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观海传奇

作者:我是来买酱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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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回 恍如隔世海客乡


      韩世聪见璇玑道长神色间略有凝重之意,忙道:“发生什么事了?”璇玑道长道:“林兄找你有要事相告,你快去见他吧,可从西面的石门下楼。”韩世聪也不再怠慢,按照道长的指引打开西面墙上的大门,快步走了进去,随即又回首冲道长摇手道别。璇玑道长幽幽地道:“韩庄主,切莫忘了明年中秋之约,老夫在此恭候四位大驾。”韩世聪道:“道长放心,晚辈一定谨记,如期赴约,同时也尽我所能让他们三人也一起来。”说完拱手一拜,转身没入阴影之中。璇玑道长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地点了点头,缓缓摘下面具,自言自语道:“终于可以透透气了。”

      门后是一条宽敞的隧道,两边每隔一丈都挂着一盏烛台,烛光盈盈,虽不甚明亮,却也足以将道路照得明明白白。韩世聪顺着隧道快速行走,见脚下毫无障碍,便愈走愈快,到得后来,不知不觉已使上了螺旋九影轻功,两边光影飞速倒退。众人上楼之时,算上接受考验的时间,端的是耗时良久,然而眼下从这条隧道下楼,却是出奇的快,仅过了片刻,便已到了尽头,眼前出现一扇黝黑的铁门。韩世聪轻轻一推,铁门顺势大开,没发出一丝杂音,室外的强光猛射入眼,面前出现一大片银光剔透的雪地。韩世聪迈出门外,反手将铁门关上,左顾右盼之间,看见左边隐约有人,便快速跑了过去。

      到得近处,见是林凡潇、高文俊和柳圣涵三人,似乎正在商议什么事情。高文俊首先看到了疾奔而来的韩世聪,忙喜道:“庄主出来啦,怎么样?此行见效如何?”韩世聪道:“道长果然是一代奇人,让我知道了许多我原先并不知道的内情,同时还让我摆脱了咒语之困。”林凡潇先是点了点头,道:“这样也算是不虚此行了。”忽又奇道:“他们三人呢?怎么没和庄主一起下来?”韩世聪听他这么一问,顿时也觉得奇怪,脱口道:“他们明明离开得比我早,怎么会还没出来?”柳圣涵微笑道:“那看来他们三人是从东面下来了,那里比起西面稍微曲折一些,倒也不会太过费事。”韩世聪笑道:“柳前辈说得是,再怎么样也不会比上楼时更曲折。”柳圣涵道:“一切都是道长的意思,还请韩庄主莫要见怪。”韩世聪道:“当然不会见怪,若不是此番经历,我也无法自行破解那怪咒。”柳圣涵微笑道:“事实上,你们这番经历给你们带来的影响,还远不止这些。”

      韩世聪不知他所言何意,正自茫然,却听高文俊道:“庄主你来看看,遇到了些许麻烦。”说着指了指身边的林凡潇。林凡潇随即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道:“这是玉儿从柳河川军营寄给子如的信,子如看了之后又派人火速将信件送来了这里,庄主且先瞧瞧。”韩世聪道:“玉儿?”见信封上写着“师尊亲启”四字,随即恍然,又道:“是蓝玉兄弟?”林凡潇点头道:“正是。”韩世聪一面接过信件,一面心想:“难怪这次在胶州没见到蓝兄,原来他还留在常大哥驻扎的军营里。”随手将书信打开,只见上面写着:“卢指挥使亲自兴师南下,意欲前往山庄问罪,缘由不清,且小心在意。”文字最后并未署名,只是画着两把飞斧。

      韩世聪奇道:“这卢指挥使是什么人?很厉害吗?”林凡潇道:“此人是大内亲军都督府的副指挥使,麾下有不少好手,而且还是眼下朝廷中的红人——胡惟庸的表哥。”

      韩世聪早年曾从韩林儿口中听说过胡惟庸这个名字,知道此人精明善谋,是个人物,于是道:“卢指挥使全名叫什么?”林凡潇道:“他叫卢巍,‘巍峨’的‘巍’。”韩世聪点了点头,道:“既然眼下此人要找山庄的晦气,倒也不可不防,可是。。。”想起自己曾答应师父陪她一起寻回倚天剑,更何况依照璇玑道长所言,这一路往西寻剑的途中还能探听到义父的下落,这西行之事实属势在必行,然而眼下却有朝廷要员意欲前往山庄滋事,自己初任庄主,于情于理也当亲自前往化解此事,如此一来却又要耽误好多时日,一时间却也有些犹豫不决。

      林凡潇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微笑道:“庄主不必多虑,此事本不需要庄主亲自回去,由我和老高回庄即可,我之所以传书给道长,是想早些跟庄主禀明此事,也算是先跟庄主道个别,待会儿我和老高就先回胶州了,不能陪庄主再一路西行了。”韩世聪道:“这样当真没事吗?”林凡潇道:“我和那卢巍此前也有过接触,不足为惧,只是他身份特殊,处理起来稍显麻烦而已,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庄主大可放心。”正说话间,只听得脚步声响,韩世聪顺声望去,只见周芷若、张无忌和杨玄正兴冲冲地往这边赶来。

      杨玄笑着道:“庄主兄弟居然比我们还早?道长治好你了吗?你们在这商议什么呢?”他一连发出三问,韩世聪依次解答,并将蓝玉报信之事说了。杨玄微一皱眉,瞧了瞧林凡潇和高文俊,随即又笑道:“那姓卢的老儿没什么了不起,他手下的那些家伙纵然有些本事,也在我高师伯手下走不过两招。”高文俊听他恭维,极是受用,大乐道:“你小子现在算是有见识了,好啦,去帮你师伯把那姓松的家伙带到这里来。”杨玄依言而去,片刻之后,便押着松楠子来到众人跟前。赵敏、苏凝岚、殷离、殷野王、吴清等人见杨玄回归,也纷纷跟着他前来。赵敏笑道:“无忌哥哥下得楼来,也不知道先来报个到,就跑到这里来喝西北风。”张无忌笑道:“咱们过不多时就该上路了,到时候敏妹你是天天能见,这雪云山上的西北风可就喝不着了。”

      高文俊一本正经地道:“临走之前,先请庄主把之前未了之事做个了断吧,这姓松的究竟如何判决?还请庄主明示。”韩世聪见松楠子面如死灰,衣衫褴褛,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怜悯之意:“此人虽是海客村纵火的刽子手,却也只是被人下了咒而为之,就跟提线木偶一般,算不得元凶巨恶,况且那日他的同伙们也都伏法,眼下他已成这副模样,又何苦和他纠缠不放?”于是咬了咬牙,淡淡地道:“把他放了吧,他现在醒了,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罪人了。”他说完此话,便陷入了沉思。苏凝岚听他这么一说,暗暗觉得吃惊,看了身旁的周芷若一眼,一脸茫然。而周芷若却面露浅浅的微笑。

      高文俊道:“庄主,这可算是你下令了啊,不可更改了,你当真要放了你的仇人?”韩世聪道:“我的仇人我自然不会放过,但眼前这位松楠子算不得我的仇人。”高文俊似乎有些不解,但既然庄主这么说了,也不便继续多问,只得重重地“嘿”了一声,道:“好吧好吧,姓松的,你可以滚了,这次可没有马车送你,自己回去吧。”松楠子如获大赦,脸上登时浮现出一副惊异的表情,也顾不得仪态狼狈,连忙向韩世聪等人挨个作揖,口中感恩之辞连绵不绝,随即调转身形,飞也似地往山道奔去,还时不时地回头瞧瞧,生怕再有变故,片刻之间,便消失无踪。

