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观海传奇

作者:我是来买酱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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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回 边城旧友续离殇


      吴秋经常出入此地,却也未察觉有何不妥,大步走近客栈,高声道:“陈掌柜的,我给你带客人来啦!”话音刚落,便传来一男子的声音:“哎呦!是吴兄啊,半天不见,快快请进,快快请进!”一矮矮胖胖的中年汉子从柜台后走出,满脸堆着微笑,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吴秋道:“我们四人准备在这里住几个月,可方便否?”陈掌柜心下暗奇:“几个月?怎么这么久?”嘴上却道:“吴兄不必客气,别说是几个月,一年都没问题,你也知道,我们这里常年没有什么客人,客房基本上都是空着的。”吴秋道:“那便是了,我们就要三间客房,两个单人的,一个双人的,如何?”陈掌柜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吴秋身后三人面目生疏,绝非本镇人士,想来定是吴秋远方的朋友,当下也不便多问,只是连声道:“当然成,当然成,可以任意挑选,且随我上楼来。”在吴秋的嘱咐下,陈掌柜给周芷若选了一间最干净的客房,韩世聪的在其隔壁,而吴清吴秋兄弟二人的房间则是在楼梯对面了。周芷若倦意丛生,和众人打了个招呼,便入室睡觉。韩世聪则随同吴清、吴秋,坐在墙角的红木桌旁,谈天歇息。

      便在这时,陈掌柜一言不发地端了一份茶水过来,一面小心翼翼地给各人倒满,一面道:“请用茶。。。请用茶。。。”吴秋见他倒茶时双手微颤,脸上时有冷汗冒出,心想:“打从我们进入这里,就总感到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陈兄素来行事稳重,两个时辰之前我们还在一起喝酒谈天,毫无异样,怎么眼下却变得怪怪的,仿佛心事重重一般,难道这里竟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坏事?”他性子急躁,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握住陈掌柜的手,问道:“陈兄,你到底怎么了?”

      陈掌柜被他这么冷不丁防地一握,蓦地一惊,手一滑,竟将茶壶摔了个粉碎。他连忙命酒保将碎片清理了,自己则呆呆地站在一旁,不住地擦手。吴清显然也有所察觉,呵呵一笑,缓缓道:“陈掌柜不必惊慌,请坐,请坐,有什么难事不妨跟我们一说,憋在肚子里会闷坏的。”陈掌柜依言坐下,不住地叹气,隔了半晌,才道:“小镇当真有大事要发生喽。”吴清奇道:“什么大事?陈掌柜可否说得详细一些?”陈掌柜指了指门口那块题着“清雅居”三字的牌匾,幽幽地道:“都是因为它呀,吴兄,你走后不久,镇子里便来了一个身穿白袍的独臂老人。。。”

      韩世聪心中一凛:“独臂老人?莫非是先前匡啸松等人追捕的那个?”陈掌柜继续道:“那老者见这块牌匾上的字写得苍劲有力,一口咬定我们这里暗藏了什么武林高手,哎呦喂,我们这经营小本生意的地儿,哪能有什么武林高手啊!可那老者偏是不信,要我在未时之前让这位‘武林高手’去镇外的杏子林找他,否则他便来找我,还要。。。还要。。。”吴清道:“还要什么?”陈掌柜颤声道:“他说还要将我们这里搅得永无安宁之日,每晚亥时便在我客栈的墙上刻上一个‘仇’字,直至刻满一百个为止,哎呦喂,我店里也就这红木墙板值点钱,若是给他毁了,那该如何是好?再说经他这么一闹,谁还会再来我这里喝酒吃饭呐。。。唉!眼下未牌时分早已过去。。。”

      吴清沉吟半晌,才道:“陈掌柜,敢问这牌匾上的字乃是何人所书?”陈掌柜尚未回答,只听得窗外传来一清脆的女子声音:“嘿嘿,那是外子写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陈掌柜叹了一声,喃喃道:“唉,她怎么这时候来了。”那女子脚步轻快,两三步间便已进门,见陈掌柜一脸愁色,身旁三名男子中有两名是陌生面孔,顿时有些警觉,但却不显于色,只是随口道:“陈大哥,你这是怎么了?啊,原来吴大夫也在这里呀!我只是路过此地,听你们提到这牌匾,便插了句嘴,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

      韩世聪斜眼瞧她,登时一呆,刻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珠圆玉润的俏脸,双眸波光熠熠,两颊笑涡霞光荡漾,秀美中更带着几分飒爽的风姿,不由自主地暗想:“此女容貌甚美,年纪似乎比师父要稍大一些,不,不,应该是相仿才对。”这女子一身朴实的村姑打扮,不过乍一看去,她的秀丽容貌却和这衣衫极不相配。

      陈掌柜道:“没什么不妥,没什么不妥。。。既然你没什么事,就先走吧。。。”吴秋奇道:“咦?赵姑娘,你说门口这牌匾上的字是你家那小子写的?”那女子笑道:“是呀,难道你不知道么?哦,是了,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们也从来没有提过,况且这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吴秋转过身来,对陈掌柜道:“这牌子是曾明送你的?”韩世聪算是听明白了,心道:“原来这女子竟是曾明曾大夫的妻子。”

      陈掌柜点了点头,道:“确是他送给我的,不过。。。不过曾明为人忠厚老实,实在不像是个身怀武功的人啊!”韩世聪心下觉得好笑:“难道忠厚老实的人就肯定不会武功么?”那女子“咦”了一声,道:“你们在谈些什么呀,什么武功不武功的?”陈掌柜一脸无奈,叹了口气,又将先前的话复述了一遍,那女子听完后脸色微变,道:“你说那老者断了条胳膊,是也不是?”陈掌柜道:“是啊,赵姑娘,莫非你们当真识得此人?”那女子笑道:“我们又不是江湖人士,当然不认识他了,只是觉得好奇,随便问问而已,即便是在大街上看到一位断臂老者,我也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的。”陈掌柜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们肯定不认识他,可是他一口咬定曾大夫是他的仇人,唉!你夫君仁儒老实,是个大大的好人,我本不想让你们知道此事,所以才催你快走,别淌这趟浑水,那老者若是当真想在我店里刻字,就让他刻好了。。。”

      那女子微微一笑,端来一张椅子,靠在他身边坐下,道:“陈老哥哪里的话,这牌匾是外子送你的,眼下你们竟因此惹上麻烦,我这个‘罪魁祸首之一’也总该替你分担分担吧,何况当初还是我建议他给你题的字哩,这‘之一’两个字恐怕也要去掉。”说着伸手取了只茶杯,倒满,轻轻地喝了一口,又道:“谁叫大伙儿是朋友呢?好朋友得讲义气。”

      韩世聪见这女子大敌当前,竟显得如此沉着镇静,微笑喝茶,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不由得大为叹服,心道:“倘若这女子是江湖中人,肯定也如师父一般,是个女中豪杰。”不知怎地,自从韩世聪见了这女子第一面,便处处将她和师父相比较,仿佛是下意识一般。

      陈掌柜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回头望了望吴秋,似乎在期待他说些什么。吴秋没有开口,吴清却道:“陈掌柜大可不必为此事惊慌,放心好了。”韩世聪心道:“师父正值服药期间,时常需要休息,那独臂老人若是在店里胡来,搅乱了师父的清梦,我可饶不了他。”

      那女子道:“吴大夫,请问这两位朋友是,何不引荐引荐?”吴秋道:“这位是家兄,另一位则是峨嵋派的韩少侠。”那女子玉手微微一颤,眼睛一怔,似乎有些吃惊,道:“峨。。。峨嵋派?”吴秋见她神色不对,不禁奇道:“怎么啦?”那女子道:“没什么,没什么,方才嚼了片苦茶叶,太苦,太苦,苦得跟什么似的。”她定了定神,又道:“吴大夫,大伙儿相识也有些时间了,怎么从未听说过你有如此一位落落大方的兄长?你该不是耍我吧?”她这“落落大方”四字说得极重,显是话外有意。吴清轻轻一笑,吴秋却哼了一声,道:“赵姑娘话中有刺,家兄是个‘落落大方’的君子,我却不是,我是个心胸狭窄的小人,既是小人,又何必什么事都跟你们说?”

