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观海传奇

作者:我是来买酱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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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回 义作李身代桃僵


      韩世聪听得师父说话,顿时心花怒放,下意识地东张西望了一番,却哪里有周芷若的影子?不禁大为失望:“难道这只是我的幻觉吗?”正自暗叹之间,却又听得周芷若的声音继续缓缓飘来:“只须拖住这和尚半盏茶的时间即可,不要再耽搁了。”韩世聪精神为之一振:“这不是幻觉!这是师父的‘隔江闻啼’之术!之前在清雅居和方长老比剑之时,师父也曾使过此招!”一想到周芷若就隐藏在附近,顿觉神清气爽,计上心来,于是道:“苦缔大师,您是一代得道高人,贵派的大力金刚掌天下闻名,在下才疏学浅,正渴望能得一见,只是苦于何掌门内功太强,我一时冲动双手齐上,眼下却拔不出手了,或许要稍等片刻,大师若是实在着急,不妨先出掌在晚辈身上击打,直到晚辈能还手为止。”

      何朝宇心道:“这人到底在搞什么鬼?我此时根本就没施展神功大法,他内力如此高强,怎么可能抽不开手?”也不多说,只是哼了一声。苦缔头陀心想:“这年轻人既知大力金刚掌天下闻名,又怎敢让我随便击打?瞧他面目清秀,目光炯炯有神,倒也不像是个疯子,莫非这其中有诈?”既心存此念,又听对方一会称自己为“一代得道高人”,一会又自称“晚辈”,自重身份,此时更不可贸然出掌攻击,于是道:“那少侠需要多久才能抽开手?”韩世聪道:“也就半盏茶的时间即可,时间一过,我便抽手接大师的掌法,眼下既已同何掌门过了一招,若是一百九十九招之内不分胜负,便算是平了。”

      苦缔头陀心道:“这小子刚才还很谦逊,这会倒是口气挺大,别说一百九十九招,若是九十九招不打服了你,都算是老僧无能了。”于是沉声道:“那老僧便等你半盏茶的时间。”何朝宇心想:“我且也等半盏茶之后再行施为,那会儿这小子抽出一手,我便趁机吸他个一干二净,也不必有太多顾忌了。”于是冷笑道:“年轻人你算得不对,你该给大师留一百九十八招才对。”韩世聪一面运气相抵,一面奇道:“为什么?”何朝宇低声道:“待会儿将你软绵绵地推倒,应该也算是一招,就和之前高先生一样。”

      韩世聪心中虽怒,却不再言语,只因此刻耳中已然响起周芷若的传音之声:“四象者,太阳、太阴、少阳、少阴也,融汇掌理,圆中有方,阴阳相成,圆于外者为阳,方于中者为阴,圆而动者为天,方而静者为地,天地阴阳,方圆动静。。。”他早先修习峨嵋九阳功和《九阴真经》之时,曾于四象之理有所浅学,因此听起来倒是毫不费力,一面听着,一面将其幻化为图像,在脑海中缓缓演练开来。

      不知不觉,半盏茶的时间已过,而周芷若的声音果然就此打住。韩世聪双眼微闭,又将这套掌法在脑子里快速演示了一番。他天资聪颖,当真是过耳不忘,这一番回忆,居然丝丝入扣,毫无纰漏。便在此时,只听得苦缔头陀的声音徐徐传来:“少侠好了吗?我要开始出招了。”

      韩世聪微微一笑,道:“自然是好了。”话音刚落,只见苦缔头陀的左掌便如大片巨石一般飞速压来,掌力雄浑无比,瞬间便将韩何二人周身笼罩的内气破开,单手直入,势如破竹,乃是大力金刚掌中的“金刚劈水”一式。韩世聪心知不可怠慢,缓缓将右掌抽出,掌风未出之际,却忽然绕至对方手腕背后,跟着反手一掌挥出,风声骤起,与对方掌势相交,肌肤虽未相触,两股内气便已将二人手掌弹开。这一招正是峨嵋四象掌的起手式,不按正常的路子出掌,而是反其道而行,突出一个“圆”字和一个“动”字。

      正当他缓手迎掌之际,何朝宇看准机会,冷笑一声,猛地将北冥神功施展开来,之前压抑着的吸力顿时如旋涡一般钻入韩世聪周身要穴。北冥神功吸人内力的原理乃是“以负极引导正极”,通过拇指的少商穴吸取,再储存至膻中大穴,当练至一定境界之时,便可自由控制吸收和存放的时间。何朝宇为人阴鸷,见韩世聪居然当着诸多英雄豪杰之面提出以一敌二的要求,显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当即便起了杀心,一直暗中运行内力,控制着北冥神功的施展时间,待得他和苦缔头陀一交手,便立刻吸他个措手不及。何朝宇心知他出招抵御大力金刚掌,必得运足内力,当真气鼓胀之时,一旦趁势吸取,便如灌满了水的布袋突然用斧头凿出一个大洞,冲水之势定然势不可挡,事半功倍,说不定一吸便可致命。

      韩世聪右手正自变换掌法,却忽然感到左手已被对方紧紧黏住,周身真气顿时在体内乱成一团,顷刻之间几乎都朝着左臂涌去,右手乍失内力,差点便垂了下来。何朝宇和苦缔头陀看准机会,前者忽然将左手按在他胸口膻中穴,后者则猛地使出一记“金刚擒龙”,手掌顺势翻转,抓住他的手腕,跟着右手化掌,一招“金刚推山”直向对方面门扑来。台下的郭子如见此情形,忍不住骂道:“如此打法,简直是卑鄙下流!”但毕竟是韩世聪自己选择的拼一打一,也不好多说什么,骂了一句便安静了下来。

      韩世聪眼见形势危急,也不理会何朝宇,任凭他将手按在自己xiong前,连忙将右手反转,扭住对方,同时上身一侧,将头避过,然而这大力金刚掌力是何等强劲,掌风到处,已扫下他一大片白发,同时左耳也被震裂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何朝宇一只手和韩世聪相扣,另一只手则搭在他膻中穴上,企图双管齐下,一举将他吸干。

      苦缔头陀一击未中,立刻将被扭的手掌抽出,跟着又斜出一掌,招数未变,劲力却比之前更盛。韩世聪稍稳心神,右手不断画出圆形,内气缠绕,将对方来掌包在其中,企图以此来减缓攻势,同时使出换元冲和功,试着将自身正在流失的真气从何朝宇处反吸回来。他此刻身处极度危险的境地,体内潜能已然不知不觉地发挥了出来,自己却浑然不觉,神功乍一使出,忽听得何朝宇“咦”了一声,跟着感到一股奇特的真气正源源不断向自己膻中穴涌入,却显然不是自己本身的内力,顿时便觉得胸口胀痛欲裂,正欲呼和,却听得何朝宇已然抢在自己前头大叫一声,按在自己膻中穴的那只手顿时被弹开,胳膊直直地垂在对方的身侧,仿佛骨骼已经粉碎了一般。韩世聪恍惚之间,只感到右手劲力倍增,急欲变静为动,一圆画出,顺手反向一推,竟发出一声巨响,斜眼看时,只见苦缔头陀竟被自己这一推给逼退了好几步,两大块地砖被直直掀起,向着他面门砸去。

      苦缔头陀连忙挥掌将地砖击碎,踉跄了几步,站稳脚跟,大声道:“你怎么会使丐帮的降龙十八掌?你到底是什么人?”韩世聪道:“胡说八道,什么降龙十八掌,此乃峨嵋四象掌。”他恰好在画圆之际出掌,这一掌掌力雄厚至极,真气随着掌势隔空击出,乍一瞧去,果真便如当年的“亢龙有悔”一般。峨嵋四象掌自峨嵋派开山立派之初便由郭襄自创,历史算得上悠久,但将这套掌法使得如同降龙十八掌一般,多少年来倒是头一遭。台下众人见韩世聪这一招着实惊人,顿时人声鼎沸,且不说铁英山庄庄客和逐日教教众,便是昆仑派和紫金门都有小部分人忍不住低声喝彩。

