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观海传奇

作者:我是来买酱油滴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二十六回 万户垂杨君家藏


      待得二位老者走到近处,张无忌蓦地一惊:“这俩人好生眼熟,我在哪里见过呢?”再瞧他们的兵刃,心下恍然:“是了,他们就是当初在少林围攻金刚伏魔圈的‘河间双煞’。”回想起当时他二人狠辣的招式,心下颇有余悸。这河间双煞一位叫郝密,一位叫卜泰,当年联手对付少林三渡中的渡劫,仅十余招便令对方难以应付,足见功力之高。张无忌当初暗中观摩他俩的武功,心下甚是感慨,眼下再见二人之时,对方已成了敌人,并且似乎还和这大内亲军关系非同一般。张无忌心想:“如今芷若的武功已能够完胜泰山四怪,对付这河间双煞应当不在话下,然而毕竟时过境迁,不知这二人武功是否也有精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那些深刻的脚印,仍是有些担心。

      周芷若心下却是满不在乎,微笑着看着他俩缓缓走近,慢条斯理地道:“二位是要单打独斗,还是一起上呢?”郝密道:“我二人向来彼此不分,对一人是二人齐上,对十人也是二人齐上,还请不要见外。”周芷若嘴角微微一翘,也不说话。卜泰盯着她看了片刻,忽道:“奇怪,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你真的就是那铁英山庄的秦缃绮吗?”当初周芷若在屠狮大会上一显身手,众豪强均已有所见闻,这河间双煞当时也在人群之中,虽离得较远,却也隐约瞧见了她的面貌,然而毕竟过了几年,他俩的印象已然模糊,而周芷若的形貌比起当初冷酷无情的“武功天下第一”,此时却显得温婉了许多,虽仍是清丽之中带着傲气,却已与当初的气质有了很大差别。

      周芷若笑道:“如假包换,咱们应该是初次见面,既然二位前辈要替这位卢指挥使的表弟报仇,其他的话也不必多说,还是功夫上见分晓吧。”说着将双手缓缓摊开,示意对方自己已做好准备。卢巍哼了一声,道:“我看也是,废话少说,二老不必对她客气了。”

      这卢巍的表弟正是当初那领头的胖官兵,此人名叫卢深,和卢巍虽是表亲,但由于父母均是卢姓,因此凑巧也和他一个姓氏,这些年来也有不少人将他们二人错认为亲兄弟。卢深早年曾在华山派学艺,习得一身六合剑法,新朝开立,便加入了大内亲军都督府,乃皇城三大剑客之一,武功高强,为人嚣张跋扈,一直在卢巍的手下当侍卫。河间双煞来到卢巍门下之后,也曾指点过他一些内功心法,并因此结成了好友。这二人近期忽听闻卢深遭人杀害,先是大惊:“这样一位高手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然而很快,惊奇便转为无奈和感慨:“再厉害的高手,遇上铁英山庄的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此番他们随着卢巍前往胶州问罪,明知对方强手如云,但这大内亲军之中毕竟也暗藏高手且人数甚巨,未必便怕了这所谓的“中原第一庄”,更何况己方乃是朝廷亲军,背后的势力也绝非一个江湖组织可以撼动的。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乎人们的预期,眼下居然在半路上遇见了落单的“元凶”,似乎想象中的那种“大场面”可以有所避免,河间双煞虽略觉遗憾,倒也有那么一丝欣慰。

      郝密看了卜泰一眼,各自均想:“这小妮子居然敢徒手硬接我二人的兵刃,当真胆子不小。”也不再迟疑,当即将判官笔和打穴橛持于己手,同时猱身而上,黑衣飘忽,身手极为矫健,空中顿时发出一阵爆裂之声,显然内功了得,而他们手中的兵刃虽只是齐齐朝周芷若点去,围观的众人却已感受到从这两件兵器上发出的阵阵劲风。张无忌隔得较远,只觉得脸上隐隐生疼,心道:“这二人武功果然大有进步,芷若倒也不能大意了。”便在这转瞬之间,忽见白影一闪,河间双煞的黑影顿时定住不动,再看去时,只见韩世聪已冷不丁防地出手将二人的兵刃接住,左手食指和中指夹住判官笔,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则捏住打穴橛。

      郝密和卜泰眼见有人横加阻挠,心下愠怒,均使出全力,然而手中兵刃自给对方夹住之后,竟然怎么也摆弄不了,无论是抽出还是点进,这两样独门兵器竟是纹丝不动,仿佛被两只大铁钳牢牢咬住了一般。二人心下骇然,只见面前这位白发青年微微一笑,道:“二位欲伤我庄中之人,也不先问问我这庄主同不同意吗?”

      二人乍听他这么一说,似乎有些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略微一呆,但一拳一脚仍是分从左右两边向韩世聪面门袭来。他二人的兵刃在出招之时便被对手制住,这在他们的江湖生涯之中可是绝无仅有之事,因此见兵器奈何不得,拳脚便下意识地开始招呼起来。韩世聪眼见对方攻势凌厉,周身劲风阵阵,自也不敢怠慢,当即侧身相避,双手顺势一扭。郝密和卜泰只觉得一股莫可言状的巨大力道透过两件兵刃直传入心,连忙撒开手,身子同时向后轻轻一跃,离开对方丈许之遥。卜泰沉声道:“这位少侠,你刚才说什么?你是谁?”

      韩世聪道:“好话不说第二遍,卢先生,想必你是听清楚了吧。”说着将手中夺来的判官笔和打穴橛往道边分别一掷,只听得一阵清响,两件兵刃插入两棵大树的树身,直没露尾。卢巍见河间双煞被人一招制服,却也未露难色,嘴角一撇,冷笑道:“看样子你便是传闻中那位在小珠山轩烽台击败灵鹫派、金刚门、雪山派三大掌门人的韩世聪韩少侠了,嘿嘿,没想到你居然成了这帮人的首领。”当初宋剑涛率众直捣铁英山庄却铩羽而归,此事不论是在中原武林还是西域武林都已成了江湖人士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们虽然对这其中真正的曲折未必了解多少,但那位神秘的白发侠客连挫西域三大门派的掌门人一事,早已众口相传。卢巍虽是朝廷中人,但手下江湖门客甚多,这些奇闻异事自然知道得不会比别人少。

      杨玄大步走到韩世聪身边,笑道:“这位便是我们的少庄主,注意是‘少年’的‘少’,名副其实,童叟无欺,也算是和江湖中的某些传言不谋而合。”他言下之意乃是说和邵天启的“邵”字同音不同义。卢巍轻哼一声,道:“原本我们此番前往胶州,便是要和你们这些人挨个会上一会,既然遇见了你这位少庄主,也算是找到了正主儿,你自己说说看吧,你们庄中的秦姑娘杀死了我的表弟,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事可有异议?”他这番话虽是质问,但既知对方大有来头,语气倒是有些客气。

      韩世聪正自盘算如何接话,却听殷野王哈哈一笑,道:“卢老儿啊卢老儿,刚才我忍住了没说,现下着实忍不住了,你可知你那位一表人才的老弟临死之前是在做什么事?”卢巍听他言语戏谑,也不生气,只是沉声道:“殷大侠倒是说说看。”殷野王看了殷离一眼,殷离立刻会意,娇笑道:“你那位肥猪一般的弟弟呀,临死前都在寻找我和爹爹的下落,他就是追着我们追到那黑枫林去的。”卢巍冷冷地道:“他带人追捕他手下的逃犯,我倒是没具体过问过犯人的名字,想不到追的竟是你们。”殷离气呼呼地道:“什么犯人不犯人的?你会说人话不?”殷野王笑着打断道:“不过话说回来,我们父女俩作为当事之人,之后虽然在河滩上见到了令弟的尸体,却没见到是谁动的手,你却又是如何知道的?”杨玄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接口道:“没错,卢先生,你怎知是我五妹杀的人?”