      那女子笑道:“吴大夫生气啦,我可没这个意思,你是个大好人,大君子!”吴秋忍不住“嘿”了一声,道:“你这个鬼东西,每次见面都跟我不上不下,没大没小,真受够你了。”他言语中虽有责怪之意,嘴边却始终挂着笑容,似乎也并没有当真生气。

      陈掌柜轻叹道:“你们两个啊,大敌当前,还真笑得出来。”暗地里已是心急如焚,真盼她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吴秋道:“该笑便笑,难不成那独臂老儿还不准我们笑了?”陈掌柜仿佛想起了什么,忙道:“赵姑娘,你还是快回去的好,一会曾大夫见你久久不归,定会出门寻找,万一被那独臂老者撞见,那该如何是好?”那女子道:“嘿,难道还怕了他不成?我们又不是江湖中人,就算撞见了,他认不得我们,我们也认不得他。陈老哥,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想劝我离开这里,但又何须如此?大伙儿问心无愧,又何必惧他?”说着便优哉游哉地朝后院走去,一面走一面道:“我去瞧瞧陈老哥养的花,肯定又多了不少品种吧。”吴秋见她背影消失,微一撇嘴,对陈掌柜道:“陈兄啊陈兄,你看看你,一个大男人,还不如人家赵媚儿胆子大哩!”

      韩世聪心道:“原来这女子名叫赵媚儿。。。名字挺俗,人却不俗,很不搭,就像她的衣服和她的人一样不搭。”吴清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向后院处探望了一眼,确信无人偷听,才小声道:“陈掌柜的,这件事确实有些古怪,听家兄说,这曾明、赵媚儿夫妻来此镇不过三年,你可知他们究竟是何来历?”陈掌柜道:“我对他们以前的事情也了解甚少,据他们自己介绍,曾明曾大夫原是中土人士,世代学医,乃是通州城内的一名郎中,后来为避战乱,才偕同妻子赵媚儿去蒙古境内隐居,后来明军北伐,逼得他们再一次迁徙移居,便来到了这湖畔小镇。仅此而已,其他的我就一概不知了。”吴清小声道:“不知他们可有儿女?”吴秋插口道:“那姓赵的姑娘成天嘻嘻哈哈的,像是已为人母的样子吗?哼!真不知曾明那小子这三年是怎么忍受过来的,我要是有这样的老婆啊,嘿,恐怕得少活好几年喽。”

      陈掌柜道:“吴兄此言差矣,人家曾明夫妻素来恩恩爱爱,全镇皆知,这‘忍受’二字,恐怕用得不太妥当吧。”吴秋哼了一声,也不说话。吴清沉吟道:“这么说来,他们既是夫妻,缘何没有儿女?”陈掌柜道:“这我就不大清楚了。”吴秋却嘿了一声,道:“据我所知,他们二人都没有正式结婚,还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呐,哪儿来会有孩子?”陈掌柜道:“你胡说,他们相敬如宾,宛然便是一对佳人夫妇,怎么可能还没结婚?”吴秋道:“我说陈掌柜啊,你对他们的了解可没我多了。我和曾明经常一起谈论医理,对他们小夫妻的事情倒也知道一些,听说他们之间有一个什么什么‘三年之约’。。。”陈掌柜沉着脸打断道:“好啦好啦,人家的私事,我们外人又何必打听得这么清楚。”

      吴清心知陈掌柜这话有一半是冲着自己说的,只得尴尬地一笑,道:“如此说来,这曾明夫妻二人确实有奇怪之处。。。”正说话间,赵媚儿已从后院回来,嘴里哼着小曲,满脸欢笑,神情说不出的妩媚自在,仿佛并没有听见他们的说话。吴秋道:“赵姑娘,可相中什么花儿没有?”赵媚儿道:“当然有了,陈大哥那盆‘昆山夜光’可谓是牡丹中的上品,瓣瓣重叠,宛如楼阁一般,真是漂亮得紧呢。”吴秋吐了吐舌头,道:“牡丹,牡丹,不就是‘丹皮’么,性微寒,味苦涩,可入心、肝、肾经,乃是活血清血的良药,仅此而已。”吴清笑道:“老弟你当真是一点雅兴也没有,成天就跟药打交道,张口闭口都是‘药’,这‘药’本是苦涩之物,吃起来觉得苦,听起来就更苦了。”

      陈掌柜此刻哪有心思和他们说笑,一筹莫展,仿佛置身于火炉中一般,赵媚儿等人越是谈笑甚欢,自己便越是胆战心惊,心想:“那独臂老者能在我店里刻字,便能在我店里杀人,唉,这些江湖人士,杀一两人对他们来说又算得什么?”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我们当真就在这里等着?”吴清瞧了瞧窗外的天色,幽幽地道:“老弟,我们遇见匡啸松那伙人时大概是什么时候?”吴秋屈指一算,道:“大伙儿乃是未牌时分从我家出发的,从出发到与紫金门门徒相遇,大概也过不了多久。”吴清哈哈一笑,缓缓起身,道:“那便是了,陈掌柜大可不必担心了。”陈掌柜奇道:“此话怎讲?”

      吴清道:“今日我们来此之前,在杏子林里遇到一伙西域紫金门的人,他们行色匆匆,似乎正在寻找一名姓‘方’的独臂老人,现在想来,此人定是先前威胁于你的那个老者。可能当时他正在林中等待那个所谓的‘武林高手’,狭路相逢,不巧正被紫金门的人瞧见。我虽然不知那老者和紫金门有何过节,但从情形推断,想必定是什么深仇大恨,嘿嘿,紫金门三当家匡啸松武功见识均是不凡,况且人家人数有十余人之多,那独臂老者此刻想必不是被对方擒去,便已是伤痕累累,决计没有力气与你为难啦。”

      陈掌柜眼睛发亮,喜道:“那是真的吗?哎呦,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这么战战兢兢的。。。”吴清笑道:“陈掌柜难道看不出么?打从一开始我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我之所以问你那么些问题,乃是希望推断出这姓‘方’的老者究竟是何方神圣,仅此而已。”陈掌柜呼了口气,道:“原来如此,当真吓死我啦,你不知道啊,那老人当时表情可吓人了。。。”

      赵媚儿忽然打断道:“也不能高兴得太早了。那老者固然以一敌十,也未必便处于下风呢,万一。。。”话未说完,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车轱辘的嘈杂声,众人闻声瞧去,但见一辆送货的马车停在客站门口,四周尘烟扬起,显然车夫是急急赶来。陈掌柜道:“小田啊,你这么赶急赶慌的,有什么事么?”那车夫从马车上跃下,一脸土色,从车上拽出一个麻袋,脱到门口,喘了口气,道:“陈掌柜的,方才镇外有人给我银子,要我将这个麻袋送给你,哎呦,这还真沉呐。”陈掌柜道:“咦?这里面是什么?”车夫道:“这我可就不知道啦,好啦好啦,你的货已送到,还有很多人的要送,先走啦,改天见!”随着一声“驾”,马车很快便往西驶开。