      韩世聪叹了口气,道:“还有那石长碧,他既非害死我师伯的凶手,也对倚天剑之事一无所知,算是被那木长赤给利用了。嗯,等高先生回庄,把那石长碧也一起放了吧。”他说完此话,偷偷看了一眼周芷若,似乎在说:“师父你觉得可以吗?”毕竟此人终究也是涉及了峨嵋派的重大变故。周芷若冲他微笑示意,并且通过传音之术说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说得对,这石长碧终究还是不知情的,和他的两位师兄不可相提并论。”高文俊道:“好,庄主圣言宣判,高某自当依言执行。”

      韩世聪忽道:“奇怪,我那司徒老徒儿哪里去了?”苏凝岚娇笑道:“他呀,又跟那位展老伯去赛跑啦,现在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柳圣涵道:“展枫小孩子脾性,和韩庄主的那位高徒倒是挺能玩得来。”韩世聪想起这半个月来司徒方源着实爱和展枫混在一起,不亦乐乎,于是笑道:“那待会儿我们上路,干脆让他就留在这里喝西北风好了。”柳圣涵微笑道:“如此甚好,有人陪展枫玩闹,这老儿就不会每天叽叽喳喳跟我说个不停了,也好落个耳根清净。”韩世聪道:“不过道长能同意吗?”柳圣涵意味深长地笑道:“他老人家巴不得这里人丁兴旺呢,天南地北之客皆来之不拒。”

      随后林凡潇、高文俊、吴清便先向众人话别,准备打道回庄,以解信中之事,而杨玄则留下和韩世聪同行,也好有个照应。前来送信之人乃是郭子如的徒弟潘小生,三人便乘坐他驾驶的小号马车离开,将那两辆巨大的马车留给韩世聪、张无忌等人。余下众人在云观海阁用完午膳,便整装待发。韩世聪将自己的轻功口诀写在一张棉布上,交给了司徒方源,并让他暂且留在此处,而他自是十分乐意,且道:“嘿嘿,待我将小师父的轻功融会贯通,展老儿便跑不过我了。”不过他也声明只是留下玩玩,算不得璇玑门门人。柳圣涵面露微笑,自不以为意。随后众人便相互道别,各自回到马车之上。韩世聪、杨玄、周芷若和苏凝岚为一路,乘坐同一马车,由杨玄驾车,而另一路由于方东白独臂不便,张无忌和赵敏不便抛头露面,原定由殷野王驾车,但殷离声称“当初我用雪橇拉着阿牛哥一路往西,如今我也得继续用马车拉着他西行”,于是变成了殷氏父女共同驾车跟在杨玄后边,张无忌、赵敏和方东白则共处车厢之中。三位驾车人虽已改了装束,但这两辆大车也着实显眼,便只能挑人迹罕至的小路行驶。两路人马虽目标不一,一路前往天山,一路前往波斯,但终究都是西行,也能顺路很久。

      韩世聪见周芷若一路上少言寡语,似在思索什么,忍不住问道:“师父,你怎么了?是还有什么未解之事吗?”周芷若道:“之前我们听道长一直叙说,却忽略了一件事。”韩世聪奇道:“什么事?”周芷若道:“道长指明那沈空鸣是抢夺倚天剑的幕后黑手,却似乎忘了解释为何此人是白教主人生中的第二个‘克星’了。”

      韩世聪道:“或许是这位沈护法和白教主关系不一般吧,这也没什么,管他们是什么关系呢,咱们现在就是要找他要东西。”周芷若微笑道:“徒儿,你现在说话可比以前硬气多了,不错,有点男子汉的样子了。”韩世聪心下暗暗发笑:“大家年纪都不轻啦,师父还当我是小孩子。”微笑道:“人总得成长的,不然怎么能担负起守护掌门人的重任?”苏凝岚冲他做了个鬼脸,道:“大哥也不知羞,不久前周姊姊都被恶人弄瞎啦,你这守护者是怎么当的?不过好在眼下有本女侠还有外面那位杨大哥在,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啦。”周芷若笑道:“妹妹说得是,不过照这么看来,我可成了弱不禁风的丫头片子了。”

      一行人谈笑之间,天色已然渐晚,两辆马车停在华阴县城之外的一处小树林里,林子旁边便是一家客栈,众人携带随行物品,前往打尖。这客栈分为上中下三层,一层为大厅,二层为单间,三层则是客房,虽坐落于荒郊之处,装修倒颇为雅致,店内食客不少,人声鼎沸,一层大厅仅余寥寥几个空桌。店小二将两张饭桌拼成一桌,招呼众人入座。周芷若微笑道:“今天我请客,诸位想吃什么随便点吧。”

      赵敏嘻嘻一笑,道:“周姊姊现在可称得上是山大王了,大王请客,可不能点太便宜的。”于是呼来店小二,道:“先给我们来一大盘盐水鹅头、一大盘红烧鸭掌、一大盘脆烤鸡翅膀,剩下的菜容我想想再跟你说。”店小二愁眉苦脸地道:“哎呦,我说姑娘,我们这小店小本经营,你点的这三样菜每一样都得用上十几只活禽,除却这些部位,剩下的也不好卖,实在是有些浪费了。”赵敏道:“不怕不怕,你们尽管上菜,这位姑娘有的是银子,别担心付不起钱。”说着指了指周芷若。店小二正色道:“这不是银子的问题,咱们这里确实卖不了这三样菜,姑娘还是点些别的吧。”赵敏听他语气坚定,只得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那我就点一份清水羊肉,一大壶酒,啥酒都可以,剩下的你们看吧。”神色间颇为不乐。余下众人随便点了些简单的菜肴,周芷若自己则要了些清淡的素食,一桌人围聚,偶有交谈。

      然而菜还未上,只见店小二忽又匆匆忙忙地跑来,笑眯眯地道:“告诉姑娘一个好消息,刚才楼上有一桌客人恰好要了十只盐水鹅、十只红烧鸭和十只烤鸡,还指明了分别不要鹅头、鸭掌和鸡翅膀,这下可好啦,姑娘要的菜可以上了。”赵敏奇道:“有这等巧合之事?是什么样的客人?”店小二仿佛没听见她的问话,只是道:“姑娘要是没什么问题,我这就去准备上菜啦。”说着看了周芷若一眼,见这位“有的是银子”的姑娘微微点了点头,便欢欢喜喜地朝后厨奔去,过不多时,赵敏点的那三样菜便如数上了三大盘。韩世聪暗暗觉得好笑:“这世上真是什么古怪的食客都有。”却也不以为意。

      众人用罢晚饭,已是戌时,周围食客却仍是络绎不绝。周芷若付完饭钱,便走到掌柜跟前,欲询问住店之事。赵敏抢上前来,笑道:“周姊姊请我们吃了这样一顿好饭,这住宿可该轮到我们请了。”她说到“们”字时,刻意加重了声调。周芷若微笑道:“那请便吧,郡主娘娘。”赵敏轻轻一笑,转向店掌柜道:“给我们五间上房。”不料店掌柜却面露难色,道:“实在不好意思,今儿客房都满了,诸位可能还得去别处住店了。”众人心知这附近的荒郊林外只有这一处客栈,所以才如此生意兴隆,眼下既然无房,多半也只能在马车上歇息了,正自失望之际,忽见那店小二又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来,气喘吁吁地道:“掌柜的,之前那几个客人忽然说不住店了,要把订好的那五间客房退掉,正好。。。正好。。。”店掌柜是个花白胡子的老者,正兀自捻着胡须,听他这么一说,手一颤,差点扯下一根胡子,笑道:“你们几位还真走运啊,阿来,你带他们上去歇息吧。”