      宋剑涛单手托腮,心道:“峨嵋四象掌?这人难道是峨嵋派的?”正思索间,身后悄悄走上一人,在他耳边小声道:“长老,你说此人会不会就是之前在林子里伤了庞贤弟和他十几名弟子的无名小子?”说话者正是宋剑涛的随行门人诸葛玉峰。宋剑涛皱眉道:“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之前庞豫似乎是提了一句那人头发是白的,一开始我都没放在心上。。。”微一沉吟,又道:“庞豫这家伙怎么还没回来,探个路需要这么久吗?你去找找他,让他过来认一认。”诸葛玉峰道:“是,属下这就去找他。”微一躬身,立刻带了几个人离开了。

      而何朝宇此时早已顾不上左臂的剧痛,只觉得自己全身的内力正如百川归海一般分从各个要穴流出,顿时大惊失色:“怎的这小子也会北冥神功?”连忙加紧催动神功,又将流失的内力缓缓吸回来一些,便在此时,忽然又感到好几股极其强劲的内息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急袭而来,这些内气来势本已凶猛至极,再加上他自己运功吸取,更是来得一发不可收拾,心下不禁骇然:“这。。。怎么突然一下子吸过来这么多?这是我吸来的吗?”顿时只觉得周身穴道已被这股强大的内力封闭起来,霎时间燥热难当,宛如置身炼狱。韩世聪冷笑道:“你不是要吸吗?那我就把你喂个饱。”一面说话一面暗暗发劲,以换元冲和功的吸放之理将对方全盘制住。何朝宇嘴里支支吾吾,已然说不出话来。

      苦缔头陀突然从侧面猱身而上,双掌齐出,右掌仍是那招“金刚推山”,左手则是“金刚伏虎”一式,双招其下,分袭韩世聪前胸后背。金刚门大力金刚掌的前身是金刚般若掌,为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是一门极其凶狠的外功招数,当年在武当山上,刚相曾以此掌将张三丰打至吐血,端的是掌力惊人。苦缔头陀接管金刚门后,在原有的金刚般若掌基础上,又给这套掌法增添了诸多变化,从而弥补了金刚般若掌灵动不足的弱点,此后该掌法则改名为大力金刚掌。经暮月教教主点拨,如今苦缔头陀所使的大力金刚掌更是与内功相结合,从根源上修复了此套掌法的致命缺陷,变“以外养内”为“以内养外”,其势更盛,其变更幻,不知不觉已登掌法绝顶之境。

      韩世聪毕竟实战经验不足,此刻正兀自施展神功戏弄何朝宇,心神稍分,待得回过神来,却发现苦缔头陀已然欺近身前,大惊之下,右手连忙挥出,先是画了个圆,跟着变圆为方,信手便将那招“金刚推山”的掌力卸开,然而单拳难敌双手,对方左手所使的“金刚伏虎”终究还是未能挡开,只听得一声闷响,这一下开山裂石的掌力硬生生地击中了自己的后背。

      苦缔头陀这一下刚中带巧,正好绕过对方背后的剑包,一击得手,料想对方已然无幸,却仍是心有余悸:“这年轻人内力惊人,居然能硬碰硬地卸开我的掌力,如今这般身死,却也有些可惜了。”正自暗叹,却听得“噗噗”数声,好几股鲜血从何朝宇的口中喷出,同时他的身子便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快地弹出,直摔到擂台之下。这一下事发突然,场外众人顿时骇然。灵鹫派众人见状,连忙冲上前去,在他身边围了好几圈,七手八脚地开始施救。何朝宇勉强坐起,又大吐一口鲜血,面色惨白,四肢剧烈地颤抖,眼见伤势甚重,但性命却是无碍。

      苦缔头陀惊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我击中的是你,而他却被震飞了?”韩世聪也不转身,单手依然保持先前的姿势,隔了一小会,才缓缓收手,叹道:“原本我引导内息,只是想慢慢地将他冲垮,你这一掌打来,你的内力加上我的内力,全都顺着一下子转移到了他身上,如此一来,他能保住一条命就算是不错了,只是那一身什么北冥神功,怕是要废了。”苦缔头陀略微低了一下头,口中不知念叨了些什么,跟着眉头一皱,沉声道:“现下你倒是可以放开双手,好好地跟老僧过一过招了。”韩世聪道:“在下这套四象掌新学不久,也正好可以堂堂正正地和阁下品评一番。”苦缔头陀叫道:“看招吧!”右掌一记“金刚擒龙”排出,势大力沉,犹如猛龙过江,疾向对方胸口劈来,掌心未至,掌风已将韩世聪的脸颊刮得隐隐生疼。

      韩世聪不敢怠慢,当即侧身相避,跟着左掌翻出,在对方胁下一推,这气势如虹的掌力立时便被卸开。苦缔头陀稳住身形,顷刻间又连出数招,韩世聪使开峨嵋四象掌,逐一巧妙化去。他有意演练四象掌,体会其中真谛,因此每次交手几乎都没有与对方肉掌相触,以防止不知不觉使出换元冲和功从而乱了出掌节奏。二人衣袖飘飘,转眼间已过了五十余招。大力金刚掌刚猛强劲,身随掌动,气势惊人,峨嵋四象掌则绵柔高深,出掌较缓,身稳心宁,这一刚一柔,一动一静,看起来几乎像是演练武功一般。

      剧斗之间,韩世聪忽听得耳边又响起周芷若的声音:“徒儿,不可一味挨打,不必拘泥于掌理,要主动出手。”韩世聪顿觉精神一振,脚下步子渐行渐缓,忽然伸出右手,抓住对方的肩头。苦缔头陀在这数十招内一直在探索他的出掌套路,只觉得他的四象掌虽然变化无穷,但终究风格相近,隐隐有迹可循,因此出掌位置愈发刁钻,急欲令对方左右支拙,从而一举制胜,然而在此当儿,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竟忽然变守为攻,冒着胸口破绽大露的危险抓上自己的肩膀,霎时之间,脑海中闪过十几种可以一掌击中其要害的方法,正自微一彷徨之间,忽觉脚下一空,身子竟被对方举起。

      原来韩世聪先是抓住对方肩膀,跟着左手立刻搭上他的小腹,用力往上一送,这一下快如闪电,动如脱兔,暴露的破绽转瞬即逝,对方还未及反应,便已如一只水缸一般被捧于己手。苦缔头陀沉下心来,深吸一口气,又猛地将真力吐出,企图一举震开对方的双手,岂料真气刚行进一半,身子已凌空缓缓转了起来。韩世聪此时双手早已不再扣住对方,而是在对方身上不断变换位置,内力到处,已将对方牢牢控制于怀中,一面旋转一面喃喃自语道:“是了,与其原地忽方忽圆,倒不如先方之后圆之,先拿住他再把弄他。。。”他每嘀咕一句,似乎便对四象掌的进攻妙招又理会得深刻了几分,然而听在苦缔头陀耳朵里,便如出言讥讽,简直是奇耻大辱,饶他涵养甚高,也难免气急攻心,大喝一声,全身真力引爆,四肢百骸的劲力顿时鼓胀起来,再一次发力挣脱,却发现自己竟似无穷无尽的劲力不断消失在对方掌力构筑的旋涡之中,无论怎么使劲,都无法脱离对方两只手掌的控制。

