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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中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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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雷


      “是你。”高疏桐看向陆封仪,说道。

      数日不见,面前的人还是一张桃花面容,气质温润,金钩佩玉。

      陆封仪向前走几步,离永宁公主一丈之遥,轻声问道:“公主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月光下静谧无人,少女独自赏月,既是如画美景,又带几分渗人。

      高疏桐站立不动,反问道:“在宫中闲荡怎么会一个人?”

      陆封仪手中的折扇仍旧没有离身,此刻习惯性地一手握住扇柄,不住地敲击另一只手掌,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陆封仪双眼往两侧看看,似乎了然,才笑道:“是了,却是忘了,公主开府时六部拨去一些好手,组成卫队,专门看护公主安危,想必如今正尽忠职守。”

      折扇的用料讲究,以竹木为扇骨,以象牙为扇柄,以绫绢为扇面,扇面上的山水画是陆封仪亲笔所画,题字是亲笔所题。

      “不久前蒙陆公子相助,还未道谢。”高疏桐说道。

      不久前承蒙相助说的正是当初高疏桐在皇宫中受到刺激,在陆封仪面前,一时晕过去,然后被送进公主府的事。

      若是不及时,在宫中因病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显然是件天大的事,高疏桐从昏迷中醒来没多久,一醒来便进宫参加宫宴,一直没有找到时机,此时趁机向陆封仪道谢,也是寻常。

      陆封仪说道:“哪里,公主受到惊吓,某能尽上一份力,就是好的,哪里需要公主专门致谢。”

      折扇扇面的画颇有灵韵,字仓颉有力。

      陆封仪的字画在京城中小有名气,有些富商争相求一副墨宝,只是没有门路。

      高疏桐将陆封仪熟练敲击折扇的动作收入眼帘,继续说道:“府上有什么能帮忙的,请尽管开口,虽然,想必天下也没几个人能帮到陆公子。”

      陆封仪本身在世家子弟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其父又是尚书左仆射,一人之下,万人之下,陆封仪身为相府公子,想必从小到大没有短缺过什么东西,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他人自然也没有办法帮到他的忙。

      陆封仪明白高疏桐话语中的意思,想了想,思量道:“这,也不是……马上就是春闱……”

      “府上有幕僚也参加这一次的春闱,必然将谢仪送至陆相府。”高疏桐马上接口说道。

      陆封仪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而是说道:“原来公主府也有人要参加这一次的科举?到时候想必能碰见。”

      至于具体是谁,叫什么名字,家乡何处,分在哪个考场,有没有机会碰面,陆封仪见高疏桐没有详细说的意思,也没有具体询问。

      高疏桐点点头,看几眼庭院中照射在青石板上的月光,才慢慢地问:“近日结案,公子对案子有什么看法?”

      寒暄已毕,终于进入正题。

      高疏桐一句话也没有问,陆封仪为什么在这里。

      很明显,能够在短时间跟过来,是瞅见高疏桐离席之后马上跟过来的,不然根本就找不到现在人在哪。

      那么,为什么陆封仪要跟过来?

      跟过来有什么事?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高疏桐一句话也没有问,反而侃侃而谈,说些闲话,问些想问的问题。

      对案件的看法,高疏桐在公主府已经听杜衡说过一遍,如今问,是想知道陆封仪的看法。

      陆封仪是世家子弟中最聪明的一个,并不是徒有虚名。

      高疏桐慢慢地回想起当时在公主府与杜衡问答的场景。

      那时是在会客堂,高疏桐问:“工部尚书家满门抄斩刑部执行得如何?”

      杜衡面色凝重,回答道:“自然是人间疾苦,前几日已经问斩,就连秋后问斩的惯例也打破,百姓中颇有流言,说朝廷行事非正道也,何必如此着急?此事除了归恶于公主,还有一事值得注意。”

      高疏桐脸色也不好看,除了太过疲惫,病情折磨之外,心绪不佳,也使得脸色蜡黄,嘴唇惨白,每次出门必敷厚厚一层脂粉,此刻听杜衡提起,连忙问:“是什么?”