      韩世聪心中本就对此事存有疑团,眼下听他们已将其公开质询,也正色道:“卢先生你还是拿出些证据来比较好,不然总有污蔑之嫌,我们铁英山庄虽未将你们所谓的大内亲军放在眼里,但无缘无故的脏水泼来,着实别扭得很。”他这番说辞倒是十分提气,加之神色凛然,显得气场十足。杨玄微微一笑,心想:“庄主兄弟越来越有门派首领的范儿了。”看了一眼周芷若,见她也是一般地面露微笑,似乎也有此意。卢巍冷笑道:“证据自然是有的。”转过身来,冲着身后的人群道:“张大侠,你来跟他们说说看。”然而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跟着一个黑衣亲军跑上前来,冲着卢巍拱手道:“禀告大人,张大侠已经悄悄地离开了。”卢巍奇道:“什么?走了?他刚才不是还在吗?”郝密捻须道:“若不是他出言提醒,我们都不知道这树后藏着人。”卜泰道:“方才他还以巨石掷敌,怎么敌人一现身他就走了?”那黑衣亲军颤声道:“就在二老刚才。。。刚才上前交手之时,他忽然点了身边两位兄弟的穴道,然后。。。然后就飞也似的离开了。”

      殷野王大笑道:“真是有意思,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这时候走了,卢老儿,你说的证据该不会就是指的这个什么‘张大侠’吧?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不要自欺欺人?”卢巍哼了一声,也不言语,似乎正在思索什么。周芷若忽道:“你们口中这位姓张的‘大侠’究竟是何人?我瞧他功力不低。”卢巍横了她一眼,怒道:“你不用管他是谁,你自己做没做那些好事,你自己心里清楚,别人也不会没来由地去污蔑你。”周芷若微笑道:“世间岂有如此道理?凡事都得讲究实证。不如这样吧,卢先生,你手下亲军甚众,那位张大侠此刻也没走多久,不如多派些人手将他寻回,他武功即便再高,也仗不住你们人多势众,我们便在此静候佳音。”

      卢巍忽然呵呵一笑,道:“姓秦的,我想咱们也不需要那么麻烦了,我不是你们江湖中人,没有那么多规矩可讲。”说着双手一挥,朗声又道:“既然都是一伙的贼寇,还是一网打尽来得干净。”话音刚落,只听得周边脚步声和铁甲碰撞之声交错纷杂,人影窜动,道路四方顿时围上了三层黑衣亲军,当先一排手持轻盾,单膝跪地,第二排则手持长剑,蓄势待发,令人侧目的乃是第三排的弓箭手,各自凝神开弓,尽皆瞄准场中九人。

      周芷若道:“怎么,阁下是要不分青红皂白乱杀一气?”卢巍道:“与反贼为伍,诸位本已死罪难逃,加之你残害官兵,更是罪加一等,不要再跟我说什么证据不证据,见了阎王爷,让他去做见证吧。”

      韩世聪向四周扫了一眼,见对方人数着实有数十倍之众,即便己方九人武功卓越,也免不了有所死伤,心下一横,傲气顿生,朗声笑道:“这样也好,也拉上你这老儿一起去见证见证!”当即将真气下沉于双脚,劲力到处,脚下的地面已逐渐裂开。赵敏自打和这卢巍照面以来,一直一言不发,以免暴露行迹,此刻见形势不妙,忍不住看了身旁的张无忌一眼,心道:“便是今日丧命于此,至少还有无忌哥哥在身边,也不枉此生了。”回想自己生平,感慨之余,更是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便在此时,忽听得一声男子的暴喝:“且慢!莫要伤人!”此音自林中骤然传出,气势惊人,众人只觉得耳膜均是略微一胀,顺势瞧时,只见林中缓缓走出两名身着锦衣的壮年男子,这二人个头齐平,留着淡淡的八字胡,一路行走均是双手负后,显得从容不迫。卢巍乍见二人,似乎有些吃惊,待得他们逐步走近,才眯眼道:“齐氏双雄,别来无恙呀,伯温兄近来可好?”

      当中一名锦衣男子面无表情地道:“承蒙卢先生挂怀,他老人家身体康健。”另一名锦衣男子则满脸微笑,朗声道:“我看咱们还是长话短说,直奔主题吧,上头有令,卢先生麾下的大内亲军不得跟这些人为难,还请速速退去,亦不得前往胶州生事。”卢巍先是一怔,随即冷笑道:“上头?秋宇贤侄,你说的‘上头’该不会就是我伯温兄吧?呵呵,我和他乃是许久未见的弟兄,关系也是非同一般,按理说这个‘有令’二字,用得似乎不大妥当。”转向另外那锦衣人,又笑道:“春寰贤侄,你这位弟弟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是不是该懂得如何说话?”这齐氏双雄乃是亲生兄弟俩,哥哥名叫齐春寰,弟弟则唤作齐秋宇。只听齐春寰淡淡地道:“家弟平素言语直爽,若是让卢先生听得不惯,在下先行抱歉,不过这‘有令’二字,用在此处倒是大大的妥当。”

      卢巍见他一副心高气傲的模样,心中不免有气,愠道:“伯温兄乃堂堂太史令,在下按理说应该给他几分薄面,但所谓‘九龙治水,各管一摊’,我麾下这些弟兄乃是大内亲军,按制说却也不该归太史令管辖吧。”韩世聪听到此处,心下微微一惊:“看来他口中这位‘伯温兄’便是大名鼎鼎的刘伯温了,之前我还和杨大哥讨论过此人,想不到这么快便进入了我们的视线。”杨玄则心想:“素闻朝中以胡惟庸、李善长为代表的淮西嫡系与刘基一派向来不和,想不到今日之事发展至此,竟能看到如此好戏。”

      只听齐秋宇哈哈一笑,道:“我家主人未必便管不了你们这摊子的事了。”说着从地上扒开一块青石,放在双手之间,微一揉搓,石头随即被碾成碎末。韩世聪心想:“这人掌力倒是不俗,当是个武功好手。”卢巍冷笑道:“怎么?秋宇贤侄是想用武力来‘管’这摊子事?”齐秋宇笑得声音更响了,转脸向着哥哥道:“我看卢先生似乎都不知道我们俩的上头是谁。”卢巍道:“哦?你们不是来替我伯温兄传的话?莫非二位已经另觅良窟?”他用了“另觅良窟”,乃是暗讽齐氏兄弟为狡兔。齐春寰也不立即搭话,而是从怀里缓缓掏出一物,亮于掌心,淡淡道:“卢先生不妨看看这是什么。”说完忽然手掌一颤,那物立刻展开。

      众人瞧得分明,这乃是一柄以精钢为骨的折扇,扇面上赫然写着“翠木迎春,金风送爽”八个大字,笔划苍劲有力,棱角分明。

      卢巍乍见此物,便如被雷劈中了一般,顿时双目圆睁,呆立片刻,才慢慢缓过神来,道:“是。。。是这把扇子的主人派你们来的?”齐春寰冷冷地道:“不错,少主命我二人前来传的话,刚才家弟已然带到,卢先生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齐秋宇见卢巍神情大变,心中跟着大乐,笑道:“卢先生,你要不要再仔细看一看?这把扇子是否货真价实?”卢巍深吸一口气,躬身道:“决计不敢,此物只稍看得一眼便已知来头,既然是你们少主的命令,属下也自当遵循。”说完双手扬起,跟着快速落下,朗声又道:“大伙儿收兵,咱们速速离去,胶州之行也就此作罢!”只听得杂声又起,寒光渐消,数百名黑衣亲军顷刻之间已将手中诸般兵刃收起,回归原本的站位。齐春寰不经不慢地将折扇收回怀中,仍是面无表情。

      郝密似有不解,道:“卢先生,令弟的仇不用报了?”卢巍一脸无精打采之色,叹道:“罢了罢了,既有令下,多问无益。”齐秋宇笑道:“也只能怪卢剑士运气不好了,不过他既然干的本就是刀尖舔血的勾当,有所死伤也不过迟早之事,冤冤相报何时了,也不必过于介怀。”他这番话说得毫无道理,且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但卢巍此刻却连咬牙切齿的精神也没有了,只是连连点头,口中不知嘀咕些什么。齐春寰淡淡地道:“卢先生,少主的本意乃是让你们相逢一笑泯恩仇,用心也是极好的。”卢巍连连称是,随即向众亲军喝道:“大伙儿别傻愣着了,班师回府吧!”说着转身便走,也不再和众人招呼。齐秋宇高声笑道:“卢先生好走!晚辈就不送啦!”