      陈掌柜自言自语道:“这么一大袋的东西,还真奇了怪了。。。”说着便要解开麻袋,瞧个究竟,吴清见状,连忙挡开他的手,正色道:“小心,可能不是什么好东西,韩兄弟,你用剑将它划开瞧瞧。”韩世聪从身后抽出宝剑,退开数步,道:“大家退后一些。”随着冷光一闪,麻袋顿时裂为数片。众人大骇,赫然瞧见袋里竟有一人,那人身着一色黑衣,表情惊愕,嘴巴一张一缩,却已不能说出话来,而双手双脚僵持不动,显是被人点了穴道。吴清抢上一步,在他身后拍了几下,将右手捏成拳状,在他身后反复推拿了数下,过得片刻,那人终于□□了一声,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一面咳还一面道:“饶。。。命,饶。。。命。。。”

      韩世聪瞧出此人正是紫金门门徒之一,待他能够开口讲话,便厉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个袋子里面?是谁将你送来的?”那黑衣汉子颤声道:“是。。。是。。。是他。。。”赵媚儿接口道:“就是问你呢,‘他’是谁?”那黑衣汉子咽了口水,道:“是。。。是方东白方长老。。。”赵媚儿柳眉微微一动,嘴唇轻轻颤了几下,道:“方东白?不认识。。。我问你,那人是不是一个独臂老者?”黑衣汉子满头大汗,依旧是颤声道:“是。。。正是。。。想。。。想不到你们。。。你们也在这里。。。”他为人所擒,装于麻袋之中,本已受极大惊吓,眼下复又见到铁英山庄的人,更是魂不守舍,竟差点晕厥过去。

      吴清表情严肃,喃喃道:“方东白。。。方东白,莫非此人便是人称‘八臂神剑’的丐帮长老方东白?他不是早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么?怎么会又重出江湖了?就算是他,他又怎么会少了一只胳膊?”赵媚儿道:“那方东白先生为何将你送来这里?是不是有话要说?”黑衣汉子道:“是的,是的。。。他说。。。他说再过半个时辰。。。便会。。。便会来拜见你们。。。让你们。。。做好准备。。。该来的人最好都来。。。”吴清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问你,那方东白是不是昔日丐帮的那位长老?”黑衣汉子道:“是。。。是。。。似乎是的。。。您见多识广,慧眼明鉴,这天底下还能有几个方长老。。。”

      吴清道:“果然是他,如此说来,你们紫金门十余名好手,包括你们三当家的都为他所擒了?”黑衣汉子听他话音缓和,心情稍缓,已不如初时那般害怕,于是道:“是。。。是。。。我们确实都败在了他手上,那家伙剑法诡异,大伙儿从没见过,两招之间便已将我们全部击伤,不过算我倒霉,被他擒了运到这里向你们递话,其余的师兄弟们包括师父自己都已经被吓跑啦。”

      吴清道:“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们紫金门和方东白长老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为何你们要苦苦追他?”黑衣汉子摇了摇头,道:“这我也不知道,是师父下的命令,我们便只顾跟着去做,谁敢胡乱询问。。。”吴清点头道:“既然你话已带到,那便去吧。”说着从衣袋里取出一锭银子,塞在他手里,道:“拿着银子回家,别再跟着紫金门了,江湖险恶,刀光剑影无时不在,生生死死,总在一瞬之间,做一个寻常老百姓不好么?”那黑衣汉子眼神里顿时流露出一丝莫可名状的惊异,接而又化为一阵阵狂喜,连声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也不知哪儿来的劲力,将银子收好之后,提脚便跑,还不住地回头张望,生怕有变。

      吴清望着他的背影,轻叹道:“这些人也着实可怜,江湖人心莫测,他们往往也只是一枚棋子而已,相比之下,郭兄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哈哈,也罢也罢,各人有各人的处事之道。”韩世聪心想:“吴大夫所言倒也不虚,江湖人形形色色,心怀鬼胎者也只寥寥数人而已,更多的人只是为人利用,甚至到死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想着想着,竟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想起了赵灵珠师伯。

      赵媚儿冷冷地道:“好家伙,居然用这种手段遣人报信,显然是在向我们示威嘛,哼哼,好家伙!”韩世聪似有疑惑,问道:“吴大夫,那方东白武功当真如此厉害,那十余人居然也接不了他两招?”吴清道:“据我所知,方长老以剑法见长,成名数十年,武功也算得上是一流高手,对付十几名三流匪类两招之内倒也没什么问题,但若对手是紫金门的人,两招之内竟然尽数拿下,这也着实有些。。。有些不大对了。”韩世聪点了点头,暗自思量:“既然是擅长剑法,我倒要看看,他的剑法比起玄门九令,却又如何?”而此刻陈掌柜在一旁早已吓得直冒冷汗,隔了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来:“现。。。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吴清叹了口气,先前的自信之色全无,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了。”

      赵媚儿忽然哼了一声,撇起小嘴,冷笑道:“现在主角还没有来,等他来了,我们便一起在这里会会这方东白长老!”她故意将“长老”二字拖得老长,显是有些讽刺之意。陈掌柜素知赵媚儿为人机智冷静,平日里任何难事在她手中皆能化解,然而这一次却涉及到所谓的“江湖恩怨”,他不明其理,只是暗暗觉得,这种事件赵媚儿决计无力摆平了,因此听她这么一说,也只有在一边叹气的份儿。

      窗外北风呼呼,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味道。这一刻,仿佛这家“清雅居”客栈已然属于另一个世界,里面的人忧心忡忡,一筹莫展,而外面的人却依旧神色坦然,有说有笑,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不会发生。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进,远远听去似乎有人在叫喊:“媚儿,媚儿,你在哪里?”语调酣畅,与客栈中沉闷的气氛极为不符。吴秋作出一副奇怪的表情,道:“赵姑娘,主角来啦!”

      只听得“咚”的一声,客栈的门被打开。众人皆尽抬头,但见一身着白色布衣的高个男子已站在跟前。韩世聪泛泛一瞧,但见此人生得浓眉大眼,一张俊美的脸庞已颇有风尘之色,宽肩阔额,再瞧周身装饰打扮,形似一名郎中。

      他一进门,屋内便弥漫着草药的味道。赵媚儿皱了皱眉,不等这男子说话,便抢先笑道:“嘿嘿,你可总算找到这里来了。”那男子初时见吴秋和两名生客聚在屋内,正暗自诧异,听赵媚儿一说话,方才缓过神来,微笑道:“见你出门这么久,还是有些不放心,原来是到陈大哥这里来啦。”说着拍了拍陈掌柜的肩膀,微笑着打了个招呼,随即转身对吴秋道:“吴大夫,你怎么也来了?”吴秋哼了一声,笑道:“曾大夫,你能来,我怎么就不能来?”

      韩世聪心中一凛:“原来他就是曾明大夫,此人医术高超,模样也颇具仙气,果然不是一般人!”曾明笑道:“吴大夫当然能来,只是你先前说家中来了一位罕见的病人,怎么忙里偷闲,又来这里喝茶了?”吴秋嘿地一声,道:“我老吴家不过那点地方,怎能容得下这一行三人?嗯,我来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兄长,单名一个‘清’字,这位。。。”他“韩少侠”三字尚未说出,赵媚儿便笑着抢先道:“这位是峨嵋派的少侠,相公,你可识得?”