      “民间将工部尚书的无辜蒙冤,归罪于公主,毕竟公主主审此案。若是工部尚书一家全部罹难倒也清净,只是……”杜衡一边思量,一边说道,脸色越来越凝重。

      高疏桐听出了杜衡说话当中的未尽之意,迟疑地问道:“怎么?不是满门抄斩,难道还有漏网之鱼?”

      “自古朝堂与江湖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工部尚书年过半百,膝下二子一女,长子与长女全部伏诛,只是臣还打听到工部尚书家的幼子自幼养在武林世家。这次满门抄斩,朝廷虽然发布了绝杀令,然而只将朝中的工部尚书的亲眷一网打尽,而流落在江湖的工部尚书的次子却下落不明,朝廷虽然追查,然而以捕快的脚力,缉拿归案想必遥遥无期。”

      高疏桐明白过来,听见杜衡继续说道:“公主你想,此人满门抄斩,又听闻案件是公主主导,在江湖四处逃窜,躲避追捕时,心中衔恨的是谁?是公主。此人身有武艺,又与公主有不共戴天之仇,想要让他知晓公主与他全家惨死无关,却也是难。此人此时在何处尚且不知,年日久远,也无人知道他长相。公主无端多一个不死不休的死敌,如何了结?”

      高疏桐心中赞同杜衡的说法,沉思一瞬,刚要开口,被杜衡截断,听见他说道:“公主要说什么臣已知了,然而不必说了。难道事到如今,公主还想以王道取天下?公主也不想想,如今是什么世道?”

      高疏桐对于杜衡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楚了解得很,民间对此如何议论,大概也能猜到。

      虽然只有在事件当中才能看出全貌,而且有些细节除当事人之外,压根就不为人所知,世人只看到表象而已。

      表象是什么?表象就是世人看到永宁公主主持刑部查案,为案件结果负责。

      所以,世人眼中,无辜的工部尚书就是为永宁公主所害,动机是获得权势。

      高疏桐无从辩解,辩解也没有人听。

      工部尚书在江湖中逃亡的幼子,难道会听高疏桐的解释吗?

      面对不共戴天的仇敌,谁会耐着性子听其解释?

      这就是杜衡所说的,无端结仇,留下隐患。

      且高疏桐也做不出将无辜之草斩草除根的事。

      高疏桐其实知道,即便自己尽力去救工部尚书一家,但是世人仍旧会将工部尚书一家的死归罪于自己。

      高疏桐想起今日中宫宫人对自己的恐惧,其实就是以为无辜之人蒙冤而死是因为得罪自己自己弄死的。

      其实不是的,这是一种误解。

      然而谁知道这是误解呢?

      高疏桐又问:“这件案子民间风评?”

      除了牵涉到工部尚书脑门抄斩之外,还有皇太子殿下禁足,邢国公之子王敏之由被贬离京改为禁足以及代王之藩。

      杜衡回答说:“代王是皇帝唯一在世的兄弟,经过此案,百姓觉得皇帝贪图代王的封地,有对幼弟不悌之名。不过皇帝是不在意的。”

      皇帝心里想什么,又有谁知道呢?

      高疏桐又问:“代王离京的日子定下来没有?”

      杜衡回答:“公主是想去送行?也可以,是子侄的礼数,让人挑不出错来。臣还没关注代王离京的消息,代王拖家带口,想必还没有离开京城。若是得到消息,臣再向公主禀告。”

      高疏桐打算去送行,并不只是想要让人觉得自己尽到晚辈的礼数,更要紧的是觉得代王从此以后离开长大的故乡,有些感慨而已。

      高疏桐一晃神,思绪飘得久远,听见面前陆封仪说道:“公主如今领刑部与户部的差事,这是件好事。只是刑部案件的结果,会令世人对公主有误解。公主想要搭救无辜的心情,某碰巧遇见,世人又如何知晓?公主受委屈了。”

      陆封仪清楚得很,当初高疏桐之所以在其面前晕倒,便是受不了刑部案件的结果。若高疏桐真的和传言中的一样,是为权势不惜残害无辜之人,又如何会一时激愤,乃至于陷入昏迷?

