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录

　　“昨日审问如何？”高疏桐来到刑部大堂，进门就问。

　　“见过永宁公主。”刑部尚书是个年约四十许的中年人，身着朝服，面容疲惫，看来是昨夜整晚审案所致，正要回答高疏桐的问题，却一眼瞥见高疏桐身后的顾宛如，脱口而出，“宛如，你怎么在这里？”

　　高疏桐回过头看看刑部尚书，又看看顾宛如，只见顾宛如怯生生地从自己身后转出，不敢抬头直视刑部尚书，低着头，轻声唤一声：“爹。”声音软柔好听，一听便知道是家里备受宠爱的掌上明珠。

　　刑部尚书正好是高疏桐伴读顾婉如之父。

　　看来刑部尚书并不知道顾宛如跟着自己来查案的事情，而且也不赞同顾宛如作为名门贵女，抛头露面。

　　高疏桐不管父女两人之间如何暗潮汹涌，径自在堂下座位上坐下，继续问道：“尚书大人昨夜辛苦，审问如何？”

　　皇帝下旨由永宁公主协理此案，此时是在刑部大堂，刑部尚书就是想要教训女儿，也要找合适的时机和场合，如今面对永宁公主对案情的询问，只能先公事公办，于是黑着脸对顾宛如扔下一句：“待会儿再收拾你。”

　　刑部尚书将昨日审出来的案卷交给高疏桐，一边解释道：“教坊司舞剑的众人已经招供，幕后主使是代王。行刺太子的刺客没有捉拿，只留下一只箭矢作为物证，人证方面，受伤的王国舅之子在养病，而东宫侍卫们则口供一致：没有看见刺客。”

　　“代王？”高疏桐听完刑部尚书的讲述，将手上的案卷翻了一遍，扔给杜衡，然后问刑部尚书，“怎么会是代王？”

　　刑部尚书回答道：“臣也不知，公主看案卷便知，罪人招认的幕后主使就是代王。”

　　这不对，听闻刑部尚书行事正直，不是任何一边的人，不太可能是诱供，高疏桐皱起眉头，又问：“一夜之间便审问出结果，莫非是昨晚用刑？”

　　“公主知道什么？”刑部尚书不是个好脾气的，如今听见永宁公主质问自己，再加上晚上劳累一整夜审问犯人，此刻更控制不住脾气，发作道，“公主若是认为刑部有严刑逼供之嫌，大可禀告陛下。陛下要求三日之内破案，臣有什么办法？臣昨天连夜审案，公主作为主审长官，在哪里？现在却来怀疑臣严刑逼供！”

　　刑部尚书黑着脸，气呼呼地坐在座位上，不肯看永宁公主的方向，左右胥吏见长官发火，更不敢吱声，只有顾宛如怯生生地跑到刑部尚书身边，拉拉袖子，恳求道：“爹爹，别生气。”

　　刑部尚书一把扯过握在顾宛如手中的衣袖，喝道：“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回去再和你算账！”

　　顾宛如见自家父亲黑着脸，本来就不是好脾气，现在更难哄，一边看着自家父亲，一边看着身为主君的永宁公主，一时左右为难。

　　高疏桐与杜衡对一下眼神，两人心中都有些疑惑：刑部尚书口中陛下要求破案的时限是三天，但是皇帝给高疏桐的时限是五天，这其中恐怕有什么差错在。

　　杜衡对高疏桐点点头，高疏桐了然，又看看左右为难的顾宛如，冲她招招手，以示不用放在心上，笑起来，对刑部尚书说：“顾大人好大的气性！昨夜辛劳，是孤考虑不周，言语间不周全，本宫给顾大人致歉，顾大人别生气。孤也是头一回接手案件，业务不娴熟，还要请大人多指点。且说一说，尚书大人以为，教坊司招认的，可属实？”

　　高疏桐会这么问，也有个缘故：代王，案卷上招供的幕后黑手是高疏桐的小皇叔，皇室当中顶不管事的人物，皇帝的幼弟，没有之藩，一直在京城住着，前几日的宴会中高疏桐还见过，是位笑嘻嘻的活菩萨，众人皆知。

　　若是真的将代王作为幕后主使呈上去，第一个不相信的，就是皇帝。

　　高疏桐说过软话，刑部尚书便顺着台阶下来，脸色缓和许多，将身子往高疏桐方向侧侧，别扭地说道：“臣以为，当以案卷上的白纸黑字为准。”

　　这个老狐狸，高疏桐暗地里沉思：无论顾尚书相信不相信代王是幕后黑手，还是严刑逼供的产物，从这个老狐狸的回答上，就能看出他的态度，即便心里怀疑，也不愿意告诉你。听闻刑部尚书素有正直之名，可是如今看来，顾尚书对自己这个空降的直系上司，不怎么买账。得不到下属的配合，看来这个案子，查下去会有些费劲。

　　高疏桐清楚自己资历尚浅，压不住二十年的三品尚书，手中只有皇命而已，又不能在这种小事上翻脸，日后还要用到刑部的人，于是将此事揭过，又问：“好罢，再说一说太子遇刺的案子，侍卫们怎么会没看到刺客的模样，就算蒙着脸，也有高矮胖瘦，更何况那刺客可是到皇太子殿下跟前过的。”

