摇头，“清洁工被吓得不轻，问什么都说不知道，问她认不认识死者，不知道，问她几点发现死者的，不知道……反正什么都问不出来，我看还是先带回警局，等情绪稳定了再问。”

　　贺渊点头，“行，那你先带着目击者跟老吴回警局，尸检报告出来了给我打电话。”
　　贺渊环顾四周，看到了不少摄像头，他随便拉了个住户询问了保安室的位置。

　　保安室里，贺渊让保安把凌晨12点到早上8点之前的录像全部调出来，谁知道保安一脸为难地说：“警察同志，你来之前，已经有警察来看过监控了，前面都挺好的，就凌晨4点那会儿突然黑屏了，就、就无缘无故坏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后才恢复过来。”

　　“坏了？”早不坏晚不坏，偏偏凌晨4点那会儿坏了？
　　贺渊差不多知道凶手是什么时间抛尸的了，但他还没有搞清楚凶手是怎么让摄像头突然失灵的。

　　男人边琢磨着边走出保安室，没注意到前面有人走过来，两人就这么撞上了。
　　贺渊后退了两步，定神一看，才发现被他撞倒在地的是个小姑娘，他赶紧把人从地上拉起来，“没事儿吧？”

　　小姑娘皮肤很白，手也有点冰，不禁让贺渊想摸出手机看看现在的温度，他光是在太阳底下站几分钟，他都觉得全身的毛孔都舒张了。

　　小姑娘不说话，就直勾勾地看着他。
　　贺渊一大老爷们被这眼神盯得有点尴尬，像控诉他的行为，又像是在委屈，搞得他只好重新回保安室把保安喊出来。

　　“这谁家姑娘啊？”长这么漂亮身边也没大人跟着，他要是人贩子，早把人拐跑了！也就遇上他这个正直善良的人民警察，才躲过一劫。

　　保安看了眼，惊讶道：“这不是陆蔓吗？你怎么出来了？你父母呢？”

　　“陆蔓……”贺渊过了遍嘴，“住哪儿啊？我给送回去，免得她父母担心。”
　　“哦哦，不远，你从这拐个弯一直走倒数第二栋房子，就是她家。”

　　离开保安室，贺渊跟在陆蔓身边，时不时低头看上两眼。
　　小姑娘身高顶多到他咯吱窝，有点矮……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太高了。

　　“陆蔓小朋友。”贺渊笑着低头问道：“刚才撞倒你了不好意思啊，叔叔当时在想事情没注意着你，没摔着哪里吧？诶你看——前面有家便利店，要不叔给你买点儿零食赔礼道歉怎么样？”

　　“……”
　　没人回答。

　　贺渊讪讪地挠了下鼻尖。
　　不搭理他……难道他跟人贩子很像吗？
　　天底下哪有会送人回家的人贩子？

　　啧，这小朋友有点不识好歹。

　　一路上陆蔓不说话，贺渊把人送到家门口就功成身退了。

　　“蔓蔓！”陆妈妈看到女儿从外面回来，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跑过去抱紧陆蔓，“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怎么也不跟妈妈打个招呼？！没事……呀！怎么流血了？！”

　　闻言，贺渊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
　　陆蔓的手掌心破了皮，应该是被地上的石子刮蹭的。

　　“额，那个……”贺渊刚要开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贺队，找到死者家属了。”
　　贺渊道：“行，先带回局里——”
　　“不是啊贺队！人家属不让咱解剖尸体！可老吴已经在剖了！这咋整啊？！”

　　贺渊：“……”
　　他哪知道咋整！

　　贺渊不耐烦道：“先安抚好家属情绪，我马上过来。”
　　贺渊挂了电话后就匆匆离开了。

　　陆蔓一眨不眨地看着贺渊的背影。
　　“蔓蔓，怎么了？”陆妈妈小心翼翼地问，“那个男人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陆妈妈一直知道女儿的奇特之处，女儿之所以变成这样，有很大一部分是她的责任，这些年吃药看病甚至还找过算命的，可都没办法让女儿开口说一句话！
　　她每天把自己关在小小的阁楼里，每天画画，谁跟她说话她都听不见，刚开始的那些年，甚至拒绝跟别人触碰，近些年才开始慢慢转好。

　　医生说，这是自闭症，没办法根治，也有算命的说，是被邪祟入体了，要买符驱邪，要不然活不了几年，当时她听到这种话，直接报警把那算命的送进了警察局！

　　直到后来，她无意间发现画册的秘密，她才知道女儿的病因是什么……

　　陆蔓收回视线，朝贺渊离开的方向一指，默默地看着陆妈妈。
　　陆妈妈一下子就明白了，“你要找那个男人是不是？好、好！妈妈带你去找，咱们先回家把伤口处理下，再换身衣服，然后就去找那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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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渊来到27栋，也就是李奶奶的家。

　　警察正在安慰暴跳如雷的家属，看到又走进来个，看样子还是个头，李东立马站起来怒吼道：“你们当警察的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经过我允许就随便解剖了我妈的尸体！你们这是故意毁坏尸体，我要告你们！我要告你们！！”

　　“李先生您先别激动……”旁边的警察劝说着，被李东一手挥开。
　　“别激动？我妈都被当牲畜一样解剖了我怎么可能不激动？！”李东红着眼走到贺渊面前，“我妈年纪大了，她还有心脏病，你们凭什么解剖我妈的尸体？难不成是有人杀了我妈？这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贺渊摸了摸口袋，本来想抽根烟的，结果就光摸出个打火机，把香烟盒给落警局了，他舔了舔牙继续说：“李先生，你不妨好好想一想，这要是个正常死亡案件，您母亲的遗体，怎么会在垃圾堆里被发现？”

　　李东道：“那很有可能我妈散步的时候半途心脏病发去世了！”

　　贺渊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很假，“李先生，恕我直言，您母亲散完步有没有回家您不知道吗？发现母亲不在家您不出去找吗？”

　　“我——”
　　“还有，老人家散步一般天黑了就会回去，您母亲是有什么癖好需要散步到凌晨四点，然后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心脏病发倒在垃圾堆里意外去世了……”贺渊带着笑重重地拍了拍李东的肩膀，“李先生，您觉得这事儿说得通吗？”

　　李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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