      曾明听到“峨嵋派”三字,嘴巴微微一张,似乎显得十分吃惊,随即又平静了下来,笑着道:“媚儿,你又在拿我开玩笑了。”韩世聪站起身来,抱拳道:“在下确是峨嵋弟子,见过曾神医。家师中此奇毒,我们也只能跋山涉水来此寻医了。”曾明目光中流露出疑惑之色,但恐对方察觉,还是还礼道:“曾某见过少侠,不知少侠的师父是峨嵋派哪位师太?”此言一出,便觉得不妥。赵媚儿笑道:“相公啊,你又不认识峨嵋派的诸位师太,问这问那的,还真是贫嘴,所谓的‘自来熟’差不多便是你这样啦。”曾明恍然,连声道:“是了,是了,恕我多言,少侠请勿见外。”

      韩世聪微微一笑,正欲说些什么,但见吴清一个劲地在跟他使眼色,仿佛示意他不可多嘴,心里逐渐明白:“此镇处地偏僻,师父的名头,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于是道:“家师在峨嵋派名气也不甚响,就算说出来诸位也未必识得,还是不说的好。”吴秋素知曾明等人对江湖之事全然不知,本想吹牛一番,但此时此刻,气氛异常,感觉对周芷若的身份还是不乱说为妙,于是只淡淡地对曾明道:“你放心,好在她中毒不算太深,无甚大碍。眼下她服了那个方子,正在楼上房里歇息。”曾明道:“那个方子吴大夫开得固然大胆了些,但是对于这种顽毒,还是挺有效的,不过。。。”吴秋道:“不过什么?”曾明道:“倘若我能亲眼瞧见她的病状,或许能有更好的法子治她。”吴秋哼了一声,道:“我口述的和你亲眼的看到的,又能有何分别?你小子可别小瞧了我的眼力。”

      赵媚儿笑道:“吴神医莫不是害怕我家相公再想出第三种治病方法吧。”吴秋脸一沉,尖声道:“胡说八道!我又怎会和后生小辈一般见识!他便是想出三十种和我又有什么相干?”接着便口沫横飞,大肆阐述就中医理,连药方里各种药材的出处、性能也说了个遍,曾明也时不时地补充些什么,赵媚儿则在一旁微笑着倾听,显得十分谦虚。

      韩世聪心下觉得好笑:“吴秋吴大夫真是挺有趣,看上去像是一副要吵架的样子,实际上却是在和曾大夫探讨医术。”自觉插不上嘴,便悠悠地瞧向窗外,漫无目的地张望着,内心坦然自若:“那独臂老者的事,既然大家都不提,我也别主动说给曾大夫听了,免得破坏了气氛,反正总能解决的,到时候那老者若是想伤人,我便保护曾大夫和陈掌柜,师父保护赵姑娘,吴秋大夫就由他哥哥保护,势必不会出差错。”心念此处,下意识地摸了摸身后的宝剑。

      陈掌柜独自一人站在柜台后面,见这几人自顾谈笑,心下怅然而又焦急,但恐曾明瞧出端倪,却也不敢露出声色,只是故作镇静,在一旁翻阅账簿。屋中之人各怀心事,只有曾明对此全然不知,晕晕乎乎间,似已过了大半个时辰。韩世聪见天色渐晚,心底忽然升起一丝不安:“怎生师父还不起床?难不成。。。”他尚未来得及细想,思绪便被一阵刺耳的“嚓嚓”声搅乱。众人闻声抬头,但觉嘈杂声乃是从周芷若房里传来。韩世聪大惊道:“不好!莫非那人是从师父房里进来?”曾明“咦”了一声,奇道:“什么‘那人’?”话音刚落,忽听得“当当”两下巨响,一白影从周芷若房里破门飞出,直直砸向厅内众人。

      韩世聪和吴清连忙抢上一步,齐声道:“大伙儿速速闪开!”蓦地一阵劲风袭来,只刮得韩世聪一时睁不开眼,脚跟未定,却见那白影在空中似乎调了个方向,转而朝门外飞去,一阵闷响过后,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唯独门口多了一个瘦长的身影,那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满脸皱纹,嘴带微笑,却似断了一条右臂,正是八臂神剑方东白。

      韩世聪觉得奇怪:“为何这人会忽然调转方向,一个人轻功再厉害,只身下落时若没有借力之物,也不可能忽然转向啊!难不成这老者武功当真高得惊人?”却听得周芷若的声音从房里传来:“你是什么人?怎么会从窗户里闯进来!”方东白微微一咳,笑道:“阁下掌力惊人,老朽自叹不如,老朽误入阁下闺房,实属意外,还请见谅。”周芷若哼了一声,仍在房中,却未回话。方东白哈哈一笑,又咳了两声,继续道:“陈掌柜啊陈掌柜,想不到短短几个时辰之间,你倒是请了一帮好手来对付我啊,妙极,咳咳,妙极。”他说话时虽身在门外,但声音竟似已传遍屋内的各个角落。陈掌柜面色如土,哪里还敢回话?

      方东白探头探脑地走进屋内,始终不向曾明等人瞧上一眼,只是眯着眼睛道:“嘿嘿,乾坤大挪移!果然好功夫!张无忌,你就站出来吧,咳咳,站到我面前来,让老朽好好瞧瞧。”他说话时神情淡漠,但对在场所有人而言,却如同炸雷一般,所有人均情不自禁地“咦”了一声。

      韩世聪大惊道:“张无忌?阁下所言莫非就是昔日的明教教主?他在哪里?”方东白咳了一声,道:“他啊,他就在你们眼前啊,你们在一起这么久,难道就一直没有瞧出?”话一说完,周芷若房里便立时传来一声惊呼,伴随着“当”的一声,那被撞破的房门忽然从楼上掉了下来。周芷若身着淡紫色衣衫,正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踱出房外,一面走还一面颤声道:“无。。。无忌哥哥,你。。。你也在这里吗?”

      众人登时哑然,隔了半晌,但见曾明双目含泪,神色激动,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张大了口,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周芷若又问了一遍:“无忌哥哥,你。。。你真的在这里吗?”她情绪激动,脚步一滑,险些从楼梯上摔落。曾明终于按捺不住,飞速上前扶住她的手,令她不致摔倒,又轻声道:“芷若,是我,好久不见,你。。。你怎么会。。。究竟是谁害的你?”周芷若避而不答,只是笑了笑,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良久不能言语,隔了半晌,才缓缓道:“好,好,能再次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虽只是寥寥数字,却是一句跨越了几多春秋的肺腑之言。

      方东白轻轻一咳,朗声说道:“想不到峨嵋掌门也在这里,幸会,幸会。”陈掌柜听得直翻白眼,心道:“阿弥陀佛,今儿是怎么了,居然峨嵋掌门和明教教主都在我这小客栈里。。。”吴秋见周芷若落泪,心下一喜,忍不住拍手道:“好啊,好啊,你的眼泪不怎么浑浊,说明我的药有效了!最好再多哭出来一些,哭狠一点,全当是排毒!”韩世聪白了他一眼,心想:“哪还有劝人哭的。”但听他说此药对症,心中却也欢喜非常,再瞧张周二人双手相握,师父虽然双目无神,但脸上飞扬的神采却是自己入峨嵋派以来从未见过,心随其动,竟也不由自主地替她高兴起来,尽管这高兴之中也闪现过一丝失落之意,但转瞬即逝,淹没在澎湃心潮之中。

      赵媚儿嫣然一笑,道:“我还道这位韩少侠的师父是谁,原来是周姊姊,好久不见了,你的模样一点也没变呢。”周芷若顿时回过神来,站直身子,将双手抽回,下意识地晃了晃脑袋,道:“你。。。你是赵敏么?赵家妹子?”