      众人面面相觑。韩世聪心道:“这家客栈难道有古怪不成?看来今晚还得小心在意一些。”看了一眼张无忌,只见他浓眉微拧,似在思索,再看周芷若,却神色平静,不见任何担忧之色。杨玄为人虽豪,但却粗中有细,也如韩世聪一般的心思。

      渐入深夜,寒冬的凉风不时地打上窗户,发出“嘟嘟”的声音。韩世聪和杨玄共处一室,均毫无睡意,一个在床上打坐运气,另一位则坐在屋中的小桌旁饮茶。杨玄手持茶杯,凝视着运功的韩世聪,只见他衣衫隆起,空气中发出轻微的爆裂声,而面色却毫无异样,周身也无一丝汗珠渗出,不禁心想:“庄主兄弟的运气法门当真非同小可,不过这门功夫居然会让人头发变白,其中或多或少还是有些邪门。”正思索间,只听韩世聪长吁一口气,身子逐渐放松开来,而后缓缓下床,也来到桌旁坐下。杨玄道:“庄主兄弟是不是也觉得有些蹊跷?”韩世聪点头道:“之前点菜已是巧合至极,这客房不多不少忽然多出五个,很难让人相信这仍是巧合。”杨玄道:“不过今日吃了这家店的东西,喝了这家店的酒,眼下又喝了这壶茶,却也没有任何异状。”韩世聪道:“不如咱们去探探虚实?”杨玄道:“可以直接问问那叫阿来的店小二,今日两次都是他传的话。”韩世聪点头道:“走。”

      于是二人缓步出屋,悄悄地将门掩上,顺着走廊往楼梯走去。二人轻功卓绝,一路上未发出一丝声响,经过周芷若的屋子时,只见屋内仍是烛火通明,且隐有人声。韩世聪哑然失笑:“苏妹妹又拉着师父谈天说地了。”顷刻之间,二人已来到大厅。店里掌柜和伙计晚上都睡在后厨外边的一排屋子里,待得二人到了附近,只听得那边已传来赵敏的声音:“既然点菜和退客房的都是同一批客人,那你跟我说说,那些客人都是什么模样的?”那店小二阿来的声音也颤悠悠地传来:“姑娘你别动怒啊,我说还不行嘛,他们那桌人里有一位老者、两位约莫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剩下那位则是个年轻的小公子哥,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

      赵敏沉默了一小会,又问道:“那公子生得什么模样?你给我描述一下。”阿来道:“这人长得挺俊的,眉毛很浓,比一般人要浓,就跟今天跟你们一起来的那位小哥类似。”赵敏心知他指的是张无忌,也不多扯,继续问道:“那老人家呢?又是什么模样?”阿来道:“此人生得一副仙风道骨,目光十分深邃,举手投足之间颇具大家风范,除此之外,相貌倒也没有十分显著的特征。”赵敏忽然笑道:“看你身子抖的,我问你话你紧张什么?”阿来颤声道:“姑娘刚才显的那手功夫,若是使在小的身上,小的怕是都身首异处啦,小的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能不怕。”赵敏哼了一声,道:“言归正传,你当真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和名字?”阿来道:“小的对天发誓,真的毫不知情,若有虚言,天打雷劈。”

      韩世聪和杨玄此刻躲在墙角,听那阿来既然赌咒发誓,心下均想:“看样子是问不出什么了,不过至少这家店应该没什么毛病。”趁赵敏尚未打算离开,便蹑手蹑脚地退开了。二人回到屋内,心下顿觉轻松了许多。这上房之中放置着两张大床,二人各自躺下,却也不急入眠。韩世聪回想起今日之事,只觉得充实无比,先是雪云洞奇遇,而后又是登上云观海阁,在经历了璇玑道长的考验之后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不知怎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禁脱口道:“杨大哥,你觉得今天道长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会不会有什么不妥?”杨玄听他如此一问,自知其意,道:“今天虽然是我第一次见到那璇玑道长,但璇玑门的一些事情我很早便听老庄主和师父说起过,比如那‘忘忧香’,今天虽是第一次见识,但早就有所耳闻,嘿嘿,扯远了,最重要的是,我不止一次听他们说过,这璇玑道长一旦郑重其事地给人答疑,可以确保真实,绝不会因为种种原因刻意误导。”韩世聪道:“既然如此,那便好了,我对这璇玑门着实了解很少,今后有很多事情还得跟诸位前辈和兄弟们请教。”杨玄道:“咱们这一路耗时不短,庄主兄弟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尽管问我。”

      韩世聪点了点头,微一沉吟,道:“不过我确实心中有一重大疑团,之前身在雪云山,不方便开口相询,眼下就咱们两个,实在不吐不快。”杨玄道:“兄弟但问无妨。”韩世聪道:“不知这璇玑门跟朝廷究竟有什么关系?”杨玄道:“江湖中很多人都知道璇玑门是由朝廷推动成立的,但其中的来龙去脉,知道的人并不多,好在我算是一个,庄主兄弟可是问对人了。”韩世聪微微一笑,只听他继续道:“你可听说过刘基这个名字?”

      韩世聪惊道:“你是说刘伯温吗?素闻此人博通经史,神机妙算,且精于象纬之学,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杨玄笑道:“所谓璇玑门沾上朝廷的关系,便是因他而来。”

      韩世聪先是一呆,未及开口相问,便听杨玄又道:“九年前,刘基和朱元璋在应天见面,并贡献了改变时局的‘时务十八策’,庄主兄弟既然知道他的名头,想必也知道这次会面吧?”韩世聪听他直呼皇上名讳,微微一惊,点了点头,道:“有所耳闻,据说当初他是和叶琛、宋濂、章溢三位名仕一起前往应天,在这四人之中,如今的皇上是最看重刘伯温,而刘伯温也没让他失望,正因为他的一番良策,才击溃了陈友谅,他曾说过‘天道后举者胜,取威制敌以成王业’,令人印象深刻。”杨玄心道:“庄主兄弟早年一直隐居,没想到对这些事情倒是知道得不少。”微微一笑,道:“也就是在九年前的应天之会上,刘基提出了成立璇玑门的主张,并已有了十分完善的构想,朱元璋听了简直是大喜过望,全权委托他着手组建。当时天下大势已是一览无余,而各路江湖草莽却是此起彼伏,对于朱元璋来说,掌控武林大局也是他完成霸业的必由之路,璇玑门的成立几乎是必然的,因为他们的初衷就是为了替朝廷打探江湖轶事,掌握各路武林豪杰的动向。”

      韩世聪此前虽已听璇玑道长和吴清说起过璇玑门与朝廷之事,但毕竟他们都是点到为止,此刻听杨玄如此一说,顿时觉得大为不妥,脱口道:“那如此一来,张兄岂不是很危险?他的行踪已经让璇玑门知道了。”回想起之前在云观海阁喝茶之时,张无忌曾和展枫讨论过屠龙刀一事,说了不少所谓的“反话”,虽然张无忌本人对璇玑门中有朝廷中人之事并不在乎,但细细回想起来,怕是已经惹祸上身。他以往虽对刘基这个人有些仰慕之意,但此刻想起此人毕竟代表了朝廷,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凉意。

      杨玄却笑道:“庄主兄弟不必担心,刚才我说的乃是璇玑门创建的‘初衷’,璇玑门从成立到现在,已不再仅仅是替朝廷把控江湖局势的机构,相反,却逐渐成为一个招贤纳士的江湖帮派,至少像咱们这种普通的武林人士,也可以前往云观海阁‘打探江湖轶事,掌握各路武林豪杰的动向’,哈哈。”韩世聪叹了口气,道:“不再仅仅是。。。不再仅仅是。。。终究也还是会替朝廷办事的。”

      杨玄道:“庄主兄弟放心,眼下这个门派的实际掌控者又不是他刘基,而是璇玑道长,我虽然对他有些许成见,但他毕竟和我们山庄渊源极深,终究还是自己人,让他知道了又有何妨?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至于柳前辈和展前辈,他们都是璇玑道长的心腹,给他们听到了也没什么关系。”韩世聪对眼前这位粗中有细的杨大哥自然是信得过的,微一思索,又想起之前在山顶观棋之后,林凡潇也曾主动将张无忌介绍给璇玑门的人认识,此人素来沉着冷静,颇具智慧,自然也是没把璇玑门门人当成外人,更何况相处这半月以来,己方众人和璇玑门人彼此之间均是坦诚相待,虽然展枫和高文俊时常吵吵闹闹,但毫无相互忌惮之意。如此转念一想,总算宽心了许多,但心中仍有不解,于是道:“杨大哥的意思是说,刘伯温建立了璇玑门,却将其拱手相让给了璇玑道长?”

