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录

　　第二日清晨，高疏桐如常来到上书房，只见与昨日不同，上书房门口站着一排带刀侍卫。

　　这是怎么回事？

　　高疏桐按下心中疑惑，径直走向上书房，谁知在门口被侍卫拦住。

　　高疏桐问：“我昨日都来过，今日怎么拦我？”

　　那侍卫面无表情，道：“陛下有令，女子在上书房和皇子们一起读书，不成体统。公主还是请回，莫要为难我们。”

　　是谁？

　　前几日都还好好的，高疏桐来上书房读书，是皇帝陛下亲口恩准的。如今却骤然改口，皇帝陛下日理万机，等闲想不起这种小事，是谁在皇帝面前进言，阻止高疏桐继续在上书房听课？

　　高疏桐迷惑不解，正要再努力和侍卫说说，让他通融通融。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听到这熟悉的笑声，高疏桐心中已经知道是谁在搞鬼，回头一看，果然是永平公主。

　　只见永平公主身穿大红色石榴裙，头戴金簪，见到高疏桐便道：“呦，新娘子怎么不乖乖呆在屋子里面备嫁，还来男子读书的地方做什么？”说话的时候柳叶眉一颤一颤的。

　　不顾永平公主的洋洋得意，高疏桐抬头看看天色，问道：“这个时间点，贵女们在听女夫子讲课，怎么，难道公主也和我一样，告了假？”

　　永平公主似乎没想到高疏桐会问出这句话，下意识停顿一瞬，没有直接回答，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高疏桐看出，原来永平公主为当面奚落自己，连清音阁的课都不去上。

　　这么巧，永平公主知道自己今天会被拒之门外，所以才故意来奚落。之前高疏桐并没有在上书房门口遇见过永平公主，可见平日永平公主平常是不会来这里的，所以今天永平公主一定是有备而来。

　　那么，谁向皇帝打小报告，告知皇帝高疏桐在上书房读书不合礼仪一事，让皇帝想起高疏桐在上书房上课这件事，然后派遣侍卫阻拦。

　　现在看来，除永平公主外，还会有谁？

　　此刻，无论永平公主再说什么难听的话，高疏桐都充耳不闻。高疏桐只感觉到，来自这个世界的恶意是毫无缘由的。

　　像永平公主受尽宠爱，不知道为什么养成通过伤害别人获得快感的德行。在恶意的驱动下，那张精致美貌的脸也显得格外面目可憎。

　　高疏桐不想再在永平公主身上浪费精力，继续试图与侍卫交涉，希望侍卫能放自己进去，和太傅告个别。

　　皇家侍卫是吃皇粮的，只管当差办事，谁又会真有胆子给高疏桐行方便？高疏桐无法，只得闹起来，高声大呼。

　　永平公主见高疏桐淑女形象全无，笑得更大声。

　　“谁在喧哗？”高疏桐的努力没有白费，太傅听见动静，来问情况，从侍卫口中得知此事，亦是大惊。

　　原来，太傅知道昨日宴会的情况，如今见到高疏桐，眼中有怜悯与可惜，道：“公主，昨日的事，老夫都已听说，天不假年，公主是我教书十数年来天资最佳的学生，实在可惜。虽然皇女没有在上书房读书的先例，可是当初分明是皇帝让公主来老夫课上听课，如今却……陛下出尔反尔，非君子所为。”

　　高疏桐来不及感动，看见太子从内室走出，懒洋洋地问：“老头子，课还上不上？难道还要本宫等着你备课？”

　　太傅也是有脾气的，此刻心情不佳，烦躁的甩手道：“不讲了，下学。”

　　众人欢呼起来，纷纷将手中的书册往上抛，与站在门口的太傅与高疏桐擦肩而过，又时不时回过头好奇地瞧着两人。

　　高疏桐从昨日开始，就没有碰见过来自身边人的好意，如今见太傅一个老头子，却真心实意为自己感到难过，不免心中也伤感起来，含着泪，问：“太傅，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这次能逢凶化吉，留在京城，太傅愿意成为我的老师吗？”

　　“当然。”太傅老泪众横，一口答应。

　　这时，太子的东西也差不多收拾好，在一边冷眼旁观，见到太傅一把年纪还落泪，少不得要调侃几句。

　　永平公主见到皇太子出来后，禁不住后退几步，不欲被瞧见。谁知太子看看高疏桐，又看看不远处躲躲闪闪的永平公主，知道自己妹妹的脾性，猜到永平公主是来落井下石的，心里好笑，走上前去，伸手摸摸永平公主头顶的头发，笑着问：“来干什么？来看我的，母后知道吗？”

　　永平公主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被太子拽去中宫见皇后娘娘。只见永平公主步伐踉跄，一边被拖着走，一边回头看高疏桐这边，紧咬嘴唇，面容满是不甘。