      韩世聪衣襟生风,如此缓缓地将苦缔头陀转了十七八个圈,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没错,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便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最终天下归一,周而复始!”念及此处,下意识地轻轻将怀中对手往前一推,这一下虽是无心之招,但其中却不自觉地暗含了九阴九阳的强大内力,更是象征着对峨嵋四象掌最高境界的领悟,一击到处,只见苦缔头陀的身子缓缓旋转着飞了出去,又轻轻跌在了轩烽台之外。这一下变故陡生,众人均是大惊,立刻便有七八名金刚门弟子枪到他跟前,只听他轻轻咳嗽了几声,嘴角渗出几缕鲜血,但面色却是无恙,长吁一口气,叹道:“少侠好功夫,老僧自愧不如。”说完便凝视着自己的两只手掌,愣愣地出神。

      段沧海朗声道:“宋兄,这次显然还不到一百招吧,你可还有什么要说?”宋剑涛淡淡道:“没什么,恭喜你们扳回一局。”而韩世聪此时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仍在场上一面移步一面演练双掌,待得段沧海的声音响起,才回过神来:“原来已经结束了!”当即站稳身形,朝着苦缔头陀所在的方向缓缓鞠了一躬,道:“大师承让了!”苦缔头陀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宋剑涛抢先道:“这位韩兄弟,我看你身后还背着一把剑,想来你的剑法定有独到之处,不如咱们也别休息了,下一场便接着让我们长长见识如何?”韩世聪也不去多思考他的用心,只是觉得自己确实有些意犹未尽,于是道:“好啊,正好还没过瘾。”

      只见白影一闪,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站在擂台中央,双手交叉于胸前,冷冷地道:“雪山派花霖,特来领教阁下剑招。”韩世聪之前在碧素堂观察过他和群豪的招呼,知他乃是雪山派掌门人,身份不凡,于是恭敬地道:“好,前辈进招吧。”正说话间,耳边又传来周芷若柔美的声音:“既然是比剑法,徒儿就要更加小心一些了,注意不要伤了他的性命,多生枝节。”韩世聪听了忍不住一笑。花霖见他表情异样,冷冷道:“你在笑些什么?”韩世聪道:“没什么,前辈剑法通神,我可得小心一些了,要多多注意。”他一面说话,一面仍是忍不住咧嘴憨笑。

      段沧海回头看了一眼高文俊,只见他脸色已略有好转,但仍是十分苍白,而身后的林凡潇和杨玄仍是一动不动地为其输气,二人神情均是波澜不惊,仿佛身边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便如同入定一般。段沧海心知师父和大哥此刻已是运功的紧要关头,也不再多看,向着孙一平招了招手,低声耳语了几句,很快孙一平便带了二十几个人,在北面擂台边缘一字排开,挡在高文俊等人身前,毕竟刀剑无眼,若是奸人忽施偷袭,造成的损伤远非肉掌所能比。

      只听花霖沉声道:“阁下是用自己的剑呢,还是用我准备的剑?”韩世聪道:“还是用前辈的吧。”他心知今日比武非同小可,关系众多人的命运,这晓雨宝剑削铁如泥,若是占了兵器之利,即便是胜了,按照宋剑涛诡诈的性格,恐怕定要生事,要想如刚才那般胜得叫人心服口服,也只有用对方的兵器公平交手了,更何况这晓雨剑遇血见文,倘若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让眼尖的人发现了玄门九令的秘密,也着实令人头疼。这些想法在他脑中一闪即过,自觉考虑得甚是周全,因此这番回答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出。

      花霖道:“如此甚好。”说着便从身后取出两把三尺来长的古剑,将其中一把向他抛去。韩世聪抬手接过,只觉入手甚轻,正色道:“多谢前辈。”随即卸下身后晓雨宝剑,解开缠绕其上的布条,大袖一挥,宝剑径直往轩烽台北侧的山壁飞去,只听得“嗤”的一声,宝剑直没入柄。众人见这宝剑刺入山石便如切割豆腐一般,均是赞叹不已,而此刻宝剑入山,高悬于铁英山庄众人身后,饶是有觊觎之人,也不敢上前抢夺。

      韩世聪缓缓打开对方掷来之剑的剑鞘,但见剑光森然,剑身古旧,仅仅是一把极普通的长剑。花霖道:“准备好了吗?”韩世聪还未开口,只听周芷若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防人之心不可无,和他换一换兵刃。”韩世聪微微一惊,脱口道:“请等一下,这把剑好像不是很趁手,咱们换一下吧。”说完便将手里的长剑扔了过去。花霖知他心意,冷哼一声,伸手接过,同时将手里的长剑又扔给了他。韩世聪也不多看,将剑鞘扔在一旁,道:“多谢前辈,请指教吧。”花霖一言不发,冷峻的目光转而变得神采奕奕,手中长剑忽然左右摆动了起来,顿时剑气挥发,发出强烈的“吱吱”声,乃是雪山剑法“暗香七式”的开剑之礼。

      韩世聪出于礼貌,将长剑横于胸前,以示回礼,便在这霎那之间,但见剑光闪出,花霖连人带剑已欺近身前,右手长剑随着身子的挪动不断挥舞变幻,剑气凌空绽开,仿佛一朵鲜花正在快速开放,正是“暗香七式”中的“凌寒自开”一式。雪山派的开派祖师生平酷爱赏梅,因此在雪山剑法中融入了许多梅花生长盛开的道理,剑招飘逸却又透着古朴,同时大部分剑招均是以和梅花有关的诗词命名。

      韩世聪眼见对方剑气层出不穷,也不敢怠慢,手中长剑顺势点出,使出玄门九令中的“犹”字诀,剑气也随着招式逐渐展开,始终缓缓萦绕在对方的剑锋周围,如同两串藤蔓交缠在一起。花霖眼见两股剑气越搅越深,久而久之,必当深陷泥潭,于是忽然将长剑调转方位,使出一招“独傍溪桥”,剑身直直竖立起来,跟着又微微向前弯曲,剑随手动,轻轻贴在了韩世聪的剑锋之上。韩世聪感受到对手阴寒的内力正不断顺着剑身滚滚袭来,立刻运气峨嵋九阳功与之相抗,两股截然相反的真气在空中相撞,转眼已各自凝聚至剑尖之处,一时间竟斗了个不相上下。场外众人见二人长剑举而不动,仅是彼此胶着,有些见识的人已看出他们正在借助长剑来比拼内力,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花霖身负雪山派独门内功“白玉神功”,乃是多年将双手贴靠在雪山派总坛凌云殿后的白玉璧上练成,此功阴寒绝伦,可瞬间将开水化冰,若是功力不济之人与其对拼内力,周身热血将会立时凝结,顷刻而亡。然而即便如此,相持片刻之后,花霖竟已感到有些许反噬,对方内力仿佛绵绵不尽,而且阴阳双息交相辉映,一身独门寒功几乎难以持久抗衡,心下微微一惊,不敢多行硬拼,于是身子一偏,倒退了几步,一面后撤一面将长剑顺着对方剑锋反复滑行,一时间锐声大作,便如磨刀一般。他这一招名叫“倚窗著花”,使剑者身子偏斜,便如倚靠在窗户上,手中长剑与对手兵刃不断摩擦,溅出点点火花,则称为“著花”,外人乍一瞧去,此招着实怪异非常,却又十分潇洒,同时还不失凌厉之势。

      韩世聪感受到对手已将自身内力转向上方,通过剑锋的交擦不断施加过来,虽不如先前那般汹涌,却是化点为面,广泛撒播,不禁心想:“这家伙的剑法总是试图拐弯抹角地和我比拼内力,我倒不如随了他的心愿。”于是收起锋芒,将自己的长剑缓缓移偏,跟着猛一使力,将剑锋翻转过来,剑面朝上,顺势画了个半圈,随即又直挺向前,缓缓扑进,时而左右虚晃,时而上下飘动,粗粗看去,仿佛毫无章法,浑浑噩噩,实际却令对方再也无法贴靠剑锋,同时仿佛划出了一道气墙,不断往前推进。此招正是玄门九令中的“混”字诀。他见铁英山庄众人正挡在擂台北侧,有意将战场向南面推移,以免误伤自己人,因此步伐也是缓缓自北向南。花霖初时不明就里,只道对方是胡乱挥剑,然而他终究是一代剑术名家,短暂的迷茫过后,很快便明白了过来,却已不知不觉后退了好几步,手中长剑固然不断递招,却丝毫无法透过气墙。