      杨玄道:“也不算是拱手相让吧,毕竟璇玑门中的大部分人都是璇玑道长的旧部,他们都是以道长马首是瞻,庄主兄弟发现没,这些天相处下来,雪云山上没有一个人提起过刘基的名字,但说起道长,很多人都是由衷赞美,有些人甚至滔滔不绝。”韩世聪经他这么一提醒,也回想起之前展枫向他介绍那片人工开凿的“大海”时所说的话,不禁哑然失笑,拍了拍脑门,道:“这倒也是,我听说璇玑道长在十几年前便能够号令上千武林人士,而后这些人也都是因为道长才加入璇玑门的。”杨玄道:“没错,总而言之就是,虽说璇玑门是刘基提出设想并组建的,但璇玑道长却是实际的首领。”

      韩世聪心想:“当初义父说璇玑门的创始人就是璇玑道长,显然是有误了,道长虽说是他们的首领,但这门派却不是他创立的。”想到此处,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闪出一个念头,顿时面露忧色,压低了声音道:“杨大哥,你和林前辈对这个璇玑道长究竟了解多少?”他这个问题既是想证明此刻心中所想,也算是替周芷若问的。

      杨玄摸了摸下巴,道:“当初老庄主对他这位师兄的身份一直讳莫如深,以至于全庄上下都不知他姓甚名谁,我今天也是头一回见到他,怎么了,庄主兄弟还是信不过他吗?”韩世聪深吸一口气,道:“你说璇玑道长不以真面目示人,会不会是因为他和刘伯温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杨玄先是一愣,随即摇了摇手,笑道:“璇玑道长不可能是刘基。首先,道长可是暮月教教主的武学恩师啊,武功方面的修为显然已是登峰造极,我曾和刘基有过一面之缘,对他还算是有些了解,此人虽精通道学,但于武学之道却无甚造诣,这一点是假装不来的。其次,刘基眼下已官居御史中丞兼太史令,若是让他终日待在那云观海阁之上,显然是不现实的,嘿嘿,再说了,今日与那璇玑道长会面,可以说是彻底证明了他不是刘基,我们见到的璇玑道长身形健壮且举手投足毫无异样,绝非刘基那般瘦小之人所能装扮。”

      韩世聪听他如此一说,心下大宽,道:“既然如此,那想必璇玑道长也是刘伯温十分信任的人了,不然也不会这么放心地将自己一手组建的机构交给他掌管。”杨玄道:“依我看来,他们俩也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刘基是需要依靠璇玑道长的武学和人脉来维系这个璇玑门,而璇玑道长也需要刘基的智慧来解决一些难题,他们之间肯定有些我们不知道的交易。”见韩世聪似乎仍有些疑虑之色,嘿嘿一笑,又道:“不管怎么说,至少现在的璇玑门在道长的掌管下总体还不算太坏,庄主兄弟不必过于担心啦。”

      韩世聪听他笑声爽朗,回想着这些天的种种境遇,也觉得无论是璇玑道长也好,柳圣涵和展枫也罢,都算得上是心有良知的侠义之士,那神秘的刘伯温虽然是朝廷中人,但按照坊间对此人的看法,也并非奸恶之徒,相反几乎都是正面的评价。他轻轻吁了一口气,愁云渐散,也不愿多想这些与朝廷有关的是非,于是岔开话题,和杨玄又简单闲聊了几句,便分别入睡了。

      这一夜确实相安无事。然而第二天一早,韩世聪还在睡梦之中,便听到屋外传来赵敏清亮却又透着些许娇俏的声音:“哎呀,这又是哪里来的?阿牛哥哥,你快来看看。”

      韩世聪心道:“又出现什么古怪了?”连忙穿好衣服,跑到屋外,而此时周边客房内的众人也已接二连三地走了出来,显然都是听到了她的呼喊,想要一探究竟。方东白咳了一声,一面跨出门外一面叫道:“发生什么事了?郡。。。你没事吧?”定睛一看,只见赵敏俏立一层大厅中央,手中举着一件雪白色的皮裘,皮质细腻如凝脂,毛色鲜亮如皓玉,端的是裘中上品。

      张无忌此时早已来到她的面前,柔声问道:“媚儿,你说的是这件衣服吗?”赵敏点头道:“是呀,刚才我把咱们的随身包袱拎到马车上时,发现这件皮裘平平整整地摊在车厢内的八仙桌上,不知道是谁放在那里的,我问了这里的掌柜伙计,他们一个都没看到有什么可疑的人进过那车,看样子多半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放的,而且对方显然轻功不弱,否则不会连一点声响都没发出。”张无忌道:“我来瞧瞧。”随即伸手将皮裘接过,仔细端详了一番,又道:“这貌似是一件狐裘,价值可不菲啊。”这白狐裘乃是由狐狸腋下的那一揪皮毛制成,做成这样一件狐裘大衣不说耗费多少人力,单是集中这些腋下皮毛都是颇为不易,所谓“集腋成裘”,便是由此而来。赵敏笑道:“这我当然知道,我就是不明白究竟是哪里来的。”张无忌皱了皱眉,将皮裘翻来覆去地又看了几遍,凑到近处闻了闻,道:“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有点像龙涎香。”赵敏道:“龙涎香?这可是一种极名贵的香料。”张无忌点头道:“这衣服的主人想必身份不凡,且不说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他把这么贵重的狐裘放在我们的马车里,又有什么含义呢?”说到最后,更像是自言自语。

      韩世聪远远地站在客房外的栏杆旁,一言不发地听着二人的对话,忽见杨玄不知何时已来到自己身后,只听他在耳边低声道:“敢在这一众好手的眼皮底下做这种小动作,这放皮裘的人还真是胆子不小。”韩世聪“嗯”了一声,掉过头来,看了看不远处的周芷若,心想:“这皮裘如此美丽华贵,却不知穿在师父身上会是什么样?”思绪飘飞之间,忽听得周芷若朗声道:“阿牛哥哥应该是多虑了,这狐裘不过是有人特意送给赵姑娘的,没什么其他含义。”张无忌奇道:“此话怎讲?”周芷若嘴角微微一翘,道:“瞧这件狐裘的样式和尺寸,显然是给女子穿的,殷姑娘体型稍显娇小,穿起来肯定会显得宽大,而赵姑娘想必是十分合身,凛冬已至,送衣服的人是怕赵姑娘一路上冻着。”殷离嘻嘻一笑,道:“确实,这玩意我穿上去一定会拖在地上的,不用试都能看出来。”