      只是这一点,世人不会知道而已。便是知晓,也不会相信。

      陆封仪对事件的看法,切中恳切,无有遗漏,立场不偏不倚,难怪人人都称陆尚书左仆射之子是世家子弟当中最聪明的。

      高疏桐接着又问:“以陆公子的高见,此事是如何造成的?根源在何处?”

      高疏桐并不知道,他人会怎样与陆封仪对话,陆封仪会如何应答,与陆封仪相处,什么是能问的,什么是不能问的,相处之间的度,到底代表了什么?是信任,还是理解?是不设防,还是有问必答?

      高疏桐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还是会问,等着听陆封仪回答。

      陆封仪轻轻一笑,俊朗的面容在笑容的渲染下显得灿若群星,接着说道:“这件事嘛,看结果对谁有利便知。虽然明面上是公主压皇太子殿下一头,尽出风头,又得了差事。不过,真正受益的其实是陛下,权柄也掌握在陛下手里。无论是朝堂还是宫廷,只有打起来,陛下才能在宝座上垂拱而治。这是治天下的管理艺术。世人只看到表面,是不会体会官家的心思的。”

      陆封仪指出这一点,案件结果归恶于永宁公主,其实有些万方有罪,罪在朕躬的意思。

      高疏桐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一方面为的是有明眼人能透过现象看本质,认同自己想要搭救无辜的心情。另一方面为的是陆封仪对自己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态度。

      高疏桐不知道陆封仪在他人面前是什么样的态度,也许相同,也许不同。然而陆封仪的人缘与口碑这么好,一部分缘于待人如此坦诚亲近的态度。

      圣人云:君子坦荡荡,可之谓矣。

      高疏桐终于笑起来,陆封仪也笑起来,两人相对无言一会儿,高疏桐才问:“谢尚书右仆射如今得罪很了皇太子殿下,以陆公子高见,谢氏接下来在朝堂有什么动静?”

      将谢娉婷嫁入东宫,是谢尚书右仆射主动向皇太子殿下交好的行为,所谓结两姓之好,然而谢大小姐本身竟然不愿意嫁入东宫,做出情奔的丑事,这下子让皇太子殿下丢了好大的脸面,也大大地得罪了皇太子殿下。

      谢尚书右仆射毕竟在朝堂深耕十数年,面对局势的转变,怎么不会有所行动?

      高疏桐正是判断不准谢尚书右仆射会有什么样的应对,才想着问一问陆封仪,毕竟相较起来,陆封仪对朝堂的局势比高疏桐要清楚得多。

      陆封仪想了想,脸上露出几分歉意,说道:“这……,某也不知情。家父或许知情,不过家父是不会和某说这些朝堂之事的。公主的疑问,暂时解答不出,见谅了。”

      高疏桐见陆封仪说得有理,点点头,说道:“陆公子肯为解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怪罪?”

      陆封仪身为东宫伴读,面对东宫与永宁公主的争斗,不偏不倚,对高疏桐的问题,耐心地一一解答,不愧是真正的聪明人,在结果未出来之前,不偏帮任何一方。

      然而陆封仪的态度,毕竟是情分。高疏桐觉得心情畅快极了,禁不住小声说道:“有问必答,是不是?”

      高疏桐小小年纪,经历世事,性格一向沉稳,遇见的事情,不是避祸,就是逃命,还没有养成幽默面对生活的习惯,御下也少言寡语,惜字如金,非必要的话语事情不会开口。

      是以鲜少能够看到高疏桐真正松快起来,露出符合年龄的表情。

      然而高疏桐这句话说得声音很小,陆封仪又隔得远,只看见说了句什么,但是一时没有听清,于是追问道:“公主说什么?”