      场上优势一时间已完全向韩世聪倾斜,按理说此时众庄客该当满脸欣喜,甚至高声喝彩才对,然而自打韩世聪这“混”字诀使出,段沧海、郭子如、秦缃绮以及所有在场的庄客均已是大惊失色,大部分人脸上竟似透露出一丝恐惧之意。郭子如看了段沧海一眼,轻声道:“二哥,你说这剑法是不是有点像?”段沧海倒吸一口凉气,虽是仍露微笑,但眉头已然皱成一团,低声道:“没错,这就是那位伤了大伙儿的神秘剑客所使的剑法。”

      秦缃绮听到二人对答,也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低声道:“二哥,四哥,你们该不会是怀疑韩公子吧?”郭子如道:“这怎么可能?韩贤弟可是咱们大伙儿的恩人。”段沧海也道:“种种迹象都表明了韩贤弟绝不是那人,但他们之间的渊源可就说不清楚了,眼下可以确定的是,韩贤弟自己都蒙在鼓里,绝无事先就知道此事的可能。”他阅人无数,智慧过人,看人几乎从不走眼,即便不从体型、装束等处判断,单凭和韩世聪几次接触产生的了解,便知他性格憨厚,为人正直,尊师重教,有情有义,绝非恩将仇报、玩弄阴谋之辈。秦缃绮听他如此一说,心下甚慰,转脸看了看一旁坐地的杨玄,不禁暗暗叹了口气,神色中满是担忧之情。

      在擂台南面,两名暮月教弟子搀扶着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来到宋剑涛跟前,来者正是庞豫。宋剑涛侧目瞧了他几眼,伸手抓住他的后颈,缓缓按摩了几下,庞豫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跟着长吁一口气,神色舒缓了许多,颤声道:“多谢长老,就。。。就是他。。。”一面说话一面指着台上的韩世聪,又咬牙切齿地道:“先前在林子里伤了我们的家伙就是他,点我穴道将我关在碧素堂的人也是他。”宋剑涛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淡淡道:“果然如此,诸葛玉峰还有剩下的几个人哪去了?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庞豫伸手揉了揉xiong口,说道:“他们顺着杨玄和那两个老儿现身的墙洞去寻找剩下的庄客了,我拦也拦不住,唉,就凭他们几个,打算送死吗?”宋剑涛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蠢吗?诸葛玉峰足智多谋,想必不会露出什么行迹,即便被发现了,也能想法子全身而退,至少不会被人点了穴道关在屋里。”庞豫叹了口气,一言不发,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轩烽台。

      而场上此时形势依旧,片刻之间,花霖已被韩世聪逼至轩烽台南侧接近边缘之处,倘若再后退两步,便直接跌出场外。他生性沉着冷静,即便是到了如此绝境,也能保持理智,回想起之前经人点拨后重新领悟的雪山剑法至理,忽然感觉眼前一亮,当即心下一横,将长剑迅速递到左手,跟着一记“疏影横斜”直朝气墙中心斜刺而去,双方剑身未触,紧接着又是一招 “一段香雪”,向着对方剑锋缓缓劈去,这一刺一切,倒是恰好将韩世聪的剑招逼开了几分,然而这“混”字诀本身就是毫无章法,杂乱无章,即便再“乱”一些,也毫无影响,正当韩世聪凝神再击之时,忽见对方剑招大变,一柄长剑使得宛如梅花置身微风之中,顿时剑光飞舞,飘忽不定,剑势虽然舒缓,却和自己的“混”字诀相若,也是以无形作有形,以无序作有序,片刻之间便织就了一张剑气之网,网撒上墙,便如水漫金山,各自相持不下。花霖这一招名为“淡墨花痕”,也是暗香七式中的一招,但由于剑招无序多变,却又始终不脱离身前位置,方向死板固定,视觉效果显然大于实战功效,因此自学成以来很少在正式对战中使用,如今恰好碰上对方使的也是无序之剑,倒是对上了路子,此招一出,竟有奇效。

      韩世聪微微一惊:“他这一招着实高明,我却又该如何反向包抄?”一思索间,手中剑招不禁势头减缓,顿时只觉得对方剑锋已欺近咽喉,下意识地退了两步,挥剑挡开,跟着又猱身而上,剑剑相交,一阵缠斗,瞬间便过了十来招,却始终无法再将对手向后逼退,相反自己却渐渐地退回了擂台中央。这一番风云变化,已令台下的段沧海看得如痴如醉,待得回过神来,暗暗心惊:“韩贤弟剑法如此卓绝,难怪那石长碧能被他一剑刺中神门穴。。。这花霖经陆教主指点,果然剑法也已日臻化境,居然敢出此奇招以乱制乱、以混克混。”转而又想:“却不知若以花霖这招对付之前那神秘剑客,是否能够行得通?”

      韩世聪心知自己这一场比武从一开始就有些托大,不禁有些暗暗愧疚:“天下之大,当真是藏龙卧虎!”手中剑招片刻不停,一时间对方却也无法继续攻进,眼看着花霖正在施展暗香七式中最复杂的“暗香如故”一式,只觉得眼前一片剑光弥漫,竟似找不到出路,而对方仿佛已幻化成无数个影子,由外向内,逐渐将自己包围了起来,刹那间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不禁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世间高深武学大多是经过前辈宗师磨炼岁月而铸就,却也有一小部分是为武者妙手偶得,眼下在这小珠山中、轩烽台上,竟也出现了如此难能可贵的一幕。正当韩世聪闭上双眼的一瞬间,只感到周围的剑光和幻影顿时化为乌有,耳边虽然剑声依旧,却再也没有视觉带来的干扰,手中长剑顺着声源轻轻一刺,只听得“嗤”的一声,剑身仿佛已刺入肉中,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韩世聪连忙睁开双眼,但见花霖双目圆睁,手中长剑顺势落下,发出一声脆响,再瞧他右边肩膀,已被自己的兵刃深深地贯穿。

      花霖重重地叹了口气,颤声道:“好,好小子,算你狠。”左手猛地将韩世聪一推,令其松手,跟着将右肩的剑柄扶稳,跌跌撞撞地往台边走去。数名雪山派弟子飞身上台,搀扶着他们的掌门人,缓步走下擂台。这一下胜得突然,韩世聪和场下众庄客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隔了一会儿,人群中才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段沧海面露畅笑,心中感慨:“普天之下,竟有如此精深玄妙的剑法,在那神秘剑客之后,韩贤弟又一次让我开了眼界。”秦缃绮和郭子如对望一眼,也均是欣喜非常。

      韩世聪注视着花霖遗落在地上的长剑,心中既兴奋又感慨,还带着些许迷惘:“为何闭上眼睛便能一击制胜?义父这套玄门剑法究竟还有哪些我没发现的妙处?”只听宋剑涛沉声道:“韩兄弟这一手剑法倒是俊得很啊,很好,很好,你们现在多胜了一场,却不知韩兄弟还敢不敢继续?”韩世聪正欲答话,忽然耳边响起了周芷若的声音:“徒儿,刚才那一场实非易取,都怪为师比剑之前的那番话让你失了戒心,实在有些惭愧,接下来量力而为吧,最好还是歇息一忽儿。”他听得师父如此一说,哪里还忍得住,下意识地道:“不碍事的,师父!不碍事的!”却似乎已忘了师父并不在身边,自己听得到她说话,别人却听不到。只听宋剑涛呵呵一笑,道:“韩兄弟既然不碍事,那就继续吧。”心下却想:“这小子好像有点疯疯癫癫,我几时成了他师父了?真是莫名其妙。”

