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录

　　高疏桐一路从御书房走回揽月殿，开门之后又是大哭，又是大笑。

　　朱珍珠在门口等候，见到高疏桐就问：“公主今日去哪里，这是怎么了？”

　　原来高疏桐今天特意独自一人前去御书房见皇帝，没有带谢至与朱珍珠两人，所以二人并不知道今日的情况。

　　高疏桐对二人说道：“我成功了。”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只见高疏桐神色癫狂，虽然是高兴得大声大喊大笑，可是眉头却紧锁，双目中流露出来的既是兴奋，又是无限的悲哀。

　　很难在一张脸上同时看到截然相反的两种情绪，谢至与朱珍珠二人对视一眼，虽然替高疏桐感到高兴，可是难免担忧，问道：“公主，到底怎么回事？”

　　高疏桐见两人仍旧云里雾里，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一遍，直说皇帝已经同意换人去匈奴和亲。

　　“太好了。”谢至与朱珍珠两人也相视而笑，朱珍珠一边抹眼泪，一边带着哭腔，说道，“我原先便担忧，这下可好，公主不用去那极北苦寒之地，真是太好了。”

　　高疏桐虽然脸上有笑容，与朱珍珠一样高兴，可是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到：虽然不用去匈奴和亲送死，但是我选择走的，是一条修罗之路。

　　谢至注意道高疏桐虽然解决危机，可是却一直眉头紧锁，不禁问道：“既然已经解决危机，公主为什么眉头紧锁，是有什么需要担忧的吗？”

　　“为陛下分忧，也是一件要命的事情。”高疏桐整个人顺势倒在榻上，将头埋在玉枕上，道，“历朝历代参与夺嫡失败的，哪有好下场？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怎么我就这么苦，摆在面前的不是死路，就是死路。”

　　因为高疏桐的脑袋已经埋在枕头上，一边说话，声音含糊，传到两人耳中，就只剩下支支吾吾不间断的几个词。

　　两人实在是听不清楚高疏桐的说辞，又见高疏桐大白天就累得躺在榻上。谢至忍不住皱眉，看向朱珍珠，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原来，自从出冷宫，高疏桐一向自律克制，从来没有昼寝的事情发生，如今竟然大白天就瘫在榻上，朱珍珠看看高疏桐趴在榻上，一动不动，回答道：“公主可能是累了。”

　　两人正说着，这时，宫女来禀告道：“公主，淮南郡主求见。”

　　谢至与朱珍珠两人面面相觑，心想：淮南郡主怎么来了？还没来得及应对，就看见高疏桐从榻上惊坐起，听见高疏桐吩咐道：“谢至，替我拦住淮南郡主，不能让她进来。”

　　谢至迟疑地与朱珍珠对视，心中不禁有些疑问，朱珍珠心中也有些疑惑，也难怪，还记得上次淮南郡主来揽月殿看望高疏桐，高疏桐高兴得什么似的，两人相处融洽，淮南郡主是少有的贵女中专门来揽月殿看望高疏桐的，高疏桐言辞之中还很感激，怎么现在淮南郡主来求见，高疏桐直接就说不让进？

　　谢至没有直接出门阻拦，而是呆在屋中迟疑一瞬，听见高疏桐重复道：“谢至，快去，一定不能放她进来。”这个‘她’自然指淮南郡主。

　　谢至见高疏桐脸上满是惊慌，就连声音也不稳，高疏桐一向镇静，就连面对永平公主的当面指责也面不变色，如今竟然脸上现出惊慌神色来，谢至不免心痛，连忙应道：“公主莫急，我马上去。”

　　谢至从内室转出之后，高疏桐慢慢地从榻上坐起来，双脚踏在地面上，站起身，往前走几步，在铜镜前坐下，一边仔细查看铜镜中的容颜，一边问：“珍珠，外边什么动静？”

　　朱珍珠应声出门询问，不多久便回来回禀道：“公主，听外间服侍的小宫女说，淮南郡主听闻公主不在揽月殿，仍旧不肯离开，在门外等着，虽然大家都看着淮南郡主，但是淮南郡主好像不怕众人的目光。”

　　高疏桐神色不变，仍旧偏过头仔细打量镜中容颜，听见朱珍珠问：“公主，淮南郡主来找公主什么事？她在大门口也没说什么事，若不是要紧事，怎么会等着不走？”

　　高疏桐回答道：“自然是因为皇帝动作快，此刻想必淮南郡主已经知道自己是和亲匈奴的人选，自然要来找我。真是有意思，当初定下人选是我的时候，甚至没有人告诉这件事情。到淮南郡主这儿，转眼就通知，陛下真是厚此薄彼。”

　　高疏桐仔细凝视铜镜中的少女，只见少女朱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诉说什么，然而神情却说不出来的诡异，既不是兴奋，也不是怜悯。

　　两人正说着话，不多时，从门外传来一阵嚎啕声，朱珍珠看看门口，对高疏桐说道：“奴婢去看看门口。”高疏桐微微点头。

　　不多时，朱珍珠从门外回来，一脸凝重，站在高疏桐身后，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她不说，是因为不能直接禀告，而是等着高疏桐询问，只有主子询问过后，才会回答。