      片刻之间,方才声势浩大的数百名黑衣亲军已尽数撤离。人迹罕至的古道、枯木丛生的树林,一切都是先前的模样,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变故来得突然,韩世聪等一行人尚自不明所以。齐氏兄弟来到众人跟前,拱手行礼,也不多说一句,随即也转身欲走。韩世聪道:“二位兄台,不知。。。”话还未问全,便被周芷若打断道:“不必多问了,这都是他们自家的事情。”韩世聪点了点头,便不再说下去,目送着二人渐行渐远,心下虽大为不解,但总归避免了一场厮杀,倒也略有宽慰。只听身后一女子轻轻嘿了一声,道:“也未必便是他们自家的事情,好家伙,正主儿原来是那小子。”回头瞧去,说话者正是赵敏。张无忌听她这么一说,不禁奇道:“敏妹,这话是什么意思?”赵敏笑道:“你们难道都没瞧见吗?方才他亮出来的折扇正是那少年竹暮霜的兵刃。”张无忌道:“竹暮霜?”随即想起,又道:“是了,他是当初那位和柳前辈在云观海阁门前下棋的少年,嗯,他所使的折扇便是那般模样。”

      周芷若微笑道:“那折扇我们自然也都瞧见了,赵家妹子的狐裘恐怕也是这位少年相赠的。”众人尽皆恍然。韩世聪心道:“刚才那齐氏兄弟说不定便是店小二口中的‘两位约莫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点了点头,沉吟道:“如此看来,他们暗中跟随我们倒未必有什么恶意。”杨玄捏着下巴,道:“这一切还不好说,不知那竹暮霜究竟是什么来头,那卢老儿看见他的扇子就像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更何况此人居然能指使刘基的手下。。。”殷离娇笑道:“不用想那么多啦,那小子既然送给赵姑娘那么名贵的衣物,自然是带着善意来的,管他是什么牛鬼蛇神呢,何况我看那小子面相不错,像是个老实人呢,和阿牛哥哥年轻时还有几分神似。”张无忌笑道:“我现在也不老啊。”赵敏秀眉微蹙,仍自思索。

      众人也不再逗留,随即各乘其车,离开这是非之地。韩世聪走到车窗边,正欲放下帘子,却猛然瞧见道边的林子里有一淡黄色的人影,凑近细瞧,不禁一惊,发现此人正是那少年竹暮霜。只见齐氏兄弟分别站在他左右,而他自己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后边张无忌等人乘坐的那辆车,眼神之中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羡慕和向往。韩世聪目送着他的身影逐渐远去,至始至终,竹暮霜的身子都一动未动,仿佛痴了。

      众人挑小路行驶,这一路上风平浪静,再无奇事发生,一个月的时光便在这漫漫长路中悄然度过了。这一日,众人进入土鲁番地区,眼下虽已是深冬时节,但这火焰山下的奇妙地带却无丝毫寒意,众人的衣衫比起一个月之前要薄了许多,赵敏也脱下了那件名贵的狐裘,只穿着一身绢布襦裙。按照先前制订的路线,自此之后,张无忌等人将一路往西南方向远行至波斯总坛,韩世聪一行四人则沿着天山山脉搜寻倚天剑的下落,简而言之,双方临别在即。周芷若自三日前开始,便有些面露愁意,时常静静地发呆。韩世聪起初不大明白,还以为师父身体有恙,后来逐渐明白了过来:“原来是因为她和张兄又要分开了。”念及此处,心绪也随之惆怅了起来,却也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只得默默地祈祷她平安喜乐。

      当日晚间,众人在一家风格别致的客栈投宿,用过晚饭,便各自回屋歇息。到了夜里,韩世聪觉得有些气闷,便和同屋的杨玄打了个招呼,独自一人来到后院散心。晚风阵阵,银发轻飘,或许也只有在这样的夜晚,土鲁番的冬天才能给人带来些许微凉之意。刚行得数步,便瞧见院中的一根石柱下坐着一人,仔细瞧去,正是殷离。韩世聪见她双手抱膝,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仿佛若有所思,自己走到近处竟似都没有瞧见,忍不住轻声招呼道:“殷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殷离回过神来,缓缓抬起头,道:“是韩少侠啊,我困啦,休息休息而已。”韩世聪见她一反白天古灵精怪的形象,倒是有些好奇,问道:“干么不回屋休息呢?”殷离轻轻哼了一声,低声道:“我现在才不回去呢,我倒要看看他们什么时候才回屋睡觉。”韩世聪奇道:“他们?”殷离嘟着嘴,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石门,道:“你去看看吧,他们在那谈天说地呢。”

      韩世聪心道:“殷姑娘也不把话说清楚。”好奇心起,不由自主地便向那石门走去,行至近处,忽听得门后传来周芷若的声音:“总而言之,不管这次你去多久,明年中秋月圆之夜的约定可不要忘了。”紧接着张无忌的声音也清晰地传出:“放心吧,芷若,我一定会去的。”短暂的沉默过后,周芷若的声音终于再次传来:“你。。。你们一切小心在意。”语气显得有些低沉,似乎带着点惆怅之意。韩世聪心下明白:“师父和张兄即将分开,定是有许多话要说。”回想起那夜在湖畔镇,也是类似的场景,只不过那次是久别重逢,这次却是分道扬镳。韩世聪暗暗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悄步欲走,忽听得那头又传来赵敏的声音:“你就放心吧,周姊姊,阿牛哥哥虽然忠厚老实,不是还有我呢嘛,一般人害不了他的。”嘻嘻一笑,又道:“除非是姊姊你。”

      韩世聪忍不住朝着门内张望了一下,只见一棵大树后隐约站着三人,瞧衣饰显然便是张无忌、周芷若和赵敏。韩世聪抬头看了看天,微微一笑,心道:“虽然是同样的场景,上次有酒,这次无酒,上次月盈,这次月亏。”自觉不方便再行流连,连忙转身离开,行走之时,还是隐约听到周芷若如娟娟泉水一般的说话声:“希望你的阿牛哥哥言而有信,你们的‘三年之约’早日达成。”韩世聪心道:“什么‘三年之约’?是了,当初在湖畔镇也曾提起过,应该是张兄和赵姑娘之间的什么约定吧。”料想定是有关风月之事,也不愿多想,使开轻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来到殷离所在的石柱前,见她兀自发呆,仍是似乎没看到自己,心中不禁百感交集,也不再上前招呼,而是缓步朝前院行去。他睡意全无,径直从客栈大门走出,来到了街上。空旷的街道看不见半个人影,唯有阵阵凉风伴其左右。

      韩世聪漫无目的地踱着步,忽听得身旁的巷子里传来一声奇怪的叹息,这声音略显粗犷,显然是从男子口中发出,虽说是叹息,但听不出任何低迷之意,仿佛只是为了叹气而叹气。韩世聪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未及张望,又是两声类似的叹息徐徐传来,听起来显然是同一人发出的。

      韩世聪心想:“是何人在此叹气,还叹得如此夸张?”好奇心起,于是顺着声音缓步走去,拐弯进了一个小巷,但见一处僻静的角落里似乎坐着个人。他慢慢走上前去,借着附近灯笼的亮光,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逐渐映入眼帘,只见他坐在一张脏兮兮的毯子上,面前放着一块石板,上面摆着三只破碗和两只小碟,破碗里面分别盛着半只烧鸡、炖肉和一大块熏鱼,碟子里则盛着花生和一些红通通的条状事物,像是某种植物的果实。这乞丐单手持箸,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食物,却始终不动筷子,似乎犹豫不决,口中叹气之声此起彼伏,时高时低,见韩世聪站在自己面前,也只瞥了一眼,继续叹气。韩世聪粗粗打量此人,只见他生得一张方脸,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矮鼻厚唇,形貌并无异处,唯有两颗锥子般的瞳仁令人侧目,于是微微一笑,道:“这位兄台,伙食不错啊,为何却要唉声叹气?”