      韩世聪知他会错了意,却也无心辩解,于是昂然道:“不是就剩两场了吗?尽管放马过来吧。”段沧海和郭子如几乎是异口同声道:“贤弟,你已耗了不少气力,下去休息吧,接下来交给我们。”说着便要走上台来。韩世聪冲他们摇了摇手,笑道:“我现在感觉好得很呢,眼下我们占优,这场若也是侥幸得胜,第九场都不用比了。”转身又对宋剑涛道:“宋长老,你说是不是?”宋剑涛微微一笑,道:“是不是我不知道,试一试倒是可以。”

      便在此时,忽听得一声清脆的破空之响,一枚石子从山腰直射下来,冲向场边一个角落,紧接着一个男子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鹤掌门,你是不是该先上场再取出你的‘碧水冰针’呢?暗中偷袭可不是比武之风。”众人向着石子的落点望去,只见鹤颜子双眼微咪,右手兀自捏着一根细针,脸上似笑非笑,而那枚石子不偏不倚,正落在他的脚下,仍自飞速旋转。

      众人又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只见两个人影从山腰处的一个高台上一跃而下,其中一人身着黑衣,另一人则是一袭蓝衫,乍一看去,宛如两只彩蝶。二人着地之后,便立刻走上轩烽台。韩世聪瞧见二人,顿时又惊又喜,原来这蓝衫人正是苏凝岚,而黑衣人则是她的师哥上官鸿。

      一股淡淡的清幽之气飘过,宛如麝香,更似兰草,那正是长期隐居深谷的苏凝岚身上独有的气味,只见她眉开眼笑,早已高兴得合不拢嘴,也顾不得周遭群雄异样的眼光,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去,一把抓住韩世聪的胳膊,开心笑道:“大哥!我终于又见到你啦!可想死我了!”忽又觉得有些唐突,于是缓缓松开手,凝视着他的脸,眼睛里闪过几丝疑惑,又道:“大哥,你的头发怎么都白啦?就跟师父他老人家似的。”说着又噗嗤一笑。她年纪尚轻,又少经世事,对于这些新奇之事也只觉得好玩而已。

      韩世聪得见义妹,心中自是十分高兴,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却假装愠怒,讪讪道:“你还是没听话,终究还是从山上偷跑出来了。”苏凝岚小嘴一努,指了指身后的上官鸿,道:“这可不能怪我哦,是师哥带我出来的。”

      上官鸿微笑着走上前来,冲着韩世聪拱了拱手,道:“韩兄弟,此番路途遥远,终究还是将她平安带到你身边来了,还请不要见怪。”韩世聪笑道:“何怪之有?多谢上官大哥一路照顾小妹,这丫头肯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上官鸿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转瞬即逝,仍是温文尔雅地微笑道:“麻烦倒是没有,就是她整天都在想念你和她那位周姊姊,一路上总是心不在焉。”苏凝岚拽了拽韩世聪的手,笑道:“大哥别听他胡说,我可没有老是心不在焉,这一路上我可遇到不少好玩的事情呢,待我回头慢慢说给你听呀。”上官鸿轻轻叹了口气,环顾四周,皱眉道:“眼下虽然已安全抵达,但是此处却似乎不大安全了。”苏凝岚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周围一眼,脆声道:“哼,我可不怕他们,本姑娘虽然宝剑丢了,但功夫可没丢,刚才那什么鹤掌门想暗中偷袭大哥,我真想狠狠揍他。”他们这一番说话,竟似旁若无人。

      鹤颜子微一冷笑,不经不慢地走上擂台,右手依然捏着针,沉声道:“姑娘若是想揍在下,在下自当奉陪,姑娘既然和江莺一同现身,想必也是铁英山庄中人了吧?”他此言一出,韩世聪顿时惊呆了,而苏凝岚则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食指按着下巴,嘟着嘴道:“江莺?你说什么呢?谁是江莺?”

      鹤颜子看了上官鸿一眼,目光随即又转回韩世聪身上,笑道:“新入庄的年轻人,你这位妹妹还真是颇有演戏天分,就算她真不知道她身边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江莺江大侠,你做哥哥的不会也不知道吧?”韩世聪故作镇定,也看了一眼上官鸿,正欲开口,却听上官鸿已抢先道:“鹤掌门,细算起来,咱俩也有两年没见面了吧,还亏得你一直挂念着在下的区区小名。”面向韩世聪,又道:“不瞒你说,这位小兄弟和我早就相识了,只不过我常以化名上官鸿自居,他也一直以此称呼于我罢了。”

      韩世聪心中惊疑不定:“没想到上官大哥竟然便是弓圣江莺,这么说来。。。”回想起峨嵋金顶歼灭玄冥帮的疑案,再到后来和他偶遇,相邀铸剑,而今他又带着苏凝岚来到胶州,这一切的事情,仿佛隐隐约约串成了一条线。他在惊诧中暗自思索,直至苏凝岚的清脆娇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师哥,没想到啊,你的真名叫江莺?嘿嘿,这名字倒是比上官鸿好听多啦,让我想起了那天早晨你指给我看的那只在江面上飞翔的黄莺。”

      江莺歉然道:“实在抱歉,让你和师父都蒙在了鼓里,不过我也有自己的原因。唉,其实那天早上我就是暗示你我的真名,却又不敢明说。”苏凝岚笑道:“没关系啦,其实师父他老人家早就猜到你带艺投师,用的显然就是化名啦,只不过不知道你叫江莺而已。”江莺微微一惊,正欲开口,却听鹤颜子沉声道:“闲话少说,你们三个到底谁来跟我比划比划?”说话之间,只见他慵懒的表情上已浮现出一丝杀气。江莺伸手将苏凝岚拦在身后,自己则踏上一步,拱手道:“既然都来了,不妨就让在下跟鹤掌门会上一会吧。”说完看了一眼身旁的韩世聪,又回首看了看北面的铁英山庄众人,神情甚是复杂。

      段沧海和郭子如自看见江莺现身,早已是吃惊非常,许久未见,他们满腔话语一时间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在台下默默观望着他,而今见他回首望向这边,不禁面面相觑,分别和他点头示意,心中却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待江莺转过头去,段沧海又偷偷看了秦缃绮一眼,只见她胸口起伏不定,樱唇蠕动,似乎正在经历很大的情绪波动。只听得“呜”的一声微响,正在运功的杨玄忽然呕出一口血来,段郭二人见状,立刻抢到他身边,但见他面色未有异状,心下稍宽。段沧海伸手轻轻探了一下他的脉搏,刚触及他的肌肤,便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汹涌袭来,瞬间将他的手指弹开,长吁一口气,心想:“大哥一点事儿都没有,刚才只是一口真气走岔了。”待得心绪平定,又暗自叹了几口气,凝视着场上江莺修长的身影,始终一言不发。

      宋剑涛忽然拍了拍手,朗声道:“江大侠的名头在西域武林之中也是甚响的,只是大多未曾一睹尊容,即便是宋某也不例外,今日得见,当真是不虚此行了。”顿了顿,露出一副奇怪的神情,又道:“不过我看阁下步伐身形有些眼熟,咱们以前有过什么渊源吗?”江莺斜眼看了看他,似笑非笑地道:“阁下怕是误会了,我实在想不出我会和阁下有什么渊源。”宋剑涛还欲开口相询,忽见身旁的人群里跑过来几个人,领头的正是诸葛玉峰,只见他神情甚是凝重,三步并作两步地窜到宋剑涛身边,耳语道:“长老,我们顺着林凡潇等人现身的墙洞走进,发现那里直通黑石洞,但当我们到时,里面却一个人也没有。”宋剑涛“哦”了一声,沉吟道:“这么说来,他们还有一半的庄客不知身在何处。”诸葛玉峰道:“要不我再多带些人四处搜搜?”宋剑涛道:“不必了,大家就在此处,哪儿也别去,坐等他们自己送上门来即可。”说完看了江莺一眼,又陷入了沉思。

      鹤颜子稍等片刻,见宋剑涛不再开口和江莺说话,便微笑道:“那江大侠就请吧。”跟着又对韩世聪和苏凝岚道:“你们两位还不走下台去?难道要三打一不成?”苏凝岚娇哼一声,道:“大哥,咱们走,让师哥替我揍他一顿给你出气。”说着便拉住韩世聪的手臂,微一使力,却发现他仍自一动不动。苏凝岚抬头瞧了瞧他,只见他目光如炬,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不禁吓了一跳,松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道:“大哥,你。。。你怎么啦?”