　　高疏桐不管永平公主的一步三回头，她得到太傅的应承，不禁大喜过望，喜不自胜。

　　陆封仪在太子之后从内室走出，看到高疏桐与太傅两人在门口站着，立马想上前与高疏桐说说话，谁知刚才移动脚步，便被高疏桐看见。

　　高疏桐与太傅告别之后，抢在陆封仪搭话之前，转身就走。陆封仪想追，但是高疏桐脚下生风，步伐不停，态度坚决，头也不回，陆封仪难以追上。

　　等走远到无人处，珍珠才拉拉高疏桐的衣袖，问道：“公主，你真的不理陆公子？虽然之前咱们亲眼看见陆公子在茶楼雅座与永平公主拉拉扯扯，可是听闻陆公子已经拒绝和永平公主的婚事。公主难道是将此事放在心上？”

　　高疏桐摇头，叹道：“珍珠你都在想什么，我眼看着就要被送去匈奴送死，危在旦夕，此时只要活着就行，哪里顾得上什么陆公子顾公子。”

　　高疏桐抬头，望向上空，似乎真的能看到头顶悬挂着的利刃。

　　回揽月殿睡过午觉过后，高疏桐穿好骑装，去狩猎场跑马，练习骑射，谁知尚未上马，一眼看到淮南郡王，只见淮南郡王与上次见面一样，还是穿着黑衣，骑在马上，在场内奔驰。

　　高疏桐看会儿，问牵着枣红马的马童：“淮南郡王每日都会来此处吗？”

　　那马童回答：“是。淮南郡王自从来到京城，除少数几天外，大部分时候都在。”

　　即便喜好骑马，天天进宫难道不嫌麻烦？高疏桐不再看向淮南郡王，反而翻身上马，牵起缰绳，一边督促枣红马跑动，一边盯着场内策马奔腾的身影，不由得想起淮南郡王有个好妹妹。

　　淮南郡主身为高疏桐的堂姐，两人交情还不错，除了一起绣花之外，还曾约好一起去京郊寺庙祈福，虽然最后没去成。

　　然而，高疏桐每次见到淮南郡主，都会心情复杂地想起太傅曾经说过，宗室之女是可以替代和亲的。

　　宗室之女可以替代皇室公主去和亲。

　　“公主？”谢至见高疏桐骑在马背上陷入沉思，并没有立刻催动马匹，于是问，“公主在想什么？”顺着高疏桐的目光望去，只见视野范围内最令人瞩目的就是淮南郡王的身影。

　　“没什么？”高疏桐也发觉自己走神，于是打马扬鞭，快速疾驰。在跑马场内专用跑道上打着圈，跑完一圈又一圈，直到精疲力竭，才停下来，一边擦汗，一边道，“驰骋田猎，让人心发狂。古人诚不我欺。”

　　谢至见高疏桐停下来，连忙牵住辔头，问道：“公主累不累？要不要下来歇会儿？”

　　高疏桐摇摇头，道：“不下马，先在马上缓一会儿，待会儿再来。”

　　谢至点头，于是牵着马沿着跑道缓慢移动，高疏桐见状，说道：“谢至，你不用守着我，自个儿也去寻一匹马来练练，之前不是爱得很。”

　　谢至摇摇头，道：“先陪着公主，要练习，下次练也是一样。”

　　高疏桐看看谢至的表情，两人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他心里在想什么，如何不知，笑道：“我好得很，哪里需要你时刻守着寸步不离。”

　　高疏桐虽然这么说，可是谢至昨天晚上可是亲眼看见高疏桐蹲在大树底下玩毒蛇的场景，如今又怎能放心，见到高疏桐陷入沉默，又问：“公主，怎么了？”

　　只见高疏桐稳稳地坐在马鞍上，凝望着脚下黄色土地，有些出神，回答说：“在想，如果我摔下去，摔断腿，是不是就不用去和亲？”

　　这也是一个不是办法中的办法，想来之前我朝有位世家小姐宁愿出家也不愿意嫁给痴傻亲王，就是先打的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断腿的主意。

　　高疏桐面容上是显而易见的阴霾，谢至急忙劝道：“公主不可。”说罢便抓住马鞍，急要跳上来，听见马背上发出一声嗤笑，抬头一看，只见高疏桐满脸无奈，轻声道，“放心，我不会这样做的，因为即便摔断腿，也没有用。”高疏桐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显露出无可奈何来。

　　没有用，试图摔断腿的挣扎，无法改变不可逃脱与避免的命运。

　　高疏桐抬头望天，只见天空湛蓝，煞是好看，白云在空中随着微风飘动，本该教人看到心情由阴转晴，可是高疏桐只是感到心中无比悲痛，无法直抒胸臆，而这个世界却美好得闪闪发光。