      赵敏笑道:“万一是对方放错了马车呢?这件狐裘说不定是有人想送给周姊姊的,苏姑娘体型比起殷姑娘更为娇小,更加不合身,而周姊姊你身形倒是很修长的,说不定穿上去正合适。”苏凝岚此刻正站在周芷若身边,听她这么一说,下意识地打量了一番,低声笑道:“周姊姊的身形确实很令人羡慕呢,不知道我还会不会长高了。”

      周芷若轻轻摇了摇头,微笑道:“这狐裘毕竟是贵重之物,对方若是有心相赠,必然也是暗中观察了很久,怎么会犯这种放错车的错误?赵姑娘机敏聪明,心中显然是有数的,就不用装糊涂啦。”略一停顿,又道:“更何况这种名贵的衣饰,也只有赵姑娘这等雍容高贵之人才配得上,小女子一介布衣,显然是无福消受的。”张无忌见她们二人话锋不对,连忙圆场道:“时候不早啦,咱们抓紧时间用完早饭,还得赶路,这皮裘上既然没什么古怪,就先收起来好了。”赵敏微微一笑,虽知周芷若是在妄自菲薄,但对方终究夸赞了自己,心下倒也舒服受用,更何况,这夸赞的话是出自这位“老冤家”之口,当下也不再多说,转身将狐裘小心翼翼地放回自己所在的马车。张无忌则招呼众人下楼用早膳。

      韩世聪一面走路,一面小声对杨玄道:“杨大哥,像这种狐裘大约多少银子可以买到?”杨玄道:“这一类事物即便想买,也未必能买得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轻轻一笑,低声道:“庄主兄弟放心,属下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件事我会想办法替你办到。”韩世聪听他语气怪异,脸上微微一红,道:“大哥别想多啦。”也不再多说此事。

      一行人用完早饭,便各自回到马车之上,伴随着马蹄声和车轱辘声,众人再度启程。韩世聪将昨晚和杨玄交谈的内容简要和周芷若说了,跟着又道:“师父,怪我疏忽大意了,之前还忘了跟你说一件事,尽管这次未能探明那璇玑道长的真实身份,但道长说了,明年中秋月圆之时,他邀请咱们四人去他那里一叙,说是到时候会跟我们亮明身份。”周芷若叹了口气,道:“不知他究竟在搞什么玄虚,不过咱们理应赴约,杨大侠那边你去跟他说一声,张无忌那里我来说。”微微一笑,又道:“当然了,前提是咱们到时候都能够安然无恙。”韩世聪正色道:“定能无恙!”苏凝岚也笑道:“姊姊放心,咱们四个手拉手,坏蛋歹人全溜走。”周芷若苦笑道:“前路茫茫,此番前往西域虎狼之地,不知会遇上多少危险之事,决不能掉以轻心。”

      说话之间,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便在此时,忽觉车身轻轻一颤,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韩世聪朗声道:“杨大哥,怎么啦?外面出什么事了?”杨玄浑厚的声音徐徐传来:“庄主兄弟,你看看咱们到了哪里?你要不要逗留一会?”韩世聪缓缓走到车厢门口,掀开帘布,整个人顿时一呆,对他而言,此情此景当真是再熟悉不过。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颤声道:“是了,咱们路过此间,应当看一看的。”苏凝岚听他语音有异,似乎沉浸在某种悲伤之中,也不敢上前询问,怀着一颗好奇的心将窗布打开,只见眼前除了秃树黄叶之外,赫然立着一块大石,上面写着三个大字:海客村。

      而韩世聪痴痴的声音也继续传来:“应当看一看她的,我已经好久没回家了,她一定很想我了。”

      苏凝岚为人乐观开朗,纯真无邪,但此刻听到韩大哥这般语气说话,心中也不免有些隐隐作痛,忍不住轻叹了一声,走到周芷若面前,道:“大哥好可怜,咱们一起去看看吧。”周芷若点了点头,道:“希望他不要太过悲伤才好。”二人悄然起身,和杨玄一起,一言不发地跟在韩世聪身后,而另一辆马车此时也早已停下,张无忌、赵敏等人均知海客村是韩世聪昔日的隐居之地,也心怀好奇地走下车来,和他们一起往前方徒步而行。殷野王则留下照看两辆马车以及车中之物。

      海客村四面环山,一条蜿蜒的小溪从村头贯穿至村尾,时下正是深冬季节,村内树木凋敝,枯叶遍地,小溪中的水也零零散散地结上了一层层薄冰,好在这村中四处炊烟袅袅,闲影晃动,仍是一副世外桃源的模样。几个村民见到村中忽然来了一群生客,均觉得好奇,不由地主地凑上前来,驻足围观,其中还有两名孩童。韩世聪此时已是满头白发,即便是相处多年的邻里乡亲,一时间却也无人认出。然而众人行得片刻,却见一男子忽然跑到跟前,又惊又喜地道:“你。。。你是聪儿?你终于回来啦?”韩世聪识得此人乃是村头丁家的丁老汉,早年和自己兄妹俩经常来往,而今自己时隔数月再涉故土,竟只有他一眼便认出了自己,于是无奈地笑了笑,轻声道:“是我,我回来了,你们都还好吗?”丁老汉道:“我们其他人都还好啊,就是舍不得你们俩,唉,我原以为你被人掳走之后,这么久不回来,多半也遭了毒手,想不到居然还能再见到你,真好真好。”说着说着,声音已开始发颤。

      韩世聪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低声道:“这次我和我的这些朋友们回来,也是想看看大家的。”随后丁老汉便领着他向众位乡亲们问好,一部分关系亲密的旧友见他回来,也都是热泪盈眶。张无忌等人默默地在一旁驻足,时不时地和村民打打招呼,心中也均有感动之意。周芷若低声和张无忌道:“你这次回来中原,湖畔镇的人也都十分舍不得你,将来你再回去,说不定也会是这般感人的场景。”张无忌道:“韩兄和他们毕竟相处很多年了,感情很深,而我和敏妹也只在那里隐居了三年,相比之下,肯定还是韩兄这里会更加亲切一些。”周芷若表情似笑非笑,道:“都怪我不好,无意间打搅了你们清静无为的生活,实在是抱歉了。”张无忌心中纠结,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咬了咬嘴唇,终究还是没能开口。而赵敏自然是听见了他俩的对话,却似假装没有听见,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韩世聪和众位乡亲招呼。

      殷离哼了一声,道:“你这狠心的小子早该回来啦,周姊姊不去找你,我养好伤也会去北面找你,你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赵敏刚想说“当初是你自己离开他的,要去找什么‘狠心的、凶恶的小张无忌’,又不是他故意躲你”,还未开口,却听周芷若先道:“妹妹你也知道,我只是无意中碰到了他们,不是刻意去找的,嗯,不过才三年而已,我派中之事都忙不过来,也没心思到处乱跑。”殷离也不知她所言是否真心,只道也是跟张无忌赌气而已,也微笑道:“我要是去找他,也是为了教中之事,可不是什么儿女情长。”她虽不知对方真实心情,但自己的心思自己是知道的,这番话显然是言不由衷。赵敏嘴角微微一翘,仍然不做声。

      片刻之后,韩世聪便和众乡亲挥手作别,欲前往曾经的住处一观。丁老汉劝道:“那里已经什么也没有啦,我带你去个别的地方。”韩世聪则坚持先去住处看一看,即便是已成平地,站在那片土地上,嗅一嗅曾经的空气也是好的。丁老汉只得由他,和他并排而行,其余众人紧随其后,过不多时,便来到小溪边一处枯树环绕的地方。韩世聪缓缓走到一棵大树旁,伸手扶住树干,重重地叹了口气,低头不语。张无忌等人均想:“这里多半便是他当年隐居的所在了。”苏凝岚走到他身边,柔声道:“大哥,你以前就住在这里吗?”韩世聪轻轻点了点头,神色黯然,道:“每当我在这棵树下看书,盈儿就会回到屋里练书法或者练琴,她曾经笑着跟我说过,今后我每看一本新书,她便学一种新字体和一篇新曲谱,我一直看下去,她便一直学下去。。。如今屋子已被烧得干干净净,一点也没有留下,而她也永远无法继续学了。”众人听他说得甚痴,心下均有些伤感。