      韩世聪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道:“上官,不,江大哥,我和圣水门有着血海深仇,这个人还是让我来会他一会吧!”江莺微微一愣,奇道:“韩兄弟,你说什么?”鹤颜子也眯着眼睛道:“年轻人,我好像不认识你吧。”韩世聪将双眼轻轻闭上,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只是缓缓说道:“在今天之前,我也不认识你,也从未和你们圣水门打过交道,但你那师弟松楠子却害死了我的妹妹。”他心情激动,虽强自忍耐,但语气已然发颤。鹤颜子先是一脸茫然,跟着干笑一声,道:“这年头行走江湖的谁手底下没几条人命?我那师弟自然也不例外,却不知你的妹妹叫什么名字?”说着便看了苏凝岚一眼。苏凝岚曾听周芷若说起过韩盈儿之事,见他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于是哼了一声,讪讪道:“你看我干嘛?被你们害死的那位是我大哥的亲妹妹,又不是我。”

      韩世聪心想:“这鹤颜子之前在碧素堂还口口声声说‘倘若他干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们圣水门自有定夺,不劳烦各位’这样的冠冕堂皇之语,此刻却又对他师弟背负人命一事显得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如此虚伪做作,多半是明知故问,哼,我便告诉他盈儿的名字,看他能有什么反应。”正欲开口,忽听得耳边传来周芷若的声音:“徒儿,此事涉及你的家族身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须得谨慎言谈,莫要暴露了自己。”韩世聪心下一凉:“幸亏师父提醒,差点就坏事了!”于是缓步走到他面前,低声道:“家妹的名字自是无可奉告,但‘海客村’这个地方,鹤掌门可有印象?”

      鹤颜子心想:“这人说话怎么鬼鬼祟祟的?”故意大声道:“什么海客村,我根本就没听说过!年轻人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韩世聪伸手指着他的脸,怒道:“你们圣水门乃是西域秘门,你身为一门之主,自己的师弟带着一帮人去中原杀人放火,你敢说你一点都不知道?”鹤颜子冷笑一声,眯眼道:“既然是我师弟干的事情,你该找他问问才是,我跟你透露一下,我师弟现在就在这山庄某处,被你那位郭大哥关起来了,你不妨让你的郭大哥把他带到这里,大家伙当面对对质。”冯千月忽然插口道:“我的石长老也被关在山庄中,和松先生算得上是狱友,韩大哥不妨让你的郭大哥把他也带过来,说不定他也听松先生说起过什么哦。”韩世聪白了她一眼,道:“二位还是别打这如意算盘了,按照之前的约定,要想放人,这场先赢得我再说。”见鹤颜子一直盯着自己,表情似笑非笑,眼中满是狡狯之色,心中更是雪亮:“此人多半便是海客村案的幕后主使!”于是沉声又道:“今日我非要让你这罪魁祸首吃点苦头,然后带你去和你的师弟团聚,这样你们便可以好好‘对质’了。”说着便下意识地将手往背后伸去,却发现握了个空,才想起自己和花霖比武之前已将宝剑掷进山体,不禁抬头朝着宝剑的方向望去。

      江莺俯下身来,掀起地面两块石板,跟着双手一颤,石板顿时碎成数十块,只听他正声道:“这位鹤掌门的冰针乃是由千年寒铁制成,端的是刺铁如刺豆腐,韩兄弟也不必客气,还是取回你的晓雨宝剑吧。”说完便将碎石轻轻往空中一抛,跟着左手前探,右肘向后微微弯曲,摆出一副拉弓的姿势。只听得一阵刺耳的脆响,宛如炮竹爆裂一般,数十块碎石应声朝着晓雨剑附近激射而出。众人睁大双眼,但见碎石如同雨点一般将宝剑四周打了个遍,每一块都嵌入山体,却巧妙地将宝剑避开,一点都没碰到剑身,乱石穿空,一时间啸气大作,顷刻之间,插着宝剑的那块山石竟然被碎石击打得摇摇欲坠。苏凝岚拍手娇笑道:“师哥你这手功夫倒是俊得很呐!”江莺微微一笑,一张英俊的四方脸上泛起一阵暖意。

      韩世聪瞧见这幅景象,心中也是暗暗钦佩:“弓圣果然名不虚传,这一发乱石居然有如此大的力道,竟能将山体击裂,更厉害的是他的准头也是如此之精确,竟似丝毫不差,以他的功夫,若说是信手之间便灭了玄冥帮,也着实不算是一件难事。”进而又想:“如此看来,江兄的武功未必就比杨玄和段兄差了。”

      只听得一声巨响,晓雨宝剑竟随着那块山石轰然落下。群雄先是看得目瞪口呆,跟着便大声呼喝,纷纷叫好,但见黑影一闪,江莺已高高跃起,伸手抓住晓雨剑的剑柄,猛地一震,剑身周围的山石顿时如泥土一般被抖落下来,寒光四射,宝剑的剑身随之而现。江莺喝道:“韩兄弟,接剑!”一面下落一面将宝剑往场中掷去。韩世聪道:“多谢江兄!”身子弹起,挥手将宝剑接过,又轻轻落在场地中央,将剑尖指着鹤颜子,正色道:“鹤掌门,进招吧!”鹤颜子将手中冰针轻轻扬起,道:“还是你先来吧,年轻人。”韩世聪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右手向前探出,使出玄门九令中的“澹”字诀,剑气汹涌,尽显万千气象,宛如惊涛骇浪。江莺见状,连忙拉住苏凝岚的手,将她带到场边,跟着又牵着她一跃而下,走到一个角落里,和段沧海等人离得较远。待得二人站定,江莺便迫不及待地向场上瞧去,一双深邃的眼睛此刻已然睁得大大的,目不转睛地盯着韩世聪手中的剑,嘴巴微微张开,显得十分吃惊,甚至有些痴迷。苏凝岚趁机将手抽开,见他表情古怪,不禁噗嗤一笑,心想:“师哥的武痴本色怕是一辈子也改不了。”

      鹤颜子单手捏着冰针,忽然猱身而上,直朝着对方剑气之中冲去,在众人的惊骇之声中,他气定神闲,看准方位,针尖对着剑身轻轻一点,只听得“叮”的一声,剑招竟就此缓了下来。

      韩世聪初时见他单手捏针,料想这冰针定是一枚暗器,因此才使出“澹”字诀,试图以海纳百川般的剑气将其化解于无形,此刻却发现他竟将一枚细针当作利剑使用,在这如此凶险之际居然敢单针直入,四两拨千斤,以轻巧之力对抗八方啸气,胆色着实惊人。韩世聪此刻对玄门九令的剑法已融会于心,当机立断,顺势变招,使出“涣”字诀,原本四下散开的剑气逐渐汇成一点,和对方针尖散发出的缕缕内气交碰,又回归到以兵刃相拼的形势上来。鹤颜子心知对方剑法了得,丝毫不敢怠慢,一枚细针在手中辗转飘忽,身形灵动异常,宛如绣花一般,只是他阳气强盛,一手针法使得也是柔劲之中透着霸气,毫无女儿家娇媚之态,和之前付一炬所使的刀法路子大相径庭。二人针剑游动,偶有相交之时,一个剑法奇幻凌厉,一个针法灵动轻巧,转眼已斗了二十余招。