　　高疏桐回过头，看看朱珍珠凝重的脸色，两人一起听着门外传来哀嚎的女声，即便隔得这么远，也能从声音中能听出极致的绝望来，除内室服侍的宫女太监外，就连在外室打扫的宫女太监也都听见这不绝的哀嚎，宫女太监们一个个被吓到，都盯着地板不敢吱声，就连朱珍珠也没有开口。

　　看到这里，高疏桐如何还不明白，门外嚎啕的，就是淮南郡主。

　　因为内室隔门口有些远，是以高疏桐听不见门外淮南郡主嚎啕大哭的同时，还在喊些什么。然而外间服侍的宫女太监是听得见的，只是就连揽月殿大宫女朱珍珠都不敢在高疏桐面前乱说话，旁的小丫头小黄门就更不敢吱声。

　　只见高疏桐对着铜镜，拿起妆奁中的绿檀木梳，自顾自地一下又一下地梳起头来，伴随着绝望的惨叫声，高疏桐似乎煞是惬意地享受梳头的乐趣，对惨叫嚎啕的人心中的苦楚半点兴趣也没有，也没有开口询问。

　　宫女们平时觉得高疏桐做为主子，一贯没有架子，平易近人，宫女们一向觉得亲近。如今高疏桐表现得铁石心肠，小宫女们心怀恐惧，连头都不敢抬。

　　过了好一阵子，门外的嚎啕声才渐渐终止，而这段时间，高疏桐除坐在铜镜面前一动不动外，一句话也没有说。

　　谢至从门外转入，回禀道：“公主，门外人已经打发。”

　　至于没有见到面的那人心中有多绝望，口中又喊出多少怨恨，谢至一个字也没有提，高疏桐一个字也没有问。

　　此时已经到黄昏时分，小宫女从外面进来，凑近朱珍珠的耳朵旁边低声问些什么，朱珍珠点点头，上前几步，弯下腰，低声询问：“公主，这时辰该用晚膳，奴婢叫人在这里摆一桌？”

　　高疏桐闭上双眼，将整个身子往后仰，靠在背靠上，疲惫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没有胃口。”

　　朱珍珠劝道：“公主，好歹吃一点罢，若是不按时用餐，公主的身体怎么吃得消？”

　　小宫女们将晚膳一一摆在案上，朱珍珠眼睁睁地看着高疏桐只动两筷子便不吃，又不能一直劝，只得叫人将盘子撤下去，暗地里又格外嘱咐小厨房一直温着一碗粥，以免晚上高疏桐饿的时候没得吃。

　　朱珍珠见高疏桐精神不佳，用膳的时候哈欠连天，伺候高疏桐梳洗后早早就寝。

　　到晚间，月亮悬挂天空正中央，朱珍珠在外间榻上躺着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几声惨叫声，一下子被惊醒，走进内室一看，原来是高疏桐陷入梦魇。

　　朱珍珠走上前去推了推高疏桐，哪里知道高疏桐还没有醒，只是嘴里发出尖叫声，整个身子抽搐起来，抱着被子翻滚，满头都是汗水，额头上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沁成一缕一缕地贴在皮肤上。

　　朱珍珠眼看不对劲，见到高疏桐满脸通红，伸手一摸额头，滚烫，听见高疏桐嘴里还含糊不停地说着胡话，知道坏了，赶紧从内室跑出，把谢至摇醒，说道：“不好了，快来看，公主好像在发热。”

　　谢至就歇在外间，很近，如今披上衣服，随意踩双鞋，跟着朱珍珠进了寝殿，见到高疏桐难受的模样，与朱珍珠商量道：“和上次感染风寒发烧看起来一样，我马上去一趟太医院，把今日当值的太医请过来看。你留在此处，随时查看公主的病情，拿手帕沾水降温可能有用。我速去速来。”

　　朱珍珠连忙点头，去外间喊几个小宫女进来帮忙打水，换毛巾，又频频望向门口。

　　不多时，只见谢至带着一名年轻的太医进来，太医背着一个药囊，进门把药囊放下，悬起一根银丝，在帘子外面，给高疏桐把脉。

　　见太医将银丝收起来，朱珍珠连忙问：“怎么样？太医，公主怎么了？”

　　太医一边坐下写方子，一边说道：“公主就是心中郁结，才会被寒气侵入肺部，引发气肿，只要按方抓药，放宽心，不要想太多，吃完药就能好。”

　　太医走后，朱珍珠吩咐小宫女去煎药，看着高疏桐通红的脸蛋，满头的汗水，对谢至说道：“公主怎么会生病？明明陛下已经答应公主不去和亲，这是好事呀，公主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病倒？”

　　谢至凝视高疏桐病中面容，道：“是愧疚。我们公主什么脾性你还不知道，最是善良不过的一个人，平时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如今救不了淮南郡主，公主心里哪里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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