      苏凝岚道:“那把火就是昨天你放走的那个邋遢鬼点的?”韩世聪道:“我记得那个身影和那个眼神,就是他没错。”苏凝岚恨恨地道:“大哥还是太善良啦,若是换作我,有人害了大哥,我可不会这么便宜他,定要杀了他报仇。”她平日里天真活泼,此刻却说出这番话来,着实令人有些不大适应。

      韩世聪缓缓抬起头,注视着远方的山丘,幽幽地道:“不知道盈儿会不会也是和你这般想,她会因为我放了松楠子而生气吗?应该不会,她平静温和,心地善良。。。不对不对,也有可能会,她其实和你还挺像的。”苏凝岚听她有些语无伦次,心下更是难过,自觉说错了话,于是柔声安慰道:“大哥不必纠结啦,其实你昨天说得也对呀,那家伙什么也不知道,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找那幕后黑手算账。”韩世聪点了点头,目光变得坚毅起来。

      周芷若忽道:“丁老伯,你们可曾在村子里见过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紫衣少年?”韩世聪听她如此一问,陡然想起松楠子清醒后说过的话,立刻回过神来,只听丁老汉道:“村里二十多岁的少年还是有一些的,但我印象里好像他们都没穿过紫色衣服。”周芷若道:“我说的这个少年应该不是本村人,而是外地人,丁老伯要不要再仔细想想看?”丁老汉皱了皱眉,沉吟了片刻,道:“确实没见过,不过话说回来。。。”韩世聪见他表情有异,忙问道:“是不是想起什么啦?”丁老汉道:“穿紫衣的少年虽然没见过,但我曾有一次在这条小溪边见过一个穿紫色上衣和紫色裙子的少女。”韩世聪和周芷若对望一眼,追问道:“少女?什么样的少女?”丁老汉道:“我当时就在这片林子里拾捡柴火,而那个少女就在这溪边游走,当时你和你妹子都出门啦,所以你们没看到,但是我看到的也只是一个她的侧影,并没有看全她的面目。”

      韩世聪仿佛想起了什么,问道:“阿伯怎么就这么肯定她是个少女呢?”丁老汉道:“我毕竟看到她的侧脸啦,是个年轻人无疑。”韩世聪道:“不,我的意思是说,阿伯怎么这么肯定这个年轻人是个女子?”丁老汉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讪讪道:“穿那种紫色裙子的不是女子,难道还是男子不成?”

      不知怎的,此刻韩世聪的脑海中居然浮现出那使得一手“葵心刀法”的乌刀门高手付一炬的身影,喃喃道:“天下怪人甚多,即便是男扮女装也是有可能的。”丁老汉笑道:“我听说过女扮男装,倒没听说过男扮女装的,除非那人是唱戏的。”杨玄插口道:“那可未必,我在不久前就见过阴阳怪气的男子,当真令人发毛。”他说的显然也是付一炬了。韩世聪摇了摇手,道:“也罢也罢,既然没有什么可靠的线索,光凭猜测也没什么用处了。”丁老汉捋了捋袖子,道:“聪儿啊,我带你去见见你的妹妹吧。”

      韩世聪微微一惊,道:“阿伯,你说什么?”似乎有些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丁老汉道:“跟我来你就知道了。”于是众人跟着他往林子深处走去,行得片刻,只觉地势逐渐变高,周围枯树逐渐变得稀疏,待得丁老汉停下脚步,众人发觉已身在一处小土丘上。丁老汉道:“聪儿,到这边来。”缓缓绕到土丘背后,一湾浅浅的水塘浮现在眼前。韩世聪正自觉得奇怪:“以前这里好像并没有这个水塘,应该是新挖不久。”一瞥眼间,赫然瞧见水塘和土丘之间居然垒砌了一个精致的石堆,走近细看,竟是一个石坟,坟前立着一块碑,上面深深地刻着“韩氏盈儿之墓”六个大字。

      韩世聪只觉得脑中先是一片茫然,随即涌上一股感激之情,回首看了看身后众人,又转而瞧了瞧身边的丁老汉,有些激动地道:“阿伯,这是你们给盈儿砌的墓么?真是感激之至,盈儿还是有家了的,不会孤零零地在野外游荡了。”说完便立刻跪了下来,在韩盈儿的坟前连磕了九个头,待得他起身抬头之时,已是泪流满面。他本有一肚子的话想在坟前跟她诉说,但此时此刻,喉头仿佛哽住了,连喃喃自语都未能发出。

      丁老汉默默地看着他磕完头,随即叹了口气,道:“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说句实话,这座坟还真不是大伙儿给你家妹子立的。”韩世聪终于回过神来,轻轻擦了擦眼角,奇道:“不是大伙儿?”丁老汉道:“就在你被那黑衣人掳走后的第二天,大伙儿还在担心你的安危,岂知竟在那一夜之间,便有人在这座土丘前挖了一个水塘,同时搭建了这个石坟,这还是第二天白天我来这里时无意中发现的,我本以为是村里的乡亲自发建的,回去挨家挨户问了遍,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此事,当真是奇了怪了。”

      周芷若缓缓走上前来,双手合十,在韩盈儿坟前深深鞠了几躬,随后移开几步,四下张望了一番,道:“此处立坟,倒是颇合风水,之所以要连夜挖掘水塘,便是为了让此坟依山傍水,显然立坟之人也是费了一番心思,如果面朝村中那条小溪,未免过于喧哗,而此处却十分幽静。”众人均觉此言有理。周芷若俯下身来,端详着碑上的文字,不禁锁了锁眉,道:“徒儿,在碑上刻字之人可是个武功高手。”韩世聪道:“哦?何以见得?”周芷若道:“依我看来,这上面的字似乎是有人单用手指刻出来的。”

      众人听她这么一说,均是一凛。杨玄走到近处,仔细看了看,点头道:“没错,此人指力着实了得,居然这文字上还残留着些许指纹的痕迹。”韩世聪凑近细瞧,果然如此。周芷若道:“单从留下指纹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即便坚如磐石,在他手中不过如稀泥一般,此人内外兼修,身怀极上乘的内功,当世能做到这样的恐怕寥寥无几。”她一面说着,一面捡起脚边一块山石,走到张无忌跟前,又道:“阿牛哥,你用手指戳一下试试看。”张无忌伸出右手拇指,使劲按上石块,跟着轻轻一拉,便在石面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印记来,划痕处赫然留下了一圈圈浅显的指纹。他这手功夫一露,丁老汉着实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好几步。而其余众人对张教主的武功早有预估,也并不觉得十分吃惊。

      周芷若道:“阿牛哥,你刚才使了几分力?”张无忌道:“大概七分绵力,这样才不至于将石头震碎。”周芷若“嗯”了一声,道:“这刻字之人使的也是刚中带柔的绵力,此人的内力修为或许不亚于你。”赵敏道:“既然是这样,那岂不是很好找了,不是阿牛哥,不是周姊姊,也不是韩少侠和杨大侠,当世还能有谁呢?”转向方东白,故意问道:“难道是你?”方东白知她是跟自己打趣,咳了一声,道:“老朽当然没这能耐。”苏凝岚见她面向自己,不等她问,便道:“我当然也是不行的啦。”殷离则撇嘴道:“我说我可以,你们倒是要信才行。”张无忌叹道:“江湖中卧虎藏龙,谁也说不好这背后究竟是怎样的一位高手,这种以指力刻字的功夫,我太师父想必也是可以信手拈来的。”赵敏道:“张真人是不可能来这里替韩家小妹立坟的啦,说正经的,此人起码也要和韩家小妹有点关系才行,不相干的人就算武功再高也可以排除了。”

