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妖姬

　　这是一个极黑的地方，没有一丝光亮，伸手不见五指。四处的风都如同凝滞了一般，厚重，压抑。

　　她只觉得害怕，大声地叫唤着，却无人应答，只有自己的声音在源源不断地回响。

　　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是还在自己的闺房，还是在大街上，是在山间，还是在荒野上，是在林间里穿梭，还是在墓地上徘徊。

　　突然，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窃笑声。起初声音极小，类似于老鼠的吱喳，但因为周围极静，以至于这笑声便如同就在耳边般清晰。

　　“是谁？谁在哪里？”她惊慌地喊叫着，但却无人应答，反而让那阵笑声更加张扬了，由小及大，由弱及强，到后来竟如同擂鼓般震耳欲聋。那笑声极其尖锐凄厉，如同长指甲在木板上狠狠地抓过一般，在她身上挠心抓肺，翻来覆去地折磨。

　　“滚开！你别跟着我！”她跑了起来，也不管前方是不是有石有山还是有悬崖，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跑了起来，似乎只要跑的足够快足够远，那股笑声就会被抛在脑后。

　　“扑通”一声，她落入了水中。

　　“不要！”柳霜尖叫着从床上乍起，床边有一双手立刻抱了过来。

　　“你不要靠近我！你走开！走开！”柳霜挥舞着双手，拼命地驱赶着。

　　“嘘嘘嘘，”柳斐温柔地将她抱住：“好了好了，什么事都没了。我是哥哥呀。”

　　他又说了遍：“我是哥哥呀。”

　　柳霜这才镇定下来，发现坐在身边的正是柳斐，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你怎么会突然落水呢？”柳斐问道。

　　“我也不知道。”柳霜使劲地想回忆起点什么东西，但是脑子却对这片记忆一片空白：“我完全没有意识，不知道怎么地便稀里糊涂地掉进水里去了。”

　　“那你现在感觉如何？”旁边另外还站了一个人，现在也围了上前，正是还没有远走便听到柳府内的呼喊声去而复返的迟玉霄。

　　柳霜此时状态比方才在院子里见到的好多了，虽然还是脸色苍白，体虚神散，但眼睛里有了点光亮，也不再木楞恍惚，需要叫上三四遍才会给你摆出一张呆滞迷茫的表情。

　　“你怎么在这里！”虽然还不怎么能使得上劲，但态度却是强硬的。

　　“哥，你快帮我把她给赶出去！”柳霜拉扯着柳斐，披头散发，煞白着一张脸：“我不想见到这个狐狸精！”

　　“柳霜！”柳斐直呼其名，大抵是有些生气了，拿出了做大哥的风范：“不要太任性了！”

　　柳霜见哥哥不从，便“哼”地一声生气地躺了回去，将被子拉上头顶盖住了自己，追求一个眼不见为净的效果。

　　“柳公子，不如你先出去，让我好好开导开导令妹。”

　　柳斐见柳霜经大夫医救现在已无大碍，便起了身说：“那我出去吩咐丫鬟们煎剂药来。”

　　“哥你不要走！”柳霜的声音从被子里头传来，瓮翁地。柳斐权当没听见，背着手走开了。

　　柳霜在被子里头只听得窸窣的脚步声，还有椅子挪动的声音，想是迟玉霄坐在床边来了。柳霜立马绷紧神经，在里头一动也不动，小心地提防着迟玉霄的动作。

　　岂料僵了好久，被子外头静悄悄的，居然没有任何声响，只有柳霜自己厚重的呼吸声。在被子里呆久了，小小的空间变得又闷又热，呼出去的气还没散出去便被被子给挡了回来，扑回自己的头面，让柳霜难受得够呛。

　　终于，柳霜憋不住了，呼啦一声掀开被子，像一条渴水的鱼拼命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她的额头冒着细汗，有几绺头发贴在了上头，两颊也闷出了一点潮红，这样对比起来，反而比方才面色更要好了些，起码有了些生气。

　　她侧头一看，迟玉霄果然坐在自己身旁，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迟玉霄知道她是小孩心性，肯定会最先忍不住出声。果然，柳霜不满地问道：“你究竟想跟我说些什么！”

　　迟玉霄露出奸计得逞的表情：“我想知道你最近去了哪些地方？”

　　“我干嘛要告诉你？”柳霜不解地说道：“再说了，就算我去什么地方也无需跟你汇报吧。你把自己当成谁了？”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鄙夷之意。

　　迟玉霄也不跟小孩一般计较，只说：“现在柳家困顿，柳老爷下狱，柳老太太卧病，柳太太也难以主事，你确定你还要这样胡闹给你哥哥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柳霜被她说到有点心虚，但嘴上还是不服输：“我……我哪里添麻烦了？”

　　“难道你现在这种状态还不算是麻烦吗？”迟玉霄毫不客气：“你现在精神恍惚，失魂落魄，就好似行尸走肉一般。这次落水庆幸有人将你发现，但是下一次呢？或许你再被发现的时候就只是尸体一具。”