      “没什么。”高疏桐在成长过程中一贯没有受到温情对待,此刻也不好意思再次表达自己的情感,只是看着面前的陆封仪,在心中问自己:我这是怎么了?我现在的心情,到底是高兴还是恐惧?

      高兴的情绪是可以理解的,世家贵女中,不止自己,只要能够和陆封仪说上几句话,无论是谁都会很高兴。

      更何况陆封仪对人如此态度温和,令人如沐春风,又是如此关切而坦诚。

      可是,为什么会感到恐惧?

      恐惧到底是对爱的恐惧,对自己心意的恐惧,还是面前这个人本身令人感到恐惧。

      陆封仪待人处世一向和熙,有什么让人感到惧怕的地方呢?

      高疏桐想不明白。

      此时两人说话已经过去一段时间,高疏桐算着时间差不多该返席,打算开口,听见陆封仪说道:“时候不早了,灵修这么长时间看到我该闹起来,先回去。”说罢拱拱手走了。

      灵修,是哪位世家子弟的表字?难道是谢修?

      高疏桐一时记不清,等陆封仪走了好一会儿才跟着返席。穿过长廊与报厦,走过偏殿,从宴席边缘往公主席走去。

      高疏桐在席间坐下,抬头一看,端坐在上坐的王皇后已经离席,只留下皇帝一人在,皇帝身边陪坐的美人是小皇子的生母,萧妃。

      萧妃打扮艳丽,还是和从前一样,明艳照人。

      高疏桐往左右看看,旁边的座位上,永平公主已经人去席空。想必见席间为他人庆功,而皇太子殿下却被禁足,王皇后带着永平公主先回后宫了

      高疏桐再三张望,没有见到邢国公夫人的身影。

      舞台上歌姬舞姬已经换了一曲舞蹈,舞姬的舞衣与发髻与离席前各有不同。

      宴席已至尾声,宾客中有不善饮酒的此时已经喝得醉醺醺的,高疏桐坐一会儿打算趁机离席,却忽然在席间看到一双如烈焰一般仇恨的双眼。

      是谁?

      高疏桐一惊,这和小打小闹有矛盾的眼神不同,这分明是不死不休的眼神,高疏桐定睛一看,是淮南郡王。

      是怎么回事?高疏桐掩饰一般地拿起食案上的杯盏,酒红色的汁液在杯盏中摇曳。

      这是怎么回事?分明在上一次见面中,淮南郡王的眼神还没有这么露骨,是发生了什么吗?匈奴有什么消息传来?为什么我一点影儿也没有听见。

      高疏桐陷入沉思,想要离席的动作也和缓下来。这时忽然听见一个慌慌张张的声音:“不好了!不好了!”

      高疏桐定睛一看,一个信使打扮的男子跌跌撞撞往宴席内走来。

      怎么回事?宫宴怎么会有人打扰?除非是军国大事。

      果然看见尚书左仆射陆九微将信使拦下来,不让其大声喧哗,而是小声地询问有什么事,信使也小声回答。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尚书左仆射陆九微与信使身上。不一会儿,陆九微面色难看地走至皇帝面前,朗盛回禀道:“匈奴传来消息,和亲公主已经亡故,如今已经集结人马,在山海关外叫嚣,陇右道内史向朝廷告急。”

      死了。

      谁死了?

      全场哗然,似乎为和亲公主的死愤愤不平,指责野蛮人折磨死了我朝和亲公主。

      “嘭”地一声,高疏桐手一松,杯盏打翻在地,琥珀色的液体淋湿了玄色罗裙。

      高疏桐没有抬头,也知道从不远处淮南郡王射过来的视线中布满刻骨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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