      那乞丐连忙摇了摇手,道:“兄台此言差矣,我虽然是‘叹气’,但却不是‘唉声’,我精神状态可是好得很呐,兄台不妨换成‘长吁短叹’,这才妥当些。”韩世聪听他声音清朗,料想年纪也不算什大,觉得此人说话有些意思,又笑了笑,拱手道:“请恕在下言语不当,不知兄台因何长吁短叹?”那乞丐重重叹了口气,又打了个哈欠,道:“整整一天啦,一个跟我做交易的都没有,嘿嘿,这些没见识的人啊,都认为我骗人或者以为我是疯子。”韩世聪奇道:“什么样的交易?”那乞丐又看了他一眼,这一次可不是微微一瞥,而是细细打量,跟着嘿嘿一笑,道:“本丐今日好不容易整了这些个下酒菜,却苦于没有好酒,于是想用家传的宝剑换壶好酒喝,于是便打着‘以宝换酒’的旗号在这里吆喝了一天,嘿嘿,这一天下来,莫说是好酒了,劣酒也没人给本丐打一壶,真是气煞我也。”

      韩世聪哑然失笑,见他独自一人坐在这巷子里叹气,也着实有些可怜,于是道:“想喝酒还不好说,你等着,我去给你找一壶酒来。”说着使开轻功,片刻之间便回到了客栈,他走到后厨,大部分店里伙计已然回屋睡觉,仅有一个值守的店小二趴在灶台边打盹。韩世聪将他叫醒,买了一小坛白酒提在手中,又火速地往那巷中奔去。那乞丐见他回来,顿时笑逐颜开,粗声道:“哎呦,兄台果然言而有信啊。”伸手将酒坛接过,迫不及待地解开封口,深深地嗅了嗅,大声赞道:“好酒!好酒!”尚未开始喝,神色间已显得颇为陶醉。

      韩世聪笑道:“先前你说白天遇到的都是些没见识的。怎么样?我这位兄台算是有‘见识’吧?”那乞丐大声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举起酒坛便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跟着用筷子夹起一只红色的条状果实放到嘴里,大嚼起来。韩世聪见他连喝好几口酒均是以那红色物什为下酒物,碗中的大鱼大肉却是一块未动,不禁奇道:“兄台,你这吃的是什么东西?我好像都没见过。”那乞丐嘿嘿一笑,伸手拿起一枚递到他跟前,道:“你尝尝看。”韩世聪也不嫌弃,笑着接过,一把丢入口中,缓缓咀嚼起来,顷刻之间,只觉得喉头一股热气上涌,舌头仿佛麻木了一般,这股热气瞬间窜上顶门,整个人顿时大汗淋漓。那乞丐见他模样,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道:“这玩意儿叫做番椒,滋味如何?”心下暗想:“这人倒也颇为爽快,互不认识的人给什么居然都敢吃。”倒有些佩服他的胆色。

      韩世聪暗运九阴内力,将一股凉气从丹田之处直顶喉结旁边的人迎穴,同时又分出一波内息凝于右手掌心,轻轻握住喉咙,用冰冷的手心反复揉搓,如此内外交错施为,那股热气才逐渐消除。他轻轻咳了几声,道:“好家伙,这东西可真是辣的很,比起川饭中的川椒可要厉害得多了。”那乞丐捏起一枚番椒,面露得色,笑道:“那川椒不过是花椒的一种,我这种辣椒来自海外,岂是那小颗粒可比?”南宋时的川饭以辣著称,其中的辣味来自于川椒,这川椒又叫“麻椒”和“蜀椒”,是花椒的一种,却有着普通花椒所不具备的强烈麻辣口味,然而眼前这乞丐所食的红色条状番椒,在中土大地可是前所未见。韩世聪见他一面吃着这种辣味惊人的食物,一面喝着烈酒,心下骇然:“这人莫非是铁打的胃。”

      过得片刻,那乞丐已将面前的鸡鱼肉花生番椒等物吃尽,那一坛酒也已喝了个底朝天。他伸袖抹了抹嘴,笑道:“走吧,兄台,跟我去取宝剑,你大欢哥言而有信。”韩世聪道:“你叫大欢?”那乞丐一本正经地道:“是‘大欢哥’而不是‘大欢’,别看你一头白发,但很明显你的年纪没我大,所以得叫我哥才对。”韩世聪笑道:“没问题,大欢哥,如此可就多谢了,我倒要看看你藏着什么宝贝神剑。”他说此话时虽是无心,但话一说出,心中忽然闪出一个念头:“眼下我们身在土鲁番,此处说起来也算是天山脚下了,他说的宝剑该不会。。。该不会是倚天剑吧?”想到此处,不禁心中微寒,却更坚定了去一瞧究竟的决心。

      那大欢哥笑道:“我家离这里不远,跟我来吧。”说着便迈开大步,在前面带路。韩世聪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心想:“此人步伐固然轻盈,但却瞧不出是否身怀轻功。”二人绕过了五六个小巷,眼前忽然出现一大片农田,夜幕深深,唯有点点淡光撒过,仍然瞧不清楚田里究竟种着些什么。大欢哥带着他沿着田间小路一路向北行走,期间俯下身来,摘下几个田里的果实,塞到韩世聪手里,道:“这些都是我种的番椒,给你,你若是吃不下,可以给你那些同伴尝尝。”韩世聪奇道:“你怎知我有同伴?”大欢哥嘿嘿一笑,道:“那么巨大的两辆马车停在那客栈后院,怕是这镇上的人都知道你有不少同伴了。”

      说话之间,二人已来到一座破旧的木屋跟前。大欢哥道:“你要进来坐坐吗?里面可乱得很。”韩世聪微笑道:“不怕乱,既然来了,自然要进去看看。”于是跟着他走进木屋。大欢哥点亮几根蜡烛,烛光辉映之下,只见屋中着实又脏又乱,破衣旧物满地都是,但一张木桌和一张木床倒是干净整洁得很。大欢哥笑道:“我这人贪吃好睡,所以餐桌和卧榻自是要收拾收拾的。”说着便走到床边,俯身钻入床底,拖出一个布袋来。韩世聪心中怦怦然,待得大欢哥将一柄三尺长剑从袋中取出,在他面前亮了一亮,总算才长吁一口气:“不是倚天剑。。。”然而细瞧眼前之剑,但见剑身洁白胜雪,锋利异常,端的是利刃如霜,心中仍是忍不住喝了一声彩,赞道:“好一把宝剑!”苦于自己的晓雨剑出门时未曾携带,否则真有种想两剑相交,一较高低的冲动。