　　柳霜被迟玉霄说得瘆得慌，手上也不禁起了鸡皮疙瘩。她坐了起来，用双手环住双腿的姿势抱住自己。

　　“你是想死得如此不明不白吗？。”迟玉霄先是语气强硬，紧接着又放软了态度说道：“我落难前曾经跟一位老先生学过几年医，那老先生曾是御医，乃断病治病圣手。所以我想你可能是得了什么怪病。”她自然不能说你估计是冲撞了什么脏东西，这样不仅会吓到柳霜，而且还会有暴露自己身份的危险。

　　迟玉霄一双眼睛扫了过去，暗中聚气凝神地盯着柳霜，企图想在她身上看出点什么不妥来。

　　柳霜被她看得背后发毛，又琢磨了自己这几天浑浑噩噩的状态，的确似乎不对劲，再出口的时候语气也不禁软上了几分：“那我应该要怎么办？”

　　迟玉霄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散了神识，又将最初的问题重复了遍：“你这几天都去过哪些地方？”

　　兹事体大，柳霜也不敢怠慢，只好卯了劲地搜刮脑子里支离破碎的记忆。

　　“呃，去了揽月楼、然后去了城北的沁芳楼，又去了卖胭脂的潋滟红粉。然后得知爹爹入狱便去了你们群芳斋。”说到这里语气明显萎靡了下去。

　　“之后呢？”

　　“之后去了牢里探望爹爹，然后……然后便就一直呆在家里没有出去过。”

　　“你确定？”迟玉霄听了这些地方，都觉得没有什么问题。最有可能出事的便是牢狱。因为牢狱里冤死人多，所以血气和煞气都重，脏东西也比其他地方要多得多。但柳霜的身上却干干净净，没有沾上什么污秽之气。所以监牢也因此排除。

　　柳霜经迟玉霄这么一问，又静静地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叫道：“我还去了芒城！”

　　“你去芒城做什么？”

　　“我偷听到奶奶说爹爹的下狱可能跟欧阳一家有关系，所以我跑去查探来着。”说到这里，她想起尚在牢狱中的父亲，不禁眼睛又红了一圈。

　　“什么时辰去的？”

　　柳霜又想了想说道：“午时去的，然后大概是在酉时回来的，因为我记得回到家中的时候奶奶正好要吃药，她的药都是要按时服用的，所以这点应该错不了。”

　　柳霜见迟玉霄皱着眉头不说话，自己也紧张了起来：“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错就错在这个酉时，而且还是在从芒城回荔城的路上。

　　晨昏交接之际，恰逢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大行其道，倘若在有人气的地方还没有大碍，一般不会与污秽东西冲撞了去。但是偏偏芒城与荔城之间有一座密林，里面槐树丛生，极易聚鬼汇妖。倘若要在两城之间取陆路来回，则必须要打这密林穿过。

　　更重要的一点便是当时柳霜原本便因了柳老爷下狱之事而精神萎靡，阳气不稳有些涣散，所以更加容易让旁门左道有可乘之机。

　　所以迟玉霄推断，柳霜便是在那密林里招惹了什么不祥之物。

　　“那你除了精神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还有什么其他症状？”迟玉霄说得好像她真的在行医看病似的。

　　“四肢乏力，脑袋昏昏沉沉的，就好像在昏睡一样。”说起睡觉，柳霜突然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到：“对了，我还晚晚做噩梦。”

　　晚晚做噩梦？迟玉霄只觉得怎么如此耳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所以我究竟是得了什么病？”柳霜惴惴不安。

　　“你这病恐怕有点棘手，你待我回去好好研究一番。”迟玉霄唯恐增添柳霜的恐慌，所以也不便告诉她真相，只是让她好好休息，按时吃大夫开出的汤药。

　　又聊了几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迟玉霄见柳霜气色越来越不好，便让她静卧，自己先离开了。

　　柳霜躺在床上，看着迟玉霄离去的身影，对她的憎恨好似随着气力的消失又淡了点。

　　奇怪，怎么她看病不用替我切脉？果然御医的医术就是与众不同。

　　柳霜天马行空地瞎想着，然后一阵困意袭来，很快地，她便又陷入了沉睡。

　　******

　　叶澜清从清风观里要了些符纸后便往回赶，路上遇到了一支正在行白事的队伍。

　　丧家想必家里也拮据，所以队伍也没有几个人，也没有吹曲奏乐，只有一位妇女嚎啕大哭，声音嘶哑，喊得厉害，其余的则隐隐啜泣，吸鼻涕哭泣抽泣声此起彼伏。他们披了麻衣，领头的举着条招魂幡，边行边往空中撒纸钱。中间有两个壮汉抬着一副极小的棺材。

　　叶澜清觉得惋惜，不由得问向身边的路人，是谁家的孩子可怜见地早早的夭了。

　　“可不就是祥记豆腐坊的娃儿。”一路人小声说道：“说没就没，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

　　“别说了，快走吧。”同伴拉扯着他走开。

　　只留下叶澜清一人呆立在路上，挪不开脚步。明明烈日高照，他但却如置身冰窟一般寒意阵阵。

　　远处的哭丧声破碎在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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