      便在此时,忽听得宋剑涛大声喝道:“鹤先生,停手吧,退远一些!”鹤颜子微微一愣,有些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冰针又缓缓划了几道,心想:“他的意思难道是让我提前使出这孤注一掷的一招?”也不及细想,迅速地倒退几步,单手蓦地扬起,一缕寒光闪过,冰针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射向韩世聪的面门。他所使的碧水冰针乃是圣水门的独门兵器,近可化针为剑,远可当暗器使用,数十年的修为再加上两个月以来对本派绝学的重新参悟,如今的他对这碧水针法的造诣已然趋于化境,不仅针招百出,丝毫不逊于剑法,更是在切换为暗器之时,能够完全不露声色,由剑至镖,端的是一气呵成,仿佛行云流水。

      韩世聪见他忽然由近战转为远攻,先是一惊,然而既有宋剑涛出言在先,即便对方出招如何迅捷绝伦,也终究有了防备,眼见针尖疾点而至,心中已有了好几种破解之法,右手轻轻一抖,正欲亮剑,忽听得“嗖”的一声,一个青影飘了过来,跟着寒光一闪,一口啸气直冲而过,那枚冰针应声而荡,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击震飞,直弹出至武台边缘。与此同时,韩世聪感到一股强劲的剑风如海啸一般袭来,也下意识地退了半步,身子漫不经心地一偏,躲过此击,手中剑招顺势而缓。青衣人傲立二人之间,收剑入鞘,双掌扬起,分别对着二人,似乎在表示要阻止二人继续相斗之意。

      偌大的轩烽台上,再次站了三人,只是这次的情形却出乎所有观众的意料之外。

      鹤颜子定睛一看,见来者竟是宋剑涛,不禁大惑道:“宋兄,你这是。。。”宋剑涛面无表情,淡淡道:“大家别打了,鹤先生,咱们下场吧,今日之事,权当是无果而收,双方握手言和。”鹤颜子一脸不解,奇道:“我不是很明白,宋兄,你的意思是咱们不用再比武了,直接收兵,就当是他们赢了?”宋剑涛点了点头,似乎想要叹气,却硬生生忍了下去,只是淡淡道:“不妨这么认为吧,这些日子大伙儿着实辛苦了,但事已至此,这就回去吧。”鹤颜子目光顺着周围迅速转了一圈,无奈道:“既然宋兄这么说了,那也只能这样了,只是。。。”他本想提松楠子被囚一事,但听宋剑涛语气坚定,只得深深叹了口气,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一脸茫然地转过身来,走到台边,隔了半晌,才缓缓走下。汪铮、卓评、付一炬、何朝宇、冯千月、苦缔头陀、花霖以及苏习之夫妇见此情景,诧异之色早已溢于言表,各自门下的众人也均是面面相觑。

      韩世聪看着鹤颜子离去的背影,自然更是满腹疑窦,长剑前挺,大声道:“宋长老,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宋剑涛道:“年轻人,你剑法了得,将来若有机缘,咱们再切磋切磋,今日我虽然也是跃跃欲试,但显然已经不成了。”韩世聪道:“你这么不明不白地终止比武,总得说出个所以然来吧?难不成还真是你们良心发现了?”台下西域各大门派的人物此刻均是莫名其妙,一些首领人物想开口询问,但碍于暮月教的威名,迟迟也无人站出来发话,此刻听这年轻人不依不饶地发问,心中倒也期盼宋剑涛如实作答。然而宋剑涛仿佛没有听见他的问话,仍接着自己上一句话说道:“不过临行之际,我还是想问一问,你究竟是什么人?”韩世聪微笑道:“我不是早就说了吗?我就是铁英山庄新收的庄客。”宋剑涛皱了皱眉,道:“我不是指这个,而是说你除了这个所谓的‘庄客’以外,还有什么别的身份?”

      韩世聪正欲开口说“峨嵋派弟子”之时,忽听得一女子呼喝道:“宋长老,圣姑之令已下,便如教主亲传,你还在这啰啰嗦嗦什么?”

      宋剑涛微微一凛,下意识地回首,朝着暮月教阵前一名身着紫衣的蒙面女子拱了拱手,朗声道:“谨遵圣姑法旨,属下这就率众离开!”随即转过脸来,面向西域八大门派众人,眼神甚是复杂,表情却透着十足的坚定之意。此言一出,方才因不明所以而交头接耳的各大门派顿时安静了下来。冯千月一改先前嬉皮笑脸的模样,神情变得十分严肃,仰望高处,喃喃道:“莫非圣姑她老人家也亲临了吗?乖乖这可不得了。”卓评则看了付一炬一眼,但见他嘴角似乎露出一丝媚笑,心中烦闷,也不愿多看这位师弟,只是粗声道:“见圣姑如见圣教主,圣姑既然让离开,自然是有她的道理了。”苏习之和詹春对视一眼,也窃窃私语了一番,苏习之面无表情,而詹春则柳眉深锁,隐隐有些担忧。苦缔头陀、花霖、汪铮均眼望宋剑涛,似在等他继续开口。唯独受了重伤的何朝宇轻哼一声,道:“圣姑之令自当听从,只是今日大伙儿千里迢迢来此,难道就此算了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蒙面女子沉声道:“何掌门不必多虑,圣姑自有安排,还请你莫要心急。”她声音冰冷,仿佛从寒潭之中传出一般,如此一说,西域各派之中再也无人敢发问。

      韩世聪看着那蒙面女子,仍是满面狐疑之色,道:“你们这样反反复复到底什么意思?真当铁英山庄是你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心中忽然升起一丝莫名其妙的怒意,右手一抖,宝剑剑尖直直对准了蒙面女子,又道:“你就是那什么‘圣姑’吗?你们宋长老不敢说,你倒是说说看啊。”他此话说得甚是无礼,西域各派首领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目光均朝着蒙面女子望去。

      段沧海自打场上变故陡生,也感到吃惊非常,对于暮月教圣姑的名头,他多少有些耳闻,素闻其乃是暮月教教主的红颜知己,却不知她竟然能够直接号令宋剑涛这样的长老级人物,更何况还是刻意要求对方让步,纵使段沧海智慧过人,一时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郭子如和秦缃绮心中虽也有疑惑,但表面上仍是波澜不惊。苏凝岚则忍不住大声对身旁的江莺道:“师哥,你说他们这些人还真是滑稽,一帮人气势汹汹千里迢迢地过来,却耍了几下拳脚就溜啦。”她虽是和江莺说话,但声音大得超乎寻常,显然也是说给这些来自西域的不速之客听的。江莺微笑道:“不仅耍了拳脚,还放了几声响炮助兴呢,也算是风风火火。”

      蒙面女子对他们的话浑当没听见,眼睛直望着韩世聪。这二人虽一个在场上一个在场下,但韩世聪的剑尖直指对方,以他剑法之玄妙,即便是再远几倍,也依然会令对方难以心安。众人屏住呼吸,想看看这样两个人的对话究竟会碰出怎样的火花来,不料这蒙面女子忽然语气一转,柔声道:“韩少侠,小女子可万万不是圣姑,只是她的丫鬟而已,我们圣姑说了,她很欣赏你,不论是人品还是武艺,因此,只要韩少侠你还在铁英山庄,我们暮月教便不会再与你们为难。”跟着语气再次翻转,沉声对着周围各派众人又道:“至于其他八大门派的朋友,我们也只能有此建议,毕竟门户有别,也无权干涉,但我相信大伙儿还是会齐心的,是吧?”卓评率先道:“是!当然了,西域武林本就是同气连枝啊!”乌刀门弟子随即附和,其余七大门派众人也是或出言赞同或点头默认。