      大欢哥将宝剑郑重地交到他手中,正色道:“自今儿起,这把宝剑可就归你了,你可得好好照料它。”韩世聪微微一笑,伸手推开,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不过是一坛酒而已,我今日来此,不过是想一睹宝剑的尊容,若说是就此索取,那是万万不能。”大欢哥“嘿”了一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大欢哥言而有信,你若是不要,便是看不起我,更何况我平时又不用伤人,别人也不用伤我,这宝剑在我手里便是暴殄天物。”韩世聪道:“可这是你家传的宝物,我又怎可以。。。”话未说完,就被对方打断道:“咱哥俩不用婆婆妈妈的,你就当是代我保管便了,反正我就住在这里,我相信将来咱们还会见面的。”说着微微一笑。韩世聪见拗他不过,只能将宝剑接过,连声称谢。大欢哥打了个哈欠,道:“时候不早啦,兄台先回你的客栈休息去吧,今晚饱餐了一顿,又喝了一坛好酒,待会儿美美地睡上一觉,今日可就圆满了。”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韩世聪见他困意顿生,自己也微有所感,又道了声谢,便告辞回归。一路之上,心中仍是暗暗称奇:“这大欢哥可真是个有意思的怪人,这样一柄剑中极品说给人就给人,连我的名字也不问一句,倒也是洒脱得紧。”过不多时,便回到了客栈。此时的后院一片寂静,想必周芷若、张无忌、赵敏和殷离均已各自回房休息。他轻声走进自己的房间,见杨玄已然睡着,便将宝剑随手放在柜子里,正欲宽衣,只听得杨玄口中传出喃喃低语:“五妹,你要小心,有人要找你报仇。”显然是梦话。韩世聪微微一愣,回想起自打那日林中卢巍退走之后,杨玄便有些少言寡语,现下看来,怕是他心中仍在担心秦缃绮的安危,但自己忠于职责,一路上竟也没有直接表露。韩世聪暗想:“明日我跟他说说,若是实在放心不下,便让他回去陪着秦姑娘。”困上心头,也不再多想,很快便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张无忌等人便早早整装,和众人一一道别,这一下倒也出乎韩世聪的意料之外:“想不到今日便要分道扬镳,看来是昨晚张兄和师父已经商量好了。”于是拱手道:“张兄一路保重,一切小心为上。”张无忌也抱拳道:“韩兄也要一切小心。”顿了一顿,凑到他耳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悄悄话,却又忍住没说,缓缓回过脸来。此时张无忌心中的矛盾情结,只有他自己清楚。

      苏凝岚走到方东白身边,嘟着嘴道:“都这么多天啦,老伯也不肯明说,眼下你们要走了,更没机会跟我说啦。”方东白咳了一声,道:“不是老朽不肯说,而是老朽真的已经忘了那剑谱从何而来啦,眼下剑谱早就毁了,更是无从查证了。”之前在林中破开巨石,苏凝岚便发现方东白的剑法竟是太虚子教给自己的乾罡三诀,心中很是诧异,之后一路之上总找机会和他一探究竟,而对方始终声称不记得了,她虽是不信,但见对方说得诚恳,倒也无计可施。苏凝岚叹了口气,忽然又嘻嘻一笑,道:“不过呀,按照你的说法,你习得这乾罡三诀的时间比我短,你既已是太虚门的传人,便应该叫我一声师姐才对。”方东白嘟哝了几句,苏凝岚虽未听清,但心中已觉得他叫了自己师姐,忍不住又是一笑,道:“好师弟,真乖!”

      周芷若妙目含泪,一言不发,只是和他们挥手作别,直至马蹄声起,张无忌等人消失在视野之中,方才回过神来,低声道:“咱们也该去下一个地方看看了。”

      韩世聪回到屋内,和杨玄一起收拾随身物什,想起昨晚他梦中所言,微笑道:“杨大哥,你若是担心秦姑娘,不妨回去看看她吧。”杨玄一愣,道:“什么?”韩世聪随即将他说梦话一事说了,跟着又道:“这边有我、师父和苏姑娘在,不会出什么乱子,曾经那些恶当,不会再上第二次了,你就放心好了。”杨玄先是一阵苦笑,脸色略显尴尬,很快便恢复那副不羁的神情,粗声道:“大可不必,那卢老儿想必已经不敢再去胶州生事了,何况山上有师父和师伯在,更有数百庄客坐镇,绝无闪失。”嘿嘿一笑,又道:“毕竟像你义父那样的剑术造极之人普天之下也未必能有几个。”韩世聪心知当初若非庄中高手为人所伤在先,宋剑涛所带之众未必便能如此长驱直入,心下倒也不是特别担忧,又和他来回推就了几句,见他神色坚决,着实没有半途打道回府的意思,也不再强求。

      杨玄见他除了背上的宝剑之外,还从柜子里取出另一把长剑,不禁奇道:“庄主兄弟,这把剑是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韩世聪道:“昨晚我遇到一个奇怪的乞丐,是他送给我的,说是他家传的宝剑。”杨玄道:“宝剑?有何稀奇之处?”韩世聪道:“这剑确有独到之处,杨大哥且瞧好了。”说着便将宝剑亮出,但见白光闪动,煞是明亮。杨玄赞道:“果然是宝剑,不同凡响。”便在此时,苏凝岚恰好经过此间,见二人在观剑,娇笑道:“大哥,你们快点啦,周姊姊都在院子里等我们了。”当仔细瞧见宝剑模样之后,忽然“啊”了一声,颤声道:“大。。。大哥。。。这剑你是从。。。从哪里得来的?”韩世聪见她惊得花容失色,不禁大奇道:“岚妹,你怎么啦?这把剑有什么不妥么?”苏凝岚似乎有些傻眼,愣愣地道:“这可是我杨武师哥的朝雪剑呀!”

      韩世聪听她如此一说,顿时一惊,转向杨玄,问道:“既是令弟之物,杨大哥可曾见过?”杨玄此刻似乎也是有些不知所措,虽神色镇定,但仍是有些颤声地道:“我和弟弟多年未曾见面,他的随身宝剑,我还真是没有见过。。。”苏凝岚惊道:“什么?杨。。。杨大哥你竟是我师哥的哥哥?”他们虽相处日久,但均未向她吐露杨武和杨玄之事,因此今日她是头一回听说。杨玄叹了口气,道:“确实如此,之前因种种缘故,未向姑娘说明,还请勿怪。”苏凝岚秀眉微蹙,道:“现在的问题是,我师哥的宝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他到底怎么啦?”杨玄见她神色关切,正欲向她道明自己所知的情况,但想起江莺和她毕竟也是师兄妹,且对她有些别样之情,只得重重一叹,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弟弟究竟怎么了,眼下他的随身宝剑既然重现,咱们应当去探个究竟。”韩世聪见他不当着苏凝岚的面点明杨武与江莺之事,心下已然明白,于是点头道:“没错,咱们赶紧去找一找昨晚那位奇怪的大欢哥。”

      杨玄双目一睁,似乎有些吃惊,连忙问道:“庄主兄弟,你说昨晚赠你宝剑之人叫什么?”韩世聪道:“他自称‘大欢哥’,怎么了,杨大哥难道认识此人?”杨玄道:“他长得什么模样?”韩世聪道:“方脸宽额,身材挺高大,满脸都是胡子。”杨玄深吸一口气,神色颇不自然,隔了一小会,才道:“形貌相符,且平素常以乞丐面目示人。。。这人十有八九便是当初。。。嗯,他或许便是任大欢,那位‘早该已经被灭口’的暮月教长老。”韩世聪稍一联想,立时明白了过来,惊道:“什么?难不成他就是你之前提过的那位。。。”杨玄点了点头,皱眉道:“但是这不可能啊,他应该已经被那谁害死了才对。”韩世聪道:“你之前说他就死在峨嵋山脚下,是亲眼所见吗?”杨玄先是点了点头,忽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仔细想来,那样的‘亲眼所见’似乎也是漏洞百出,若说是金蝉脱壳,也未必不可能。。。嗯,如果真的是任大欢,他手里有我弟弟的宝剑也就不奇怪了。。。”

      苏凝岚有些紧张地道:“你们在说些什么呀?什么灭口不灭口的?杨武师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韩世聪道:“岚妹莫慌,如今看来,即便是亲眼所见的都未必作的准。任大欢。。。任大欢。。。我知道他的住处,咱们赶紧前往,一问便知究竟。”当即大步出屋,和师父见面,向她简要说了昨晚怪丐赠剑一事。周芷若先前还沉浸在和张无忌等人分别的失落之中,听得此事,顿时回过神来,严肃地道:“咱们快去看看。”

