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录

　　“公主，你醒了！”高疏桐睁开眼，看见一双朦胧泪眼，脸上的妆容都哭花了，听见一阵桌椅挪动的声音，几句奔走呼告，“公主醒了。”

　　高疏桐勉强坐起身来，四处打量，眼前是熟悉的床幔与陈设，分明是公主府的卧房，面前蹲着的是朱珍珠，问：“我这是在哪儿？我怎么会在公主府？”

　　高疏桐分明记得，之前自己在宫廷上书房向皇帝汇报刑部查案的结果，然后发生什么？自己为什么会在公主府的卧房，再看看天色，已经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可是去皇宫时，分明是黎明时分。

　　从黎明到傍晚，这段时间发生什么？怎么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

　　“公主，你在皇宫晕过去了，真是吓人，还是陆大公子找到府上的随从将公主送回来的。”朱珍珠伸手握住高疏桐的手，脸上是止不住的担忧，说道，“太医已经来看过了，说是积劳成疾，急怒攻心，忧思难解，开了几服药，日后要静养。一定是这段时间公主为了查案，日夜不休地奔走，才把身子骨累到了。”

　　高疏桐正要回话，可是可能因为疲惫，头仍旧是晕的，便没有将嘴边的话说出来，凝视朱珍珠的面庞，除了眼下的一片乌黑之外，眼皮红肿，显然是哭过，正要问，你为什么哭，这时，只听见门吱呀一声，一人从门外走来，来人正是公主府总管，谢至。

　　“公主醒了。”谢至脚上踩着一双半新不旧的鹿皮鞋，鞋上还残留着没有及时擦去的淤泥，不知道是从哪里回来的，见到高疏桐能够在床榻上坐起，脸上也是止不住的欢喜，在床榻边站着，接着朱珍珠的话说道，“公主总算醒了，杜先生在外间。”

　　高疏桐看向木质门扉，依稀能够看见一个隐约的影子，听见杜衡熟悉的声音，“公主。”

　　原来，按照礼节，杜衡作为外男，等闲不得进入公主府的卧房，所以在外间等着。至于朱珍珠与谢至二人，是自幼陪着高疏桐长大的，便没有那么忌讳。

　　朱珍珠搀扶着高疏桐站起来，将一件外袍披在高疏桐身上，一边说道：“依我看，公主身子不适，不如多躺一躺，没有必要进宫参加宴会。”

　　“进宫？什么宴会？”高疏桐看了看屋外的天色，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谢至靠在窗棂旁，回答道，“公主不知，在公主昏迷的这一段时间，宫里来了两拨人，一波是皇后娘娘邀请公主进中宫赏花的，另一波是陛下旨意礼部传话让公主参加宴会的。”

　　“酉时，我昏睡了一个白天吗？”高疏桐拉住朱珍珠在头上簪珠花的手，问道，“珍珠，你是不是哭了？瞧这眼睛肿的，发生了什么事？”

　　朱珍珠为高疏桐选出蔷薇样金饰簪在头发上，夸赞高疏桐头发浓密乌黑之后，才若无其事地说道：“没什么，就是石子迷了眼，公主别管了。”

　　“得多大的石子才会迷了你的眼。”高疏桐仔细瞅了瞅朱珍珠红肿的眼皮，知道这是哭了好几个时辰才会有，转过头问谢至，“谢至，你说，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我不在的时候，有人上门为难不成？”

　　“没有的事，主要还是公主昏迷不醒，咱们珍珠被吓到不是？”谢至好脾气地笑笑说道，“再有就是，皇后急了，召公主进中宫，今日来传旨的太监脾性暴躁，不管不顾，珍珠维护公主与那中宫太监吵了一架，把自己给气着了，你说气不气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后找我做什么？”高疏桐疑惑地问，拉着朱珍珠坐下，伸手碰了碰朱珍珠红肿的眼皮，笑道，“瞧把咱们这个小美人哭成了大花脸。”

　　朱珍珠拿下高疏桐的手，嗔道：“公主被取笑我。”说罢站起来给高疏桐取来常用的披风。

　　这时，门外传来杜衡的声音，“公主不用担心，中宫不妨事，王皇后还有求于公主。”

　　高疏桐伸手扣了扣木案，感慨道：“看来我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在朱珍珠的帮助下穿好靴子，又从侍女捧水的盆里面拿毛巾擦手洗脸收拾妥当之后才大跨步走向门外，问，“怎么回事？”

　　杜衡已经在门外等着，这时候仔细查看高疏桐的脸色，才说：“公主可别吓臣，动不动就昏迷的事太危险，那可是皇宫，若不是杜大公子是个稳妥的，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若是公主小命没了，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说起来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在陆封仪面前昏过去，现在也说不清楚，高疏桐在太师椅上坐下，苦笑一声，说道：“自然，孤省得。”想起无辜被牵累的工部尚书一家，忍不住叹口气。