      方东白起初一直半眯着眼睛,神情淡漠,但听得“赵敏”二字,蓦地一怔,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双目圆睁,惊道:“啊,你。。。你当真是郡主?这。。。这。。。怎么会。。。”赵媚儿轻轻一叹,道:“好,好,好。既然无忌哥哥都坦白了,我再隐瞒也是没有用处。赵媚儿便是赵敏,赵敏便是赵媚儿。阿大,想不到我们竟会在此处见面。”张无忌听得“阿大”二字,再看那老者,不禁一阵心凉,暗道:“哦!我想起来了!原来他就是昔日敏妹手下的方东白长老,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他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莫非。。。是来报断臂之仇?”

      方东白早已惊得满脸是汗,心想:“知晓我‘阿大’化名的人,原本就寥寥无几,眼前这姑娘,莫非真是郡主?”仔细端详了赵媚儿一番,耳边似乎又响起昔日绍敏郡主爽朗的口音,虽已几年不见,时过境迁,但郡主昔日的娇丽容颜却也依然可见,终于长吁了一口气,喃喃道:“罪过,罪过,你果然是郡主,属下有眼无珠,便如瞎了一般,多有冒犯,该当万死。”当初赵敏离家出走,与其父察罕帖木儿脱离干系,汝阳王对外便宣称郡主患疾而亡,以免引起骚动,今日得知赵敏居然尚在人间,方东白吃惊之余,竟似有些恐慌。

      韩世聪注意到方东白在说“便如瞎了一般”时,眼睛瞧瞧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周芷若,虽只是一个小小的眼神,却被韩世聪捕捉个正着,心想:“这老儿莫不是成心气我师父?”心念此处,不禁大为不快,正欲发作,转而又想:“他与师父对掌不过,被击下楼,心中也定是不快,也罢也罢。”隔了半晌,只听方东白幽幽道:“郡主,咱们多年不见啦!你可知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汝阳王府都发生了什么?”赵敏见方东白眼神中仿佛充满了哀思,沧桑的皱痕布满了面颊,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昔日的种种,嘴唇一颤,轻声道:“阿大,爹爹的事,我已全部知晓,我。。。我。。。其实。。。真的很。。。很对不住他老人家。。。”话到最后,也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方东白道:“汝阳王到死仍未见得郡主一面,心中定然满是挂怀,罪过,罪过,想不到,想不到,原来如此啊。”瞥了一眼站在楼梯跟前的张无忌,又认真地瞧了瞧赵敏,问道:“你怎么会跟这大魔头在一起?”赵敏也不愿向他多解释什么,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恢复先前的神态,道:“阿大,你如今虽然已不是我手下,我也无权强求你什么,倘若可能,希望你能向我讲讲爹爹和哥哥后来的事情。”

      方东白深吸一口气,满面愁容,森然说道:“郡主,今日我前来,乃是找张教主比剑,倘若得蒙张教主留情,保全小命,我再向你讲述也不迟啊。。。”他嘴上虽说是“比剑”,但谁都听得出来,这实际上却是以性命相搏了。

      张无忌摇了摇头,诚恳地说道:“方前辈,在下当初伤你右臂,实乃情势所逼,非我所愿,不如咱们化干戈为玉帛吧。”话未说完,只听得“嗖”地一声,方东白身后白光闪动,一柄长剑已然在握,而不远处的柜台不知何时已经缺了一角,削口平滑,连一丝木屑也没有扬起。

      赵敏道:“阿大,你这是哪门子剑法?我以前怎么从未见你使过?”方东白微微一笑间,眼神中已显出得意之色,淡淡道:“待会儿说不定还会有更好玩的花样呢,咳咳,郡主小时候不是一直喜欢看我练剑么?”张无忌黯然道:“张某生平极少伤人,阁下痛失一臂,张某固然脱不了干系。唉!倘若方长老执意想取我右臂报仇,尽管上来便是,又何必施展剑法?”说完微微一笑,神色舒坦。

      方东白心道:“莫非他有什么阴谋诡计?这魔头狡猾得很,我可不能上当。”于是朗声道:“罪过,罪过,张教主实在太客气了,这份大礼在下却是受不得,还是请张教主先行赐招。”张无忌惨然笑道:“我不还手,你尽管来取。”张无忌自打归隐以来,心性愈发随和,他原本便是一个积善之人,和赵敏隐居以来,更是心若止水,极不情愿与人争执。眼下方东白前来寻仇,他仔细想来,当初确是自己收剑不及,砍了对方手臂,习武之人,失去手臂显然比失去性命更令人痛苦,更何况自己和他本无仇怨,这番纠葛,全因自己一时疏忽所致。张无忌心念于此,不由得一叹,心道:“也罢,也罢,还他一只手臂,今后两不相欠。”

      赵敏心知张无忌在这种事情上绝非胡乱开玩笑之人,他说不还手就决计不会还手,不由得大急,站到他身前,沉声道:“阿大,你想砍他手臂,除非将我的也砍下。”她这句话说得平平淡淡,但在传到众人耳里,却显得无比刚烈。方东白身子一颤,立时重重咳嗽了一声,叹道:“罪过啊罪过,郡主,不知这大魔头到底对你施了什么妖法,以致令你如此倾心于他?”赵敏胸口起伏不定,道:“这不用你管,总之。。。总之。。。”

      张无忌道:“敏妹无须多言,这一切因我而起,我不想小镇因此闹得鸡犬不宁,方长老,请动手吧。”方东白心想:“江湖早有传言,这魔头张无忌携红颜隐居,难觅其踪,没想到这‘红颜’居然就是绍敏郡主?荒谬!荒谬!明教和王府向来水火不容,这其间定有什么蹊跷。莫非。。。莫非郡主有什么难言之隐?莫非张无忌会什么迷惑女子的妖法?是了,当初明教的杨逍和峨嵋派的纪晓芙便是如此,看来明教的高层人士都有着秘而不宣的迷魂幻术。”想到此处,自觉极有道理,心底怨恨之意更甚,大声道:“张教主,那老朽就接下你这份厚礼了!”话音刚路,长剑便脱手飞出,直朝张无忌右臂关节冲撞而去。

      赵敏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但见青光闪耀,片片血花飞溅而出,定睛瞧去,却见周芷若不知何时已抽出右手,将剑锋牢牢握住。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白嫩的手掌缓缓下落,屋内顿时鸦雀无声,只听到血点滴落地板时发出的“哒哒”声。周芷若微微一笑,淡淡道:“无忌哥哥,岁月如歌,红尘似梦,上一次的相逢我却也记不大清是几年之前了,如今命运让我们再次偶遇,此情此景,我似乎只有在梦里才经历过,这方东白长老想要搅乱我的美梦,你固然同意,我却不能让他得逞。”说完狠一发力,将长剑向上抛出,内力到处,竟将红木筑成的楼板撞出一个小洞。长剑穿过屋顶,飞向屋外。方东白疾呼:“我的剑!”身子立时向上飞出,“咚”的一声,又将屋顶冲破一个大洞,霎时间木屑四溅,屋内尘土飞扬。

      张无忌连忙捂住周芷若的手,颤声道:“芷若,你。。。你的手怎么样了?你又何必如此?”周芷若惨然笑道:“皮外伤而已,比之你的手臂,这又算得什么?”赵敏见张无忌神色焦虑,关切之意尽显脸上,暗自一叹,从怀里取出一个紫黑色的小瓷瓶,递给张无忌,道:“喏,这是黑膏子,给周姊姊敷上吧。”张无忌接过小瓶,刚打开瓶盖,却听得“呼”的一声,方东白已然从屋顶握剑冲下,借着下落之势,剑尖晃晃点出,顿时已将张无忌和周芷若二人周身罩住。