      一行四人将马车暂且留在客栈前院,由韩世聪带着,飞速地往那大欢哥的住处行去。过不多时,那片农田已然出现在他们眼前。此时日光普照,万物已然恢复本来的色彩,众人只见眼前两大片火红,乍一看去,竟有些刺眼,正是东西两块田地里密密麻麻地长满了番椒。苏凝岚惊叹道:“好漂亮呀,这些是什么东西?”韩世聪道:“听那大欢哥说,这叫番椒,是可以吃的,不过味道着实有些辣口。”苏凝岚此刻虽知面临大事,但好奇心切,还是忍不住俯身摘了一个,凑到鼻边,轻轻闻了一闻,秀眉一蹙,道:“这辣味好厉害,我可不敢吃,留着玩玩也就可以啦。”说着便将这小番椒插在发间。她天生娇美,乌黑的发丝之中点缀这一抹红,倒是更增丽色。

      众人沿着田中小路缓步行走,越接近那木屋,步子越慢,片刻之间,已来到屋门之前。韩世聪伸手在门板上轻轻扣了扣,朗声道:“大欢哥,是我啊,你在家吗?”见屋中无人回应,回首看了看师父,只见她在嘴边比划示意,顿时明白,又敲了敲门,更大声地道:“大欢哥,我又给你带酒来了,快开门啊!”仍是动静全无。杨玄道:“不大对劲,庄主兄弟且先退后,我闯进去看看。”话一说完,便按上门板,轻轻一推。他虽无心破坏,但偌大的木板门仍是应声倒地。杨玄缓步走入里屋,左右打量了片刻,轻轻呼了口气,道:“里面确实没人。”韩世聪走到他身边,四下张望了一番,见屋内陈设仍与昨晚无异,沉吟道:“莫非他又上街去用别的东西换酒喝了?”周芷若道:“此处既然是对方的居所,不妨先在此等上一等。”说着也走进屋内,仔细打量,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物。

      正说话之间,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说话之声:“几位朋友在这里做什么呢?小女子有什么可以帮你们的吗?”声音清婉柔和,听来精神不免为之一振。

      韩世聪顺声望去,只见一身着艳红色衣衫的女子站在不远处的另一座木屋前,正缓缓地冲着这边招手。两座木屋都处在这片番椒田的同一面,昨晚韩世聪来时,已然注意到,只不过当时屋内并无灯火,却也未加在意,此刻得见此女站在门前,多半便是那间木屋的住户了。周芷若道:“咱们可以去问问这位邻居,说不定她能知道这屋子的主人去了哪里。”韩世聪点了点头,带着众人朝那红衣女子走去。待得渐行渐近,那女子的相貌也随之清晰起来,只见她生得一张娇俏可人的鹅蛋脸,双眸似秋水,弯眉如柳叶,光润玉颜,亭亭而立,一颦一笑之间,更显姿容温婉、气度高雅,一袭红衣在身后大片番椒的映衬下,端的是光彩照人。红色乃是艳色,然而此女着了红装,却无半分妖娆之态,相反却散发着空谷幽兰般的气质,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已美成了一幅画。

      韩世聪微微一呆,不知为何,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师父,忽又连忙转头,望向那红衣女子,待得行至跟前,稍一定神,拱手道:“我们来到此间只为寻人,粗手粗脚,动静不免大了些,打扰了姑娘,实在不好意思。”那女子微微一笑,道:“这位大哥见笑啦,方才小女子一直在田间劳作,你们一路走来,我早就注意到啦,称不上打扰的。”韩世聪等人互相对望了一眼,心下均想:“原来她早就在外头了,她穿着这一身衣裳藏身番椒田里,不细看倒也确实看不出来。”周芷若道:“这位妹妹,我们要拜访刚才那间屋子的主人,不知妹妹今日可曾见过他?”

      那女子不假思索地道:“姐姐是说大欢哥吗?说来也怪,今日我还真是没见到过他。”杨玄皱了皱眉,道:“姑娘可知这位大欢哥的全名叫什么?”那女子道:“他叫任大欢,是我的老邻居啦,还经常偷我种的番椒下酒。”她此言一出,杨玄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心道:“果然是那暮月教的任大欢长老吗?”心下仍自存疑,复又问道:“姑娘可知你这位邻居是做什么的?”那女子伸出如玉笋一般的手指,在唇边轻轻抚了抚,似乎在思索,随即便道:“他好像没什么正经事干,整天游手好闲的,穿着一身乞丐服,可能就是个乞丐吧,不过他双手双脚都好,不知为什么不去干点正经的营生,偏要去乞讨。”杨玄苦笑道:“或许他就是以此为乐吧,谁知道呢。”

      那女子微笑道:“各位既然是来找大欢哥的,不妨进屋先坐坐,他这人就好偷吃我种的番椒,应该走不远的,说不定晚些时候就回来了。”韩世聪道:“这两大片田里的番椒都是姑娘自己种的吗?”那女子点头道:“是呀,大哥你也想尝尝吗?”韩世聪连忙摇手道:“这玩意我可不敢领教,不过你那位邻居可声称这一片番椒是他种的。”说着伸手指了指任大欢屋前的番椒田。那女子抿嘴一笑,道:“他偷东西偷惯了,也就当成自己的了,随他怎么说好啦,我也不在乎的。”苏凝岚嘟了嘟嘴,从头上取下那枚番椒,嗫嚅道:“对不起呀,我刚才也偷了一个。”那女子笑道:“这又不打紧的,我种这个纯粹是为了玩儿,我自己也几乎不吃的,这里气温很高,眼下虽然是冬季,却不妨碍这些番椒的生长,你要是感兴趣,多摘一些也没问题。”苏凝岚高兴地道:“那就谢谢你啦。”说着将那枚番椒重新插在发间,又道:“我叫苏凝岚,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笑道:“你们就叫我婉舒好了,不过苏姑娘,你怎知我比你大呢?”

      苏凝岚道:“姐姐你个子比我高,而且看上去就比我有见识,自然比我大啦。”婉舒见她一脸纯真无邪,又是微微一笑,道:“各位还是先进屋里来等人吧,我烫了几壶红豆酒,大家一起喝几杯。”韩世聪和苏凝岚对望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奇道:“红豆酒?”

      婉舒听他们语音有异,奇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韩世聪冲苏凝岚使了个眼色,镇定地道:“没什么,多谢姑娘的好意。”婉舒抿嘴一笑,道:“各位远来是客,不必客气,随我来吧。”于是一行四人跟在她身后,缓步入内。婉舒所住的木屋从外面看来和任大欢的居所并无二致,但屋内却是一番别样的情景,刚踏过门槛,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仔细分辨,正是醇厚的酒香掺杂着红豆的清香。韩世聪四下打量,只见屋中陈设布置得雅致有序,当中一张榆木大方桌十分显眼,桌上摆放着一只青花瓷瓶,里面插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木屋的后门处有一座小炉,炉上放置着一个大瓷罐,文火细炖,那浓郁的酒香正是从这罐中飘出来的。

      杨玄仰头吸了吸,似乎颇为沉醉,微笑道:“好酒好酒!”跟着又道:“我若是那任大欢,知道你这个邻居在这里烫这么好的酒,也不必大费周折出门用宝剑换酒了,直接过来揩油就可以了。”婉舒奇道:“宝剑?大欢哥那样邋邋遢遢的家伙居然还拥有什么宝剑?”杨玄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那任大欢一身极高的武功可不是闹着玩的,姑娘作为他的邻居,难道一点都没看出来?”他说着说着,一对虎眼逐渐眯了起来。婉舒一面将瓷罐端上方桌,一面轻声道:“我和他虽然是邻居,但平日里都没怎么说过话,他除了爱来我的田里偷番椒,其他的也没什么交流了。”