　　刑部尚书摇摇头，道：“侍卫们的口供就是如此，他们不改口供，臣也没有办法，他们是人证，又不是罪犯，臣总不能对东宫的侍卫动刑。”

　　高疏桐直吸一口气，心想：看来东宫侍卫作为人证，不配合案件的审理，想了想，又问：“王国舅之子受伤，不便配合审案也就算了；对于刺客，皇太子殿下怎么说？”

　　刑部尚书好笑地看着高疏桐，反问道：“皇太子殿下是东宫储副，臣怎么敢去问皇太子殿下，这件事情只得麻烦公主殿下。”

　　“什么？”高疏桐惊讶地瞪大双眼，“太子怎么会……”配合我？

　　高疏桐将一句话的最后几个字生生咽下去，可是在场的人都听出永宁公主的意思。也是，猎场的事情摆明是因为皇帝偏心，永宁公主抢到皇太子殿下的差事，如今皇太子殿下又怎么会配合永宁公主的审案。

　　高疏桐有些词穷，杜衡接过话头，问道：“公主切莫心焦，顾尚书，请问代王对于教坊司罪人的指控，有什么说法？”

　　高疏桐直视刑部尚书，期待听到他的回答，然而刑部尚书别过脸去，问道：“你又是何人？老臣与公主说话，有你什么事？”

　　老头子倚老卖老，实在是难对付，高疏桐想要解释，听见顾宛如在其中打圆场，道：“爹爹，这是公主府詹事，杜詹事。”

　　刑部尚书不得不在永宁公主面前给女儿几分面子，回答杜衡之前的问话：“代王，和皇太子殿下一样，代王是皇亲国戚，老臣不便直接问询，正好永宁公主来了，可以去问代王的口供，老臣已经为公主打探到，代王殿下眼下不在城内，听闻在城郊大相国寺上香祈福。”

　　刑部尚书将皇太子殿下和代王两位皇亲国戚的口供交给高疏桐去问，高疏桐不好推拒，又不敢太过相信刑部的审问，只能亲自出马。可是刑部尚书这样推诿的态度，着实令人不快，于是忍不住敲打一二，道：“此案的审理在陛下面前是有期限的，尚书大人不可不知。”

　　“臣自然知晓。”刑部尚书回答过后趁高疏桐离开大堂，将顾宛如拉扯过来，喝道，“你干的什么蠢事？快回家去。”

　　“爹爹，你不要管女儿的事。”顾宛如轻声回答，声音之中还带几分委屈。

　　高疏桐和杜衡站在刑部大堂之外，听见堂内刑部尚书和顾宛如的几句对话，一边问：“先生怎么看？”

　　“不妙。”杜衡附过身来，低声说道，“为今之计，只有先去大相国寺探探代王的口风。拜访东宫则不着急在今天去。”

　　高疏桐点点头，细细思忖：从今日刑部尚书的案卷上来看，猎场有两起刺客案，一起是刺杀皇帝，一起刺杀太子。刺杀皇帝的刺客已经身死，刑部连夜审问的是和刺客一起的教坊司剑舞的人，这些人招供幕后指使是代王。看刑部尚书的态度，不知道这个招供，是严刑逼供，还是有人故意引导。现在只有去找代王才能排除代王的嫌疑。

　　至于刺杀太子一案，因为刺客已经逃脱，物证不会说话，留下的人证，侍卫们似乎是被吩咐一样，不肯交代，王国舅之子和皇太子殿下身份贵重，刑部的人甚至没有询问，线索是断的，更难查出幕后指使。

　　高疏桐长叹一口气，道：“咱们先去大相国寺会一会小皇叔。”

　　两人正走着，顾宛如从堂内快步走出，走到高疏桐身边，一时因为今日刑部尚书态度不好，担心永宁公主生自己的气，不敢太过亲近。

　　高疏桐见到顾宛如的情态，却笑道：“才与杜先生商量，咱们现在去大相国寺。今日准备的马车不够，宛如便与孤同乘罢。”

　　准备的马车怎么会不够，只不过高疏桐是想要趁此机会亲近亲近新伴读而已。

　　顾宛如见高疏桐说笑间便如同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心里的一座大山放下来，满心欢喜地答应，跟着高疏桐一起上马车，一边还说：“共辇是莫大的荣耀，臣怎么会推辞？”

　　高疏桐注意到顾宛如的自称“臣”，与杜衡的自称一样，看来面前这个小姑娘有干一番事业的抱负，不容小觑。

　　两人在马车上，少不得说些闲话，高疏桐又问顾宛如对案件的看法，因为线索实在太少，顾宛如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但是她强调道：“公主，以家父的为人，即便案情很赶，也不会屈打成招，这一点还请公主放心，臣愿意为家父担保。”

　　高疏桐看看顾宛如，才点点头，道：“顾尚书素有清直刚正之名，孤不是很相信屈打成招的事。”

　　只是如果没有屈打成招，那么到底为什么教坊司的人会攀咬出代王这个与世无争的富贵闲人作为幕后主使？高疏桐百思不得其解。

　　正想着，马车已经驾驶到大相国寺，高疏桐跳下马车，听见山门前一阵喧哗声，一男一女在山门前高声喧哗，还连带着拉拉扯扯。高疏桐定睛一看：

　　那男子，却是许久不见的陆封仪，而与陆封仪拉拉扯扯的姑娘，正是称病不愿意做永宁公主伴读的林青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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