      韩世聪适才见师父的手为方东白利剑所伤,正暗自惊怒,眼下又见方东白大展攻势,这一剑袭来,倘若稍有不慎,师父定是穿肩之祸,周芷若眼睛不灵,这一剑来势极快,又岂能从容躲避?而张无忌即便武功再高,眼下手无寸铁,也决计不能以肉掌应对这快速无仑的精妙剑招。心念于此,韩世聪想也不想,将跟前的木桌猛地向斜上方掷出。他内力极深,这木桌在他一掷之下,竟如电光火石般的暗器,飞速地撞上方东白的利剑,但听得“嚓嚓”数声,木桌被硬生生地斩成数块,红色的木屑到处飘动,仿佛深秋的枫叶一般。

      张无忌回过神来,趁方东白阵脚已乱,冷不丁防地拍出一掌,直朝对方胸口击来,企图逼退对手。这一掌来势极快,方东白已来不及举剑相克,只得下意识地也拍出一掌,与张无忌掌心相交。然而张无忌何等神功内力?即便这三年来他一直钻心于医理,疏于武学锻炼,这一掌却仍是不由自主地灌注了九阳神功的巨大劲力。但听得“碰”的一声,方东白身子立时飞出丈许,在屋顶上又留下一个大洞,却没有听到身子落地发出的声音。

      张无忌生怕方东白再度举剑来袭,便转身退在一旁,摆开武当太极拳式,轻声对周芷若道:“小心点,最好上楼去。”周芷若笑道:“何惧之有?我峨嵋派的武功未必就输于你们武当的太极功了。”言外之意显然是要和他并肩作战。吴清忽然道:“张教主,你若不主动出手,恐怕更容易出乱子。”张无忌先是一愣,而后瞧了瞧众人,但见周芷若正兀自用药擦拭那渗血的右手,又见赵敏神色忧虑,一个劲地向他使眼色,终于忍不住一叹,心想:“不错,倘若我当真任由方长老宰割,她们两位决计不会袖手旁观,我张无忌堂堂男儿,岂能让人家女儿家替我受累?更何况这是三年多以来芷若第一次和我见面,我又岂能显得如此不堪?”思来想去,先前那份赎罪之意渐渐消去,终于低声道:“吴兄说得有理,事已至此,斗上一斗却又何妨?”

      隔了半晌,屋内众人却听不到屋顶之上有半点动静,张无忌有些起疑,心道:“莫不是我刚才那一掌劲力太强,将方长老击晕了?哎呦,人家可是垂老之人,张无忌啊张无忌,你出手怎么这么不小心。。。”情急之下,朗声道:“方长老,你没事吧?张某人为求自保,多有得罪了!且让我瞧瞧你的伤势!”说着脚尖一点,便从那大洞中飞窜出去,跃上屋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赵敏惊道:“无忌哥哥,小心中计了!”轻声一喝,转身跳上横梁,又接着跳上屋顶。周芷若自言自语道:“这可不对!我也得上去听上一听!”韩世聪耳力非凡,听她低语,连忙跳到她跟前,道:“师父小心,可别撞了头,让我带你上去。”周芷若伸出左手,道:“徒儿,可真谢谢你了。”韩世聪心下一暖,握住师父的手,使开轻功,宛如离弦之箭,转眼间已上了横梁,又看准位置,从先前的破洞钻出,身法奇幻,稳健之中却又透着飘逸。按他此时的轻功修为,大可直接从洞口跃出,但此时牵着师父的手,一来两人之态绝非一人可比,二来也生怕不小心撞着师父,因此便在横梁上缓了一招。

      房顶的灰尘不时地下落,转眼之间,客栈里便只剩下孤伶伶的三人了。吴秋只看得双眼发直,喃喃道:“怎么。。。怎么他们都会飞。。。”吴清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今日的好戏,确是难得一见呢。”见陈掌柜兀自在一旁发呆,又走过去,从怀里取出一锭金灿灿的元宝,递给陈掌柜,笑着道:“掌柜的,今日你们客栈的损失,便由我们山庄赔偿便是,这是一些小意思,请务必收下。”陈掌柜更是惊诧非常,连声道:“这。。。这。。。”却不敢接。吴秋道:“老兄,你就收下吧,我老哥的钱可都是来路很正的。”陈掌柜听他这么一说,心知若不接受,极易引起误会,便接过元宝,故作镇定地道了声:“多谢。”随即又喃喃念道:“明教教主、绍敏郡主、峨嵋掌门。。。天呐,天呐。。。”

      然而待得韩世聪领着师父跃上房顶,却只见得赵敏一人。赵敏不等他们说话,便道:“他们跑得还真快,估计是去前面的竹林里了,跟我来吧。”周芷若忙道:“快走,可别出了乱子。”关切之意尽显脸上。赵敏瞧瞧她,淡淡一笑,一言不发地向前快速走动。韩世聪则领着师父紧跟其后。赵敏轻功修为不算甚高,周芷若跟在她身后,也不便走得太快,只得硬生生地放慢脚步,内心却已是无比焦急。

      待得一行人悄然来到竹林边,却仍瞧不见一个人影。赵敏喃喃道:“当真奇了怪了,人都哪儿去了呢?”周芷若双目瞧不见周围情况,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有些心慌,于是轻轻吸了一口气,朗声叫道:“你们在哪儿?”她内力深厚至极,这几句话又是奋力喊出,山林间立时回音不绝,吓得无数鸟雀四散而逃,这声响雷一般的大喊,实不亚于当年金毛狮王谢逊的狮子吼功。

      呼地一支竹棒飞来,韩世聪闪身一让,却见一白影从身后跃过,冷光微闪,“咔”的一声,那四尺来长的竹棒已被竖直劈为两半。赵敏朗声道:“阿大,你在做什么?”却听得方东白的声音幽幽传来:“张教主,你这‘乾坤一掷’的剑招当真威力非常,老朽已感到手臂微麻,佩服,佩服。”

      白衣浮动,只见张无忌从几株修竹背后缓缓走出,面色坦然,微笑道:“方长老谦虚了,方才的比试仅在瞬息之间,我确是没有占得半点上风。”方东白咳了一声,笑道:“且听我将话说完,方才若不是听见郡主的呼声,唯恐伤着她,恐怕张教主的‘厚礼’老朽已经接下了。”赵敏嫣然一笑,故作镇定,道:“阿大,不要再做无谓的比试了,你不可能是无忌哥哥的对手,咱们倒不如化敌为友,饮茶畅谈,岂不甚妙?何况你已是垂老之年,本应安享天乐,又何必放不开这些陈年旧事呢?”

      方东白沉吟不语,隔了半晌,忽道:“唉!张教主,老朽想来想去,还真是觉得不妥。”张无忌笑道:“既然方长老觉得今日之举不妥,那是再好不过。。。”却被对方打断道:“不妥,不妥,方才你那‘云剑’根本就没使全,你是在让我,不算,不算,我们重新比过!”他一面说话,手中长剑已然嗤嗤作响,剑身晃晃,发出一阵阵闪光。

      赵敏道:“阿大,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倒不如遂了你老人家的心愿,只是你手持利刃,无忌哥哥却手无寸铁,这种比法未免荒谬了些。”方东白心道:“郡主一味为那魔头说话,显然中幻术的程度不轻,可怜啊可怜,我可得想办法医好她。”他心里虽是这般想着,言语中也不敢对赵敏不敬,只是道:“郡主此言差矣,张教主当年能以木剑胜得我手中的倚天宝剑,今日便能以竹竿胜我长剑。”

      韩世聪听他这么一说,不禁大奇,低声问周芷若道:“师父,倚天剑不是我们镇派之宝么,怎么当初会在他手里?”周芷若哼了一声,深深吸了口气,小声道:“算了算了,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也不想多说了。总之里面的纷乱纠葛,绝非你能想像得到。”心下却想:“眼下无忌哥哥和赵姑娘如此恩爱,我又能多说什么呢?说出来反而伤了和气,却又何苦?”