      杨玄笑道:“我们四位冒昧来访,和姑娘也是头一次见面,但姑娘言语得体,神情自若,毫无惧生之态,显然也绝非一般的农家姑娘,我刚才所说的‘真人不露相’,也有一半是说的姑娘你。”婉舒微微一愣,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目光又依次转向韩世聪、周芷若和苏凝岚,跟着轻轻一笑,柔声道:“这位大哥说得倒是没错,我呀,确实是有一项本领,可以称得上是‘真人’。”杨玄笑道:“愿闻其详。”婉舒笑道:“我能一眼看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你们四位都是好人,那位大欢哥虽然小偷小摸,终日懒散,却也不是坏人。”她一面说话,一面将瓷罐里的酒分别倒入五个尖嘴酒壶之中。杨玄哈哈一笑,也不再多说。而韩世聪见她倒酒之时,瓷罐中沉底的红豆时隐时现,心下大宽:“她的红豆酒和义父的可大不相同了!”看了一眼苏凝岚,正好与她目光相接,只见她偷偷做了个鬼脸,伸手指了指酒壶,似乎在说:“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婉舒转过身去,不紧不慢地从柜子里取出五个瓷质小酒杯来,柔声道:“你们都是好人没错,可眼下我只知道这位妹妹的名字,你们三位的尊姓大名可还不知道哩。”说着便将目光凝聚在了韩世聪脸上。

      韩世聪见她目光清澈,虽不似苏凝岚那般天真,但始终透着一份清秀淡雅的感觉,心中已有了几分好感,警惕之意消去了大半,当即拱手道出姓名。婉舒微微一笑,又看向杨玄。杨玄心下暗想:“看她的神态,似乎从未听说过庄主兄弟的名字。”虽略有迟疑,倒也还是爽快地说出了名字。婉舒也冲他有礼貌地一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表情,跟着面向周芷若,柔声道:“这位美丽的姐姐,敢问芳名?”周芷若双眼微咪,微笑道:“在下姓周,名芷若。”婉舒拍了拍手,道:“姐姐人美,名字也美,人如其名,名如其人。”周芷若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看,凝神注意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心想:“她看来确实是头一次听到我的名字,此人多半不是江湖中人了。”

      婉舒小心翼翼地在五只酒杯里都斟满了酒,自己率先端起一杯,柔声道:“婉舒也不大会说话,各位随便取用,不必客气。”说完自己先一饮而尽。杨玄听她这话说得颇具豪爽之气,饮酒姿势却十分舒缓优雅,心中一乐:“相比之下,五妹可是举止略粗,言语却十分细腻,和这位婉舒姑娘可以说是恰恰相反。”念及秦缃绮,不禁悠然神往。韩世聪正欲取杯,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有不少人冲着大欢哥的木屋走去。果不其然,很快便有一中年人的声音响起:“晚辈朱雀堂徐博远,特来拜见任长老。”

      四人相互对望了一眼,心下均想:“这是暮月教的人到了。”韩世聪对“徐博远”这个名字倒十分熟悉,此人乃是暮月教朱雀堂堂主魏星海的弟子,殷野王和殷离当初均是中了此人的青苗神掌,幸得自己以换元冲和功调顺内息才得以康复。

      只听婉舒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任长老?看来这些人也是来找任大欢的吧,却不知这家伙又是什么‘长老’了?”她一面自言自语,一面缓步走到门口,向外张望了一番,随即又回到屋内,皱眉道:“他们可来了不少人呐。”韩世聪道:“有多少?”婉舒道:“约莫十来个。”杨玄笑道:“来得正好,老子早就想修理修理这姓徐的了,却不知魏星海有没有来?否则这十来个人根本不够打的。”婉舒吃了一惊,颤声道:“你。。。你和这些人有仇吗?”杨玄心想这姑娘既然不知江湖之事,和她多说暮月教的事情也没什么用处,微微一笑,正欲开口,只听韩世聪已抢先道:“姑娘莫怕,我们不是来惹事的。”说着便冲杨玄使了个眼色,似乎在说:“可别吓着了她。”

      婉舒叹了口气,柔声道:“倒不是怕,况且这又有什么可怕的?小女子虽只是一介村姑,但你们江湖中人打打杀杀的事情也是有所耳闻的,我见你们面善,所以拿你们当朋友,请你们喝酒,希望你们不要在这里动手才好,我主要是怕糟蹋了这片番椒田,这可是我多年的心血呢,小女子拜托你们了。。。”说话之间,忽又听得外边传来声音:“任长老,您老人家在家里吗?”跟着便又安静了下来。周芷若道:“婉舒妹子,这任大欢既然不在家,他们很快便要来这里跟你打听了,届时怕是会认出些什么人来,大家难免还是要动手。”她虽未和徐博远等人打过交道,但暮月教毕竟是从明教分出去的,其中搞不好会有人认出自己,此番前来西域,便是要从暮月教手中夺回倚天剑,若是提前照面,未免打草惊蛇,而且听杨玄的口气,多半也和他们相识,再加上还有个在小珠山轩烽台一战成名的韩世聪在旁,这徐博远和当初的宋剑涛虽分属朱雀堂和青龙堂,但轩烽台败退之事想必已在暮月教之中传开,即便这些人里没有当时参与的教众,但韩世聪这一头白发也难免会让人联想。

      婉舒微一沉吟,随即站起身来,道:“不如这样,四位哥哥姐姐妹妹不妨先进我的房间里避一避,让小女子跟他们应付应付。”说着伸手指了指东面的一个小门。韩世聪见她面色柔和从容,已毫无方才吃惊失色之态,但心下仍是不大放心,于是道:“姑娘不必替我们冒险,该见面的迟早都是要见面的,若是真的话不投机,我们把他们引走就是,不会破坏姑娘的番椒田。”苏凝岚也道:“就是就是,姐姐你不会武功,尽量别招惹他们。”婉舒冲着韩世聪一笑,道:“你们不放心我,我还舍不得我的贵客们呢,你们先藏起来,到时候若是我真遇到了麻烦,你们再来帮忙不迟。”

      话音刚落,便听得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徐博远中气十足的声音:“请问这里有人住吗?”婉舒柳眉一皱,一面冲他们四人使眼色,一面将桌上酒杯里的酒迅速地倒回壶中,将酒杯竖着叠起。周芷若点了点头,率先打开小门,走入里屋,韩世聪有些担忧地看了婉舒一眼,也随即走入,苏凝岚跟在其后,杨玄略有些迟疑,却也只得大步跟上。这四人轻功高强,几乎未发出声响。

      比起外厅,婉舒的卧房布置得更为简约雅致,屋内充斥着淡淡的花香,一张花梨木质的架子床上整齐地铺着淡粉色的被褥,床边有一个梳妆台,对面则是一张书桌,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和一盆水仙花,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多余的家具。韩世聪心道:“婉舒姑娘显然不是普通的村姑,单从这室内布置和言行举止来看,多半是大户人家在此隐居。”心念此处,不由得想起了当初海客村韩盈儿的卧房,心中不免为之一痛。这卧房百般精致,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没有一扇窗户,但这样一来,外边便看不见里头,当此情形,倒也适合暂时藏身。

      这时,只隐约听得外边想起了轻轻的开门声,随即婉舒柔和的声音缓缓传入耳中:“几位大哥,你们有何贵干?”隔了一小会,那徐博远的声音才清清楚楚地传来:“原来是位姑娘,多有叨扰,还请勿怪,不知姑娘可知道那边屋里的人去哪里了?”韩世聪倒是很想看看这徐博远到底怎生模样,但既已藏身此处,也只能以耳代目了。只听婉舒道:“你是说大欢哥么?今天我到现在都没看到他,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徐博远“嗯”了一声,道:“大伙儿站着说话不大方便,不知姑娘可否让在下进来坐坐?”