      韩世聪微微一愣,心道:“难道是义父?”转而又觉得不可能,按照丁老汉的说法,这坟是自己随常遇春离开后第二天就出现了,那时候自己还没遇见太虚子,他根本还不知道海客村之事,又怎会前来立坟?心念一转,脑海中顿时又生出一个想法,身子忍不住微微一颤,从怀里缓缓掏出那张画着笑脸的纸片,喃喃道:“难道是他不成?”周芷若显然听到了他的低语,缓步走到他跟前,示意他将纸片收起,随后低声道:“先不要妄加猜测,不管是不是他立的,他和此事也脱不了干系,一切等见到他就水落石出了。”韩世聪点头道:“师父所言甚是,在这瞎猜是没有用的。”

      随后张无忌、杨玄等人便在韩盈儿的坟前依次祭拜。待赵敏鞠躬完毕,直起身来之时,四下张望,却发现此处正好能瞧见自己所在的那辆马车,眼下正远远地停靠在这土丘东南方向,道边枯树林立,虽有些许遮挡,却也无碍眺视。赵敏此时正披着那件名贵华丽的狐裘,纯白的绒毛和她娇美的脸庞相互辉映,显得气质非凡,她将裘边在张无忌眼前轻轻晃了晃,小声在他耳边道:“你也看出来了吧,眼下似乎有人在暗中跟着我们的马车,不如咱们就在这里观望一会,看看马车附近有没有什么异动。”张无忌低声道:“你是想看看送你礼物的人是谁,好把这皮裘还给人家。”赵敏一本正经地道:“还是不可能还的,最多也就感谢一下。”

      张无忌随即向周芷若、韩世聪等人使了使眼色,将赵敏的想法说出,众人均觉可行。韩世聪道:“被人暗中盯着的感觉确实不好,且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于是和丁老汉简单地道了别,又从盘缠里取了十两银子给他,让他贴补些家用。丁老汉自从目睹了村中大火之后,便知韩家兄妹并非寻常百姓,否则不至于招来这等仇杀,眼下见韩世聪满头银发,还和这些武林高手混迹在一起,心中更是明白得很,也不多说多问,只是连连称谢,佝偻着身子缓步离开。于是众人便在这土丘之上,伴着韩盈儿的孤坟,面朝东南,凝神观察。然而过得一炷香的时间,仍未发现马车附近有什么奇怪的人物出没。杨玄打了个哈欠,道:“说不定人家送你衣服之后,就回家去啦。”赵敏道:“我觉得未必,哪有这种做好事还不露面的人,趁现在把他揪出来也还好,别过了几天又整出什么动静来。”杨玄笑道:“过了几天人家又送你一些稀奇古怪的珍贵物什,岂不更好?为何非要把人家揪出来不可?”

      赵敏待要回答,只听殷离大声道:“差不多就行啦,咱们还是快回去吧,我爹爹毕竟还在车里呢,你们这样岂不是把他当成了钓鱼的诱饵?阿牛哥哥,他可是你亲舅舅呢。”张无忌微笑道:“放心,咱们现在要钓的是温顺的小金鱼,又不是凶狠的大怪鱼。”方东白轻轻咳了一声,摸着下巴道:“此人对郡主应无恶意,和你这小魔头说不定是一路的,我倒是挺放心。”张无忌心想:“你放心,我可不放心。”

      众人正百无聊赖之间,忽听周芷若道:“你们听见没有?那附近似乎来了好大一批人。”她之前目盲日久,加之内功深厚,听力已然远胜于常人。张无忌微微一惊,也凝神细听,果然听见马车所在的道路两边发出了一阵阵细微的杂声,这声音愈来愈响,愈发聚拢,与此同时,只见那附近的枯树之间逐渐出现了一大批黑影,分从四面八方向马车缓缓靠近。赵敏暗暗心惊:“那客栈小二说他们一行只有四个人,怎么这一下子出来这么多?不对,不对。。。不是的。。。”韩世聪和杨玄对望一眼,心下均想:“居然来了这么多人,这可不像是暗中跟踪,更不像是友善之人。”

      过得片刻,众人远远地瞧见殷野王从马车中跳下,站在道路中央左顾右盼,而那缓缓聚集的人影也逐渐露出面目。这些人均是身着深黑色服饰,头戴笠帽,瞧身姿均是孔武有力之态。人群中缓步走出一人,和其余黑衣人服饰并无大异,只见他走到殷野王跟前,似乎跟他在交谈些什么,殷野王起初举止平静,看起来只是寻常交谈,然而过不多时,双手便开始摇晃起来,似乎情绪有些激动,而几乎是同时,黑衣人群中有数人手中一亮,似乎拔出了兵刃。殷离惊道:“不好!有危险,咱们快去看看啊!”张无忌见此情景,也着实吃了一惊,听得殷离喊出声来,连忙大步迈出,便欲直奔而去。

      周芷若道:“莫要心急,对方起码有百余人之众,不知他们武功如何,咱们不可贸然闯入,应走小道绕行,以那些高树为掩护,缓缓接近他们,眼下他们大多已聚集在道路两边,咱们提气轻行,他们应该察觉不到。他们现下看起来不会立刻就交手,但也得抓紧时间了。”赵敏道:“周姊姊所言甚是。”于是众人使开轻功,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已来到树林边缘,抬头望去,大道依稀可见,周围整整齐齐地站满了黑衣人。众人半蹲在地上,挡在面前的是一棵巨大的槐树,虽瞧不见殷野王的身影,但他浑厚的声音却直传入耳:“怎么,堂堂大内亲军要百人齐上对付在下一人吗?”另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徐徐传来:“殷大侠说笑了,卢某并无此意,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在等什么人。”

      殷野王冷笑道:“我都说了不下五遍了,老子就是在这里停车休息,没等什么人,你有什么话就尽管说,有什么想干的就尽管干。”那人道:“殷大侠是个爽快人,我对你可是神交已久,咱们也算得上是老朋友了,对吧?”殷野王道:“姓卢的,你不过就是个大内亲军的副指挥而已,很抱歉,这点微薄道行还是入不了在下的法眼,和我做老朋友,怕是还不一定配。”他此话一出,埋伏在树后的众人顿时一惊。韩世聪心道:“看来这人便是蓝玉信中所说的大内亲军都督府副指挥使卢巍了,他还没去胶州,却反而在这里遇见,倒也巧合得紧。”张无忌在雪云山上便已听说卢巍之事,此刻也是一般想法,心道:“当年教中并无卢巍这一号人物,至少我没听过也没见过,不过既然是大内亲军,难保这群人里没有熟悉我的教中旧部。”于是从怀里取出一张干净的黑布,顺手系在了脸上,将口鼻挡住。他此番回归中原已惊动了不少人,朝廷迟早也会有所知晓,但眼下毕竟要赶往波斯总坛,为少生枝节,在此当儿略加掩饰也是十分必要。

      树后众人虽看不清那卢指挥使的相貌,仍听见他慢条斯理地道:“殷大侠,你当年在明教之中可是背景深厚,虽无惊人建树,但至少从上到下无人敢惹,要说实实在在地交朋友,在下自然是不配的,所以也只能神交而已。”言下之意,对方也不过只是殷天正之子、张无忌之舅,之所以“无人敢惹”,也是因为这层关系。