　　杜衡沉吟一会儿，才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今日上书房的事情，臣也有所耳闻，公主菩萨心肠，没见过世间杀戮与鲜血，也没有近距离见过冤屈，一时受不了，也是有的。不说满门抄斩这个，今日王皇后派人来公主府请公主进宫，是着急救王国舅之子，王敏之。”

　　高疏桐想起来，上书房谈论过王敏之的惩罚，杖责，以及驱逐离京，说道：“王敏之作为王氏的嫡长子，也是王氏这一辈最出类拔萃的年轻人，王家自然不能接受王敏之的离京，只是孤离开上书房时，皇太子殿下正在向皇帝求情，皇帝怎么也没有答应。怎么，这件事有什么后续吗？”

　　这时候，朱珍珠将煨好的中药端来给高疏桐，高疏桐一边喝药，一边继续听杜衡说。

　　“皇太子殿下自身难保，东宫禁足，自然保不了王敏之，只是王家也不是只有皇太子殿下能够倚靠。中宫椒房之重，这时候便派上用场。”杜衡说起皇家秘闻时头头是道，语气还有几分调侃，引人入胜，难怪当时能够在客栈以说书为生。

　　杜衡继续说道，“所以，今日上书房的旨意一发出，王国舅第一个不答应，中午还没用过午膳，国公夫人，也就是王敏之的母亲就进宫来看王皇后，两人一合计，皇后不久便邀请皇帝来中宫叙话，皇帝不空，于是王皇后前去找皇帝，帝后二人不知道商量了什么，不久，中宫便派出太监为使者请公主进宫。为的是什么，不是昭然若揭吗？”

　　高疏桐想了想，回答道：“孤知道了，在上书房时，皇帝总是扯到这件案子是孤审出来的，若是想要收回成命，必须得孤松这个口。真是胡扯，分明刺客是皇太子殿下自己带的，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倒是要中立之人表态？皇后找孤，孤能怎么办，还不是顺着皇后的意，也去劝一劝。这下，不仅东宫和中宫，就连王国舅一家，也要恨死我了。”

　　杜衡拨拉手中白瓷茶盏，笑道：“这不是好事？公主如今是个说句话便能决定他人生死的大人物，自然有人怕。有人怕，才令人敬畏！”

　　杜衡作为男子，那一张脸其实生得普通，顶多算得上清秀，此时笑起来，莫名添一份妖冶来，可见谋士这个职业也不是普通人能够胜任的。

　　高疏桐点点头，看向眼皮红肿的朱珍珠，道：“珍珠不要怕，谁敢给你气受，便是不将孤瞧在眼里。回头，定要此人向你赔礼道歉，给你出气。”

　　杜衡显然是赞成这一说法的，称赞道：“朱姑娘有骨气，敢和位高权重的中宫太监叫板，令人敬重。”

　　朱珍珠有些措不及防，似乎是没料到自己的寻常举动，被众人称赞，连忙回礼，嘴里只说：“奴婢是不要紧的，公主还昏睡着，那厮无礼，定要公主撑着病体去见皇后，谁能不生气！”

　　高疏桐好生宽慰朱珍珠之后，又问：“今日夜宴，主要是为的什么，宫里来人传旨时有没有说？”

　　谢至回答：“这个，臣特意问过，因为当时公主还没有醒，所以问宫宴的用意，若是和公主不相干，公主就不用撑着病体前去，可是那内宫宦官说的是，这次宫宴，就是特意为公主查案庆功举办的，所以公主不能缺席。现在是酉时，差不多可以启程，不然便赶不上宫宴。”

　　“有什么可庆功的？”高疏桐怎么想，都觉得这是皇帝想要向群臣介绍自己这个趁手的兵刃，心中便没了热情，问杜衡，“今日夜宴，先生有什么教我？”

　　“无他。王皇后等着公主救人，想必会在进宫时，便派人拦截公主，公主可以先去中宫坐坐，做一个顺水人情，估计皇帝也只是碍不过中宫的颜面，才将公主推出来。这件事，虽然惹王家恨，但是也教人怕，东宫又禁足，中宫与东宫一体，只要王氏没动作，短时间内公主可以松一口气。”

　　杜衡说的这段话，贴合之前为高疏桐分析的朝堂势力分布局面，高疏桐作为皇帝抗衡以皇太子殿下为首的王氏势力，最大的敌人就是东宫中宫和王氏，如果这三方都暂时不轻举妄动，公主府应敌的压力会一下子变小。

　　高疏桐虽然明白杜衡说话的要点，还是问：“孤若是不肯松口，便让王敏之离京呢？要知道，经过这几次的观察，王敏之是东宫的左膀右臂，也许让王敏之离京，对局势更有利。”

　　“操之过急。”杜衡慢悠悠地回答，“公主，此时，还不到图穷匕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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