      韩世聪心知不便多问,但心中的好奇却丝毫未减,暗想:“倚天剑对我峨嵋派而言自是极其重要,这方长老既然一度拥有此剑,肯定不是我们拱手相让的,嗯,是了,他一定是用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卑鄙手段!”想到这里,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木长赤、叶长青的身影和他们那狞笑着的嘴脸,只气得咬牙切齿,忽然心念一动,道:“张教主,我们江湖人比武也得遵守规矩,对方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之辈,你可得小心。”方东白“哦”了一声,道:“少侠为何说老朽不是光明正大之辈?”韩世聪哼了一声,也不答他的话,只是径直走到他跟前,道:“乘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方东白呵呵一笑,正欲说些什么,忽觉左臂一麻,手中长剑不知何时已被韩世聪夺去。方东白笑道:“少侠忽施偷袭,莫非便是君子所为了?还请将剑还我。”此刻他若是真想取回长剑,只需上前擒拿即可,但事发突然,他唯恐其中有诈,倒也不敢妄自行事。

      韩世聪将长剑往地上一掷,插入土中,道:“你放心,我只是为了让这场比武变得公平一些,可不是要对付你。”说着迅速从身后拔出晓雨宝剑,青光微动,方东白的长剑竟被直挺挺地由中缝劈为两段,顺着剑柄,一丝不差。他这一劈看似顺手而为,实际上却是暗含了玄门九令中的“俨”字诀,上首为主,下首为客,一分为二,主次分明。

      张无忌和方东白均是一惊,心中暗暗赞叹:“好一把宝剑!好俊的剑法!”周芷若微笑道:“无忌哥哥,我徒儿的好意,你就领下吧。”张无忌道:“那好吧,还请方长老手下留情才是。”说着便从地上拔起半边断剑,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方东白嘿嘿一笑,道:“看来老朽更得小心了。”长袖一甩,另一半长剑已然在握。

      赵敏面露微笑,心想:“这么一来,无忌哥哥又是多了几分胜算,阿大的底细我也清楚,就算他这几年一直苦练剑法,也未必就能胜了无忌哥哥。”方东白也不打招呼,很快便送出一剑,直点张无忌左肩。张无忌高声道:“大伙儿躲开些,可别伤着了你们。”举剑相迎,正是太极剑中的“三环套月”剑式,剑花连绵不绝,剑尖顺着对方剑势缓缓下落,又缓缓上扬,在空中逐渐画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圈。赵敏心下诧异:“无忌哥哥怎生一开始就使出太极剑的上层剑招?阿大的第一剑当真非此不能设防?”下意识地看了周芷若一眼,只见她柳眉深锁,仍旧一言不发地仔细倾听着。

      方东白仿佛早就知道张无忌会出这招,当即调转身形,宛如鬼魅一般,竟顺着剑圈缓缓飞舞起来。张无忌微微一惊,却见方东白蓦地将长剑探入圈中,伴随着一阵青光,剑尖已然向张无忌面门点来。张无忌“嘿”了一声,在此凶险的当儿,不自觉便使出圣火令中记载的奇特武功,身子呼地向右侧开,手中长剑斜着刺出,看似煞气腾腾,却是一记防招,以守代攻,硬生生地与对方剑身相交,发出“呲”的一声,各自退开数步。

      方东白大声道:“好身法!好太极剑!”左袖就势甩开,顿时地面扬起一排沙尘。赵敏、周芷若、韩世聪三人则下意识地推开两步,却见夕阳照处,一道惨淡的白光从剑锋射出,洋洋洒洒,伴随着剑身微动,已然冲向张无忌右臂。张无忌双目一怔,显得十分吃惊,心知这一剑决计不可硬挡,连忙闪身避过,但听得“呲啦”一声,右袖已被割破一个大洞。

      赵敏不禁“噫”了一声,心下大奇:“阿大的这一招剑法我是从未见过,怎生如此狠辣?莫非这几年里他的剑法修为已得高人指点?这可不妙。。。”正思索间,二人又一来一回斗了数招。而张无忌生平却也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剑法,一时间竟不知如何相克,只得以太极剑法守住门户,待得对方露出破绽,再施突击。方东白只觉得对方手劲颇轻,一面急急进攻,一面道:“张教主,你的奇门内功和乾坤大挪移心法怎么还没使出来?莫非你是让着老朽?”张无忌苦笑道:“想施展,却是没有机会呢!”手中剑圈层出不穷,刚一成形却被对方以奇招划开。

      周芷若听得兵器交响,心中惴惴,问一旁的韩世聪道:“怎么样了?现在怎么样了?谁占了上风?”韩世聪瞧得目瞪口呆,但见二人身法变幻莫测,皆身着白袍,一时间竟无法分出谁是方东白,谁是张无忌,听得师父这么一问,忽地缓过神来,道:“还好,还好,应该不是紧要关头,双方竟似不相上下。”周芷若着实吃了一惊,低声道:“不相上下?这方长老使的是什么剑法?居然能跟无。。。张教主的剑法不相上下?”

      自打刚才观摩了方东白刺破张无忌衣袖的那一剑,韩世聪便隐隐觉得有种似曾相识之感,此刻听见耳边金属声纷乱不绝,脑海中登时闪出一个人的身影来。“是岚妹!这位方东白使的剑法和岚妹的乾罡三诀十分相似!”韩世聪惊讶之余,又忽然想起那日峨嵋绝顶苏凝岚和武当派的清风道童比武的情景,心想:“不妙,不妙,按照这种打法,张教主是非败不可了!”凝神细观,却发现方东白所使的乾罡三诀剑法居然比苏凝岚更为纯熟,招式与招式之间的转换如同日升日落,宛如天成。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对周芷若道:“这方东白所使的剑法,便是岚妹的乾罡三诀剑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也会,而且甚至比岚妹的剑法还要漂亮一些。”周芷若听他这么一说,一丝绝望的神色在她俏丽的脸庞上闪过,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胸口微有起伏,显然情绪波动不小。

      “砰”的一声,方东白又一记剑招被张无忌硬生生地隔开。这一剑来得十分缓慢,却是力道十足,张无忌退开半步,已感到虎口微麻,手心也逐渐泛红。若是寻常剑法,张无忌定能从容应付,然而这方东白剑招着实奇幻之极,数招过后仍是摸不清眉目,只觉得对方剑招层出不穷,虽然实际花样并不多,但每一发都是劲力十足,剑气凌厉无比,自己的太极剑法有一半竟无法尽情施展。张无忌自神功大成以来,历经大大小小无数战斗,面临如此困境,端的是前所未有,即便是当初大战金刚伏魔圈,也未曾有技无可施的感觉。

      赵敏在一旁瞧得心急如焚,眼见情况不对,心念一动,忽然叫道:“阿大,方才那一招剑法姿势好漂亮,能不能再使一次给我瞧瞧?”方东白自从加入汝阳王府以来,便一直担任赵敏的剑术师父,平素只要赵敏提出要观摩某一式剑法,他便言听计从,当场施展,久而久之,已成了一种下意识的反应。此刻方东白虽正和张无忌激烈纠缠,听得郡主如此说话,也免不了下意识地向后一闪,左臂甩出,又使出方才那一记剑招。

      这一招使出,韩世聪看得愈加清楚,更是确信无疑,心中默念:“这很明显就是‘夕风诀’的一式了!倘若张教主也习得玄门九令剑法,此招当用‘旷’字诀方可破解,所谓‘旷兮,其若谷’,剑招大开大合,形成气场,对方的剑招便如同强风入了山谷,四处碰壁,最终消散无踪。”