      韩世聪听他语气平和且极富中气,可见此人颇有些养气本领,内力不低,但终究不是一等高手,心下稍宽之际,忽又听得道边人群之中传出一个极其浑厚的声音:“躲在树后面的朋友们,还不速速出来相见?”众人微微一惊,几乎与此同时,一大块巨石便从声音传出的方向飞掷而来,发出呼呼的穿空之声,劲道极其了得。

      眼看那巨石便要砸中槐树,只听得一声闷响,巨石竟在离树干寸许之处陡然停住,但见一道银光闪过,石头顿时划为两大块,跟着白影飘动,夹杂着一阵淡淡的咳嗽之声,两块石头顿时又裂为四截。一个娇脆的女声响起:“咦?老伯居然也会使这套剑法?”众人只见眼前蓝裙闪动,仿佛一道蓝光朝着那四分五裂的石头射去,只听得两声爆响,那巨石已在空中裂为十余块,分朝四方下落,又听得嗤嗤几声,那十余块碎石竟被强力震成细末之状,一时间粉尘扬起,宛如一阵轻雾弥漫开来。原来方才千钧一发之际,张无忌眼见巨石来袭,下意识地使出乾坤大挪移神功,改变了石头的轨迹,他本想通过此法将石头还掷过去,猛然想起眼下自己最好不要暴露身份,又硬生生地将气力收回,于是那巨石便在空中短暂地停住。好在这手以内力隔空挡石的本领,对于功力顶尖之人倒也不算难事,便是己方这九人之中也不止一人能够做到,理当无人瞧出这是乾坤大挪移之法。紧接着方东白一跃而起,唰唰两剑将巨石剖成四块,虽只是两招,但苏凝岚却已看出他的剑法乃是出自太虚子授给自己的“乾罡三诀”,顿时惊奇不已,娇喝一声,随即猱身而上,将四块碎石斩为十余块。杨玄眼见这一老一小两位出手,也按捺不住,使出霜燃刀法,强劲无比的内气顺着指尖弹出,将那十余块石头彻底击成了碎屑。

      这一切虽只是转眼之间,但那卢指挥使却也大体看了个明白,轻轻拍了拍手,道:“两位的剑法可是厉害得很呐,杨大圣,你的刀法更是冠绝武林,比起当年可又进步了不少,嘿嘿,还有那位仍躲在树后的大侠,你这空中停石的功夫可着实有些门道,倒有点像传说中的降龙十八掌了。”张无忌听他如此一说,心下释然:“这人联想到的居然是丐帮功夫,这次收手还算是恰到好处。”众人也不搭话,只是相继缓缓从树后走出。韩世聪仔细瞧那卢指挥使,只见他约莫五十来岁,宽额长须,气质儒雅,嘴角始终带着些许笑意。

      卢指挥使轻捻胡须,冲着殷野王微笑道:“居然这树后藏了这么多人,殷大侠,你是在等他们吧?”不等殷野王回答,又转过脸来,拱手道:“在下姓卢,单名一个‘巍’字。。。”话未说完,忽然脸色大变,刚才还半眯着的眼睛顿时睁得大大的,仿佛要喷出火来,而那挂在脸上的微笑顿时消失无踪,先前的儒雅之态也随之抹去,面目逐渐变得狰狞起来。只见他恶狠狠地指着站在苏凝岚身边的周芷若,一面咬牙切齿,一面颤声道:“好啊,好啊,这可真是太巧了,居然让我在这里遇到了你!”

      周芷若自打从树后走出,视线便不停地在道边人群之中探索,想要找出那投掷巨石的家伙究竟是何方高人,听他说话语气,显然内力极其深湛,不可小觑,此刻人未找到,却又见卢巍忽然表现反常,翻脸如翻书一般,心下很是不解,但仍是波澜不惊地道:“卢先生,你这是怎么了?”卢巍听她说话语气颇有些心不在焉,更是着恼,面色阴鸷,沉声道:“姓秦的,你自己干了些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他此言一出,众人心下恍然:“原来他是把周掌门当成了秦姑娘。”

      周芷若听他这么一说,心中顿时有了计较,待他话一说完,便立刻走上前来,同时稍一伸手,示意身边众人莫要多言。韩世聪、杨玄等人正欲替她分辨,见她手势,心中虽有不解,却也暂时住口,静观其变。周芷若秀眉上扬,故作思考状,微笑道:“卢先生,小女子干过的事情太多了,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件呢?”卢巍冷哼一声,双手上扬,周边脚步声立即大作,韩世聪等人只觉得身旁顿时一暗,左右瞧时,只见数十名黑衣亲军已将己方全然围住。这些黑衣亲军各自手持三尺长剑,目光冷峻,各就各位之后便一动不动。

      只听卢巍怒声道:“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今日就让你死个明白。大约一个月前,你在山西黑枫林外的河边干过什么事,还记得吗?”周芷若道:“先生干脆直说吧,我不记得。”卢巍深吸一口气,道:“你在岸边杀了一批官兵,这下记起来了没有?”

      韩世聪听他说起“山西黑枫林”时,已隐隐有所察觉,此刻听他点明,仍是陡然一惊:“是了,他说的便是那日秦姑娘手刃官兵一事。”只听周芷若淡淡地道:“有点印象,怎么,卢先生和那些鞑子官兵有什么干系吗?”卢巍听她这话说得阴损,怒极反笑,道:“鞑子官兵?秦姑娘是在说笑吗?这年头哪里还有什么鞑子官兵?”周芷若道:“或许我看走眼了,不过这年头有些官兵也未必比鞑子官兵好到哪里去,一般的欺压良善。”卢巍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忽儿,道:“秦姑娘,我劝你还是不要装腔作势,你杀的那批官兵都是我麾下的侍卫,其中有一位还是我的表弟!”待他说到此处,韩世聪心下雪亮:“原来这卢老儿怒气冲冲地要去铁英山庄兴师问罪,便是因他表弟被杀而起,却不知那伙人里哪一位是他表弟?莫非是那领头的胖子?”稍加思索,忽然心下一凉:“这卢老儿怎么知道这件事是秦姑娘干的?秦姑娘手刃官兵一事,除了她自己、她的侍女、我和杨大哥知道以外,难道还有别人目睹了?”

      周芷若昂首挺胸,缓缓地道:“既然如此,冤有头债有主,卢先生想要怎么办?”卢巍道:“自然是杀人偿命了。”说着右手一挥,围在她附近的数十名大内亲军齐刷刷地将长剑一横,剑气凌空,发出清脆的声响,令人不寒而栗。韩世聪眼见形势如此,早已将身后宝剑握于己手,睥睨周边,蓄势待发,苏凝岚也是如出一辙。杨玄见周芷若竟似要代替秦缃绮受过,心中感激之余,更是不安,虎目顾盼,见敌我人数虽大为悬殊,却也未必不能一战,英雄胆色,豪气顿生。张无忌眼见情况危急,自是早有了打算,即便暴露了身份,也绝不可让己方有所折损,更何况对方目前虎视眈眈盯着的,正是周芷若,虽说眼下她的功夫未必在自己之下,但这些年来的经历已在他心中凝聚成了一个信念:我欠她的这一生也不知能否还上,但她若有难,即便拼了性命也要护她周全。

      便在此时,只听道边的大内亲军队伍之中传出一个老者的声音:“我们和卢剑士乃是忘年之交,如今他命丧这位姑娘之手,理当由我们俩亲手替他手刃仇敌。”说话之间,人群中已走出两个身着黑衣的老者,一人手持打穴橛,一人手提判官笔,体态均是十分魁梧。这二人黑须飘动,步伐一致,气混而身轻,但每走出一步便在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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