      韩世聪仍未打消疑虑,心想:“她这话说得也太假了吧,就算武艺能看得出来,我的人品那圣姑又是怎么看出来的?简直莫名其妙,其中多半有诈。”于是道:“既然如此,你们那位圣姑眼下在哪里?若是还躲在暗处,恐怕我对你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会相信的。”顿了顿,又道:“嘿嘿,怕是这几大门派的‘朋友’也不会相信你这一番说辞,端的是毫无来由。”

      蒙面女子尚未开口,忽见东侧山腰处一团黑影闪动,转眼间已到了武台中央。韩世聪随之瞧去,只见四个黑衣大汉抬着一个四方大轿,正是先前自己无意中在露台上看到的那几个人。这四名黑衣大汉脚法均是不同凡响,身法更是敏捷异常,从山腰处疾奔而下,再飘落场中,不仅没带起什么灰尘,甚至连声响都是十分细微,四人步伐一致,同进同退,宛如一人。

      韩世聪凝神瞧着中间的大轿,正色道:“你们又是什么人?”话音刚落,只见黑影一荡,四人抬着轿子已欺近身前。韩世聪正欲举剑相迎,却见这四名大汉只是抬着轿子缓缓从他身边掠过,跟着又调转身形,靠近他的身子慢慢挪动。韩世聪见对方未曾发难,也不便率先失礼,任由四人一轿绕着自己缓缓走了一圈。便在他们回到原点的刹那之间,韩世聪仿佛见到大轿上的帘布轻轻一动,露出一个女子的眼睛,跟着隐约又有一些轻柔的声音传来,顿觉身心荡漾,霎时间脑海之中一片空白,便如睡着了一般。

      朦胧之际,韩世聪仿佛听见耳边传来一阵齐声大喊:“恭迎圣姑!”紧接着便是杂声四起,已分不清是脚步声还是兵器声,各种人声混杂其中,根本连一句完整的话也听不全,片刻之后,四下逐渐安静了下来,一阵山风拂过面颊,忽然又传来周芷若的声音:“徒儿,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韩世聪仿佛被雷电击中一般,身子微微一颤,猛地回过神来,忽觉衣袖被人拽动,瞥眼瞧去,正望见苏凝岚那如湖水一般清澈的大眼。

      苏凝岚微笑道:“大哥,你怎么啦?发什么呆呢?”韩世聪神情恍惚,放眼向四下望去,只见轩烽台的东西南三面空空如也,西域各派人士不知何时已然尽数撤去,北面的铁英山庄教众依然站立原地,而他们身边则多了不少人,正是逐日教教众以及一群身着白衣和红衣的陌生人,白衣人衣服上均绘着一柄单刀,红衣人则是画着一把弓,显然是刀圣和弓圣的门下庄客。江莺则站在台边,凝视着红衣庄客,神情甚是复杂。

      段沧海和郭子如结伴走上台来,身后跟着杨逍、殷野王等人。段沧海拱手道:“韩贤弟武功盖世,今日不论是内功还是外功,掌法还是剑法,都让姓段的开了眼界了。”郭子如道:“若不是韩贤弟出手相助,怕是局面还真是不好收拾,贤弟现在已是我们铁英山庄的恩人了。”杨逍也微笑道:“今日白石洞中聚众治伤,也是多亏了这位韩兄弟,你也是我们逐日教的恩人啊。”

      韩世聪忙摇手道:“段兄、郭兄、杨教主,你们言重了,治伤之事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今日轩烽台比武,终究也没有比完,若不是那什么圣姑忽然插手,怕是这群人也未必那么容易就退了,而且此事过于蹊跷,他们撤退的理由也未免有些荒唐,只怕这是他们的诡计,说不定还会去而复返,咱们可不能掉以轻心。”说到此处,又想起那轿子里那神秘女子的目光,眉头情不自禁地锁了起来。苏凝岚噗嗤一笑,道:“大哥你风度翩翩,武功又好,人家姑娘对你一见倾心也是有可能的。”

      段沧海笑道:“看那宋长老不甘心的神情完全是发自内心的,被勒令撤退显然是出乎他的意料,但可以肯定他们不会再去而复返,你或许还不知道那个圣姑的命令对于宋剑涛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依令行事。”郭子如接口道:“尽管他们的撤退出乎意料,但也算是情理之中,据我观察,就算那鹤颜子针法奇特诡异,时间一长,也必不是你的对手,至于那宋长老,剑法固然强劲,但我认为还是不如你的,就算是剩下两场都打完,他们也得灰溜溜地撤退了,他们自行撤退,也算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韩世聪道:“段兄、郭兄,你们有所不知,他们嘴上虽说是比武定乾坤,实际上暗地里也搞了不少小动作,还留下那庞豫在碧素堂里寻找黑石洞的入口,显然是想暗中加害大伙儿。”段沧海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确是没错,我倒是觉得他们也有可能是担心我们暗中加害他们呢,也罢也罢,反正他们已经走了,他们安的什么心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今日确实就是多亏了贤弟一挽狂澜,那何朝宇的功夫,我和你郭兄都毫无获胜的把握。”

      江莺也缓缓回过头来,微笑道:“没错,今日若非韩兄弟,情势确实不容乐观,单是那苦缔头陀和花掌门,我怕是一个也斗不过。”

      苏凝岚忽然做了个鬼脸,道:“师哥你太谦虚啦。。。”话未说完,就被江莺打断道:“二哥、四弟,咱们许久不见,今日本该久坐一叙,但无奈我已被逐出山庄,更有要事在身,怕是得暂行告辞了。”韩世聪微微一惊:“什么逐出山庄?”却未问出口。段沧海笑容渐淡,道:“没有任何人说过要把你逐出山庄,怕是这其中还有什么误会,你又何必一意孤行呢?把事情摊开来说明白不就好了。”江莺轻轻一笑,这一笑意味深长,仿佛凝聚了千言万语,随即又转身对韩世聪道:“韩兄弟,我还有要事在身,师妹我给你安全带来了,你可不能忘了他人的嘱托,要好好照顾她。”说着一手抓着韩世聪的右手,一手抓着苏凝岚的左手,又道:“至少在我下次回来之前。”说完轻轻叹了口气,仰天畅笑了一声,松开他们俩的手,径直往山道走去。

      韩世聪自然知道他所说的“他人的嘱托”是指什么,而今当着众人之面,也不方便直说他的师父和自己的关系,以免多生枝节。望着江莺远去的背影,心中暗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再把她一个人丢下了。”苏凝岚似乎读懂了他的内心,笑嘻嘻地道:“大丈夫可要说话算话哦。”韩世聪挠了挠头发,道:“那是自然的。”苏凝岚又抬头看了看江莺的身影,笑容渐敛,叹道:“我这师哥永远都是这么神神秘秘的,或者说是痴痴傻傻的,真搞不懂他到底在忙些什么,多半是在修习什么武功吧,这个武痴。”

      忽听得一女子的脆声娇喝:“且慢!江莺,你从我这偷走的东西准备什么时候还我?或者说,还准备还我吗?”说话之人正是秦缃绮。自打江莺现身以来,她情绪始终有些不对,此刻终于按捺不住了。韩世聪猛然想起:“是了!之前秦姑娘曾说他偷了她的东西,当时她就显得出奇的愤怒,却不知究竟是什么物事?”虽这般想,但直觉告诉他,这是他们俩人之间的事情,自己还是不方便插口。

      江莺的身子似乎微微颤了一下,脚步逐渐放缓,也不回头,悠悠地道:“五妹,我早就跟你说过了,那东西已经不在我这了,却又是何苦呢?”秦缃绮似乎有些哽咽,颤声道:“莫非真的已经送给你这位娇滴滴的师妹了?”江莺一言不发,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在这饱含了诸多恩怨情仇的叹息声中,他修长的身影终究远去了,那一大片身着红衣的庄客面朝着他行走的方向,各自昂首站立,神情肃然,虽无一人发言,但他们眼神足以表达千情万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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