      韩世聪心下一凛,只听婉舒淡淡地道:“几位大哥请进,恕小女子怠慢了。”随即几下粗重的脚步声传入,显是同时进来了几人。徐博远道:“你们几个就在外面吧,万一任长老回来了还好及时告知。”几人同时朗声道:“是!”跟着便传来木门推动发出的“吱吱”声,似乎只是轻掩,并未关上。婉舒道:“三位大哥渴不渴?要不要喝点酒?”听语气只是随口一问,远没有先前邀请韩世聪等人时那么真挚。韩世聪心道:“原来进屋里来的只是三个人,大部分都守在外面了。”只听徐博远呵呵一笑,道:“喝酒倒是不必了,听姑娘的口气,似乎和我们任长老很熟悉?否则怎么会叫他‘大欢哥’呢?”

      婉舒道:“我和他只是住得近而已,他大约是三年前来这里的,虽然也算是老邻居了,但我和他说话的次数都很少,之所以这么称呼他,还是他初来乍到和我打招呼时让我这么叫他的,还说‘叫任大哥太没品位,还是大欢哥听起来更加潇洒’,嘿嘿,当时我就觉得这人还挺有意思的,谁曾想到随后这三年他再也不和我主动交流了,我一个女孩子家自然也不便主动去找他说话,至于他是你们的什么‘任长老’,我可就一点也不知情啦,我还一直以为他就是个普通的乞丐。”

      听到“乞丐”二字,屋中有人忍不住“噗嗤”一笑,却不知是谁发出的声音。徐博远沉声道:“不得无礼。”随后又恢复平和,道:“初来乍到。。。初来乍到。。。这么说来,姑娘在这里的年头可比我们任长老要久得多了?”婉舒道:“我在这里都已经住了十几年了,大欢哥那间屋子也是他来这里之后才自己建的,也算是征得了我这个‘地主’的同意吧。”徐博远道:“姑娘是一个人在这里居住吗?可有什么亲人?”婉舒道:“这里就只我一个人住,我有个哥哥,但他早就失踪啦,屈指算算,大概都有十年没见过他了,也没人管我,我能活到这么大,也完全是靠自己了。”

      韩世聪听她将这番境遇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不禁暗暗心惊:“原来婉舒姑娘曾经还有个哥哥,眼下却失踪了,唉,她独自一人在此住了这么久,唯一的邻居也不爱跟她说话,当真是孤苦得紧。”只听徐博远“哦”了一声,道:“我看姑娘这家里的物什倒不是寻常货色,这十年你是靠什么挣来这些的?”言语中颇有轻浮戏谑之意。卧室中的四人听他问得固然唐突,但这个问题也算是他们自己有所不解的,之前应这位美丽姑娘之邀入屋做客,各人心中固有疑问,但毕竟和她还不熟悉,却也不便冒昧相询,此刻听徐博远这么直接一问,倒也更加留神倾听。

      婉舒叹了口气,柔声道:“这些都是上一辈的大人留给我们的,这些家用怕是比我的年龄还要大上一些,我从未和这些大人们见过面,不过我很小的时候曾听哥哥说过,我们祖上乃是世家,只不过如今已经家道中落了。”顿了顿,又道:“更无奈的是,我和哥哥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韩世聪心想:“果然没猜错,她确是大户人家出身,她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而我是知道自己的真名却必须忘记。”想到此处,不免有些同病相怜之感。

      徐博远道:“想不到任长老有你这样一位美貌邻居,我们都从未听他说起过,若不是大伙儿今日终于找到此处,都发现不了你,这算不算‘金屋藏娇’?”话音刚落,屋内的另外两位教徒开始附和着大笑起来。韩世聪听他言语愈发轻浮,显然有些不怀好意,心中有气,暗想:“待会儿若是这些人对婉舒姑娘无礼,咱们可不能袖手旁观。”只听婉舒道:“当然不算,首先这里可不是什么金屋,而是木屋,我也不是什么‘娇’,充其量只是个村姑罢了。”徐博远呵呵一笑,道:“姑娘倒是风趣得紧。”随即便传来一下木椅推动的“吱吱”声,似乎有人站起。只听徐博远又道:“姑娘后边那是什么房间?为何一直关着门?”婉舒道:“那是我的卧房,有外客临门,自当掩上。”语气倒是颇为镇静。

      徐博远道:“在下乃是一介武夫,不在乎那些莫名其妙的规矩,不知可否让在下进去瞧瞧?”韩世聪心下一凛:“莫非这姓徐的起疑了?”看了看身旁的杨玄,只见他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似乎在说待会儿若是动手,须得一不做二不休。苏凝岚一脸轻松,毫不在意,周芷若则秀眉微蹙,默不作声。

      婉舒道:“咱们萍水相逢,如此行事,怕是十分不妥。”徐博远嘿嘿一笑,道:“我这人有个毛病,去什么地方,若是看不清全貌,心里总归不舒服。”顿了顿,又道:“同样的,见什么人,尤其是美人,若是看不清全貌,心里就更是不舒服了。”后面这句话的猥琐之意再明白不过,韩世聪等人听得清清楚楚,已然怒不可遏。杨玄心道:“这鬼门关是你自己要踏进来的,待会儿将你一刀两断,你可怨不得什么,只可惜你的脏血怕是要玷污了这闺房。”

      又是一声木椅的细微响动传来,这一次伴随着轻轻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婉舒起身走了几步。便在此时,忽听徐博远颤声道:“等一下,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婉舒淡淡地道:“我叫婉舒,大哥你这是怎么了?”徐博远隔了一小会,才缓缓道:“没事,没什么,这名字和你很配。”随即轻轻一咳,道:“在下并非无礼匹夫,只是开个小小的玩笑,还请姑娘勿怪。”“吱”的一声,似乎是外头的屋门被打开,跟着徐博远的声音再次传来:“大伙儿走吧,别在这里耗着了,办正事要紧。”话音刚落,便传出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婉舒柔声道:“大欢哥有时会在镇上闲逛,你们若是要找他,不妨到镇子里四处找找。”徐博远道:“多谢姑娘提醒,告辞了!”

      方才徐博远欲入卧房查看,韩世聪等人早已做了交手准备,而后却听他忽然率众走了,心下均是大惑:“他是怎么回事?刚才他当真只是跟婉舒姑娘开玩笑?”此刻听得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消失不闻,韩世聪方才率先开门走出,只见婉舒坐在木椅之上,右手端着酒杯饮酒,左手则摆弄着一个灰色的物什,瞧模样似乎是一个孩子玩的面具。韩世聪奇道:“婉舒姑娘,这。。。”话未说完,就被婉舒微笑着抢先道:“这人可真是个胆小鬼,刚才还说见到美人就要看清全貌,我不过是戴了个面具给他瞧瞧,他就吓了一大跳,居然还吓跑了。”说着便将手中的面具套在脸上。这面具乃是木制的,涂了一层灰色的漆,与寻常玩物无异,唯一可圈可点之处便是面具边缘那一根根刺状之物,此刻她戴在脸上,炯炯的目光顺着两孔透出,虽然尽是温柔之意,但乍一看去,仍是有些令人发毛。

      苏凝岚道:“姐姐,你这样看起来确实有些吓人呢,不过那一个大男人居然也被吓跑,倒是很奇怪哩。”韩世聪则奇道:“他们当真是被这面具吓走的?”婉舒笑着将面具摘下,道:“或许是,或许不是,谁知道呢?这面具是我自己做的,小时候我哥哥就有一个这样的面具,他老是戴上吓唬我,后来我自己也做了一个用来吓唬他,他呀,每次都能被我忽然吓住,刚才情况紧急,我居然下意识地把这面具拿出来了,唉,或许我内心深处还在想他吧。”她开始时略带些俏皮之意,但说到最后,神色不禁有些黯然。

      四人相互对望了一眼,心下均想:“原来她只是开玩笑。”但见她神情委顿,几欲垂泪,显然是在睹物思人,均又恻然。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4146947/26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