      相同的招式连出两次,此乃武学大忌,先前方东白奇招不断,使得张无忌一时间顾此失彼,不知所措,然而这一次依赵敏之言重复出招,却使得张无忌原本混沌的思绪陡然间明朗开来。这一记“夕风诀”施展开来,张无忌似乎已经发现了对方招式中的规则,心道:“是了,他这套剑法固然奇妙,却并非没有破解之法!”而此时方东白却不知已着了赵敏的道儿,左脚点地,又一次猱身而上。

      张无忌这一次却是十分镇定,微微一笑,道:“长老小心了!”将半边长剑迅速递于左手,剑尖直挺,剑身斜着飞出,点向方东白右腕。方东白矮身相躲,忽觉对方剑身偏斜,剑尖已直朝自己腋下刺来,不由得大惊失色,纵身高跃,剑光闪处,已在方东白一色白袍上留下一处修长的划痕,剑尖刺破肌肤,白袍上顿时留下点点血迹。张无忌这一剑绝非太极剑法,也非昆仑、少林、峨嵋剑法,或许这是他的独创剑招,或许也只是情急之下的偶然触发,总之这一招过后,众人看得明明白白:“是张无忌胜了!”往往武学高手到了一定的境界,手中的招式便不会拘泥于某种特定的框架,这或许便是所谓的“随心之所欲,无招胜有招”吧!

      赵敏见张无忌出奇制胜,欣喜若狂,拍手叫道:“好!好!好!阿大,这一次你没话说了吧!”周芷若闻听此言,也是大喜,却不发一言,然而喜悦之色跃然脸上,已是无法掩饰了。

      韩世聪也在心里暗暗叫了声“好”,自觉张无忌武学修为当真精湛之极,在如此逆境之下竟能出此奇招,实乃不易之举,却忽视了赵敏在最后关头的关键一计。事实上,张无忌这冷不丁防的一刺仅是建立在熟知对方招式的前提下,这“夕风诀”若是头一回使出,当场的破解之法仅仅只有那“旷”字诀,以不变应万变,以包罗万象的姿态迎接四方进招,才是应对这类会心一击的无上之法。

      方东白站稳脚步,将半柄长剑奋力向身后一摔,大咳一声,森然道:“罪过,罪过,老朽辛苦耕耘,却仍是不能胜了张教主,看来命该如此啊,张教主,你不妨再将老朽的左臂割了去,反正留着也没用啦!”张无忌也将长剑扔开,走上前去,抱拳道:“长老哪里的话,张无忌多有得罪,还请长老宽恕才是。”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道:“大伙儿都是习武之人,何必当真斗得你死我活?长老年纪也大了,安享晚年不好么?何必让报仇的阴影时刻笼罩着你?”韩世聪听到“报仇的阴影”几个字,也是感慨万千,回想起自己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也是经历了复杂的心路历程,实在是让人百感交集。

      赵敏接口道:“无忌哥哥所言不假,阿大,你也一大把年纪了,何必对昔日的种种如此挂怀呢?其实。。。其实要说真正害你失去手臂的人,却不是无忌哥哥。”方东白奇道:“那是谁?”赵敏嫣然笑道:“是我啊,若不是当初我带你们去武当山大闹一场,你的手臂还会失去么?唉!现在想来,就算当初无忌哥哥比剑落败,武当张真人难道会制不住你?无忌哥哥那时候是现学现卖,单论太极剑法,当时的张真人可比当时的张教主强多了。所以说嘛,算来算去,你的仇人应该是我,是我害了你呀!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方东白听得郡主如此一说,却是急得满头大汗,连声道:“不对,不对,当然不对。。。”他定了定神,忽道:“郡主,老朽斗胆问你一个问题。”赵敏笑道:“但说无妨。”方东白道:“听你一遍又一遍地称张教主为‘无忌哥哥’,实在让人感到费解,如今的你和当初的你差别实在是有些大,你当真是自愿和他来这里隐居的么?是不是中了他魔教的邪门毒药?”

      赵敏噗嗤一笑,道:“你这话问得着实逗人。中毒?中什么毒?”方东白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嘟哝道:“这魔教教主向来诡异莫测,他使什么毒药,我却又如何知晓。。。”心中却想:“当初你自己都说过这张教主是个无恶不作的淫贼,一个淫贼会使什么毒药,难道还需要老朽当真明示不成?”他想到此处,不禁咳了一声,手托着下巴,俨然一副思索的模样,又继续喃喃道:“瞧这情形,郡主看来中毒还不轻,这可不妙,这可不妙啊。。。”赵敏闻听此言,自是觉得无比滑稽,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周芷若微笑道:“赵姑娘确实中了毒了,对她来说,无忌哥哥本身便是极厉害的毒药,一旦中毒,便是胡青牛在世也难解。”方东白“咦”了一声,奇道:“这话怎么说?”周芷若淡淡一笑,也不回答。张无忌此刻正兀自站在一旁,听得他们如此言语,顿时觉得颇为尴尬,忙踱上前来,拱手道:“方长老,眼下暮色将临,大伙儿不如先回镇子歇息。。。”方东白不等他说完,猛地一甩右边的空袖,将张无忌双手卷起,冷冷道:“这位周掌门都说了,你自己的身子便是毒药,快把解药拿出来,放郡主回去,否则今日和你没完。”

      韩世聪心想:“我对男女之事虽一窍不通,但师父这句话显然是调侃张教主和赵姑娘的风月之言,这方长老居然都听不出来,岂不是连我都还不如。”不免觉得好笑,却忍住没笑得出来。

      张无忌见方东白如此,顿时一呆,脸上似笑非笑,也不知说什么好,斜眼瞧了瞧赵敏,只见她满脸红晕,正在一旁捂嘴窃笑,隔了一忽儿,才逐渐严肃开来,道:“阿大,别犯傻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根本没有什么妖法,什么毒药,我是自愿和他在一起的,爹爹知道,哥哥也知道。。。”她说到“爹爹”二字,声音似乎有些微颤。

      周芷若心头一酸,却始终面带微笑,细声道:“心病终须心药治,或许张教主既是毒药,也是解药呢。”方东白听得更是一头雾水,但觉郡主语气坚决,自己身为她昔日的属下,一股不可抗拒的敬意油然而生,自知不便再说什么,只得轻轻一叹,这一叹却把他的脑筋叹得转了个弯来,心道:“郡主机智过人,想来也定不会轻易着了人家的道儿,莫非当真是两情相悦?”进而又想:“罢了罢了,只要郡主觉得快乐幸福,那便是好事。”

      微风拂面,方东白心底不由得升起一丝怅然,回想起方才瞬息之间的比试,从旗开得利到后来的失手落败,一切来得是那么快。他心中固然不服,但自己终究是一代武术名家,倘若死缠烂打,岂不是贻笑大方?正暗自伤神间,却听到张无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啦好啦,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今日得见故人,我确是开心得紧,大伙儿肯定也有许多话要说,方长老不妨和我们回去一叙。”

      方东白转过身子,狠狠摆了摆手,坚决道:“不去,不去,我已毫无颜面,跟你们回去作甚?不去,不去。。。”说着袖口一甩,便欲往林子深处走开。赵敏忙道:“阿大,你别走啊,我还有好多话要问你呢!”方东白听见郡主的呼喝,微一踟躇,便本能地停下脚步。赵敏跨上两步,来到方东白身前,微笑道:“天色都晚了,你想要去哪儿啊?”方东白吞吞吐吐道:“这个。。。这个。。。”他内心深处也不知此时此刻该要往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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