　　眨眼便坏心情，高疏桐从枣红马上跳下，道：“回去罢。”说罢招手喊马童将枣红马牵回马厩，

　　回程途中，高疏桐在前边走，谢至见高疏桐心情不佳，默默在后面跟着。高疏桐路过御花园，停下来，道：“进去看看树罢。”

　　此时是腊月，焉黄小巧的腊梅默默盛开，隐藏在高大树木旁边，只传来阵阵暗香。眼下已近年关，宫中各处张灯结彩，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高疏桐走走停停，伸手折断腊梅的树枝，随手扔在地上，之前还悬挂在树梢的腊梅花朵，此时已经孤零零躺在地上，谢至心有不忍，可是知道高疏桐心绪不佳，便没有开口阻止。

　　两人正走着，迎面走来一名宫装嫔妃，一只手牵着一名童子，正是萧妃与三皇子。

　　萧妃正在与身边的大宫女说过几日除夕的安排，见到高疏桐，一时停下脚步，同时也拉住三皇子的手，阻止三皇子继续前进的脚步。

　　两人对视，只见萧妃貌美如花，皮肤白皙，身段玲珑有致，模样与十几岁的小姑娘相比也毫不逊色，难怪能在后宫与皇后分庭抗礼。

　　高疏桐微微一笑，先行礼道：“萧妃娘娘，今日怎么有兴致，在御花园散步？”

　　高疏桐毕竟是皇室公主，萧妃身为嫔妃，与皇帝的女儿寒暄几句也是礼数，于是说：“除夕家宴，陛下让臣妾多费心，趁着今天天晴，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好好安排。听闻公主……”

　　接下来便该说听闻公主好事将近，恭喜恭喜之类的话，可是高疏桐是去匈奴和亲，不是什么好事，于是萧妃的话便卡在这里，没有说下去，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

　　高疏桐一扫萧妃的神情，又听见她才说的话，此刻萧妃心里想什么，高疏桐如何不知？于是直接略过话头，反而问：“萧妃娘娘辛苦，三皇子今日从上书房下学回来，此时不去练习骑射？”

　　主持除夕家宴，皇帝将此事交给萧妃，而不是皇后，可见萧妃是如何得宠。我朝皇子规矩重，每日的功课都相同，三皇子虽然年纪小，但是仍旧和皇太子一起来上书房上课，所以骑射课程，自然也不能落下，按理。

　　“皇儿还小。”萧妃笑起来，拉过三皇子，往高疏桐面前一推，道，“这是你二姐姐。”

　　三皇子毕竟年纪小，如何听得懂两人的往来对话，只是一边看看萧妃，然后扭过头看看高疏桐，又来回扭头，小脑袋晃来晃去，煞是可爱。

　　有儿子的嫔妃是不一样的。高疏桐上前一步，伸手摸摸三皇子小脑袋上稀疏的头发，对萧妃说：“除太子哥哥外，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按照我朝规矩，皇子成年后加冠封王，那时节，娘娘成为一国太后，好日子还在后头。”

　　高疏桐面容平静，盯着萧妃的眼睛若有所思，虽然嘴里面说的都是规矩，可是说到最后“太后”一词语气加重，听起来有几分诡异可疑。萧妃不免回过头，与身后的总管太监对视一眼。

　　谢至见到萧妃身后的太监总管，就是之前自己奉命去萧妃宫里送礼物时见到的人。

　　高疏桐抚摸三皇子的头发，然而三皇子这个年纪，哪有乖乖让摸的道理，见高疏桐手摸个不停，忍不住将头上的咸猪手打掉，回过头奔走几步，走到萧妃身边，攥住萧妃的衣袖，然后再伸长脖颈与小脑袋看着高疏桐，一双黑漆麻黑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转动。

　　小孩子的确有灵气，然后此刻高疏桐心里想的是：三皇子的确还小，现在连讨厌的人的接触都无法忍耐，无论皇帝怎么无脑扶持，都不能与年近成年的皇太子抗衡。

　　萧妃见高疏桐被清脆地拍一下，手背红肿一块，不免有些愧疚，道：“皇儿，怎么可以对皇姐动手？”又对高疏桐说，“二公主……”

　　高疏桐摇摇头，摸摸红肿的手背，又将手背背在身后以示并不在意，一边盯着三皇子，漫不经心地想到：与年幼的三皇子不同，自己，不考虑性别的话，已经是可以与太子抗衡的年纪，虽然太子吊儿郎当，不当一回事。

　　高疏桐与萧妃告别之后，回到揽月殿，晚间，珍珠发现高疏桐面带微笑，好像心情不错，好奇地问：“公主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这么高兴？”

　　高疏桐正趴在榻上，此时扭过头，回答：“我已经知道怎么解眼下困局，只是苦于没有投名状。”

　　“真的？”珍珠高兴起来，不一会儿又疑惑地问道，“投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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