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之飞鸟与鱼

　　月正中天，一个身影踏着夜色，穿过前后七八重院落，准确地落在了左明珠的房顶。这黑衣人还没站稳脚步，房顶上的瓦片就散了架子，他整个人从空中坠落到一个巨大的桶里，才想起身就被一群人给捞鱼般网住了，几柄长剑横在了他脖子上。

　　左明珠手中执着蜡炬，缓缓地走到他的面前，将他遮面的黑巾拽下，轻笑道：“薛公子，你好呀。”薛斌才想辩解上几句，左轻侯已经怒不可遏地打了他一耳光，大声道：“你夜闯我女儿闺房，若非看在你是薛衣人的儿子，祸不及儿女，仇不及子孙的份上，老夫早已将你送官游街了！”

　　薛斌急忙道：“左二爷，我和明珠是两情相悦的。”他又瞪了瞪楚留香，低吼道：“楚留香！我就知道是你搞得鬼！左明珠也好，石绣云也好，施茵也好，你这个风流成性的老贼，你见到个女人就想抢是不是？”楚留香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叫他老贼。

　　一群家丁将他捆了起来，推着他往外走，薛斌一边走一边大喊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明珠，我一定不会放弃你的。”顾非烟看了一眼手中滴蜡的红烛，缓缓开口道：“佛经上讲，欲念之人，犹如执钜，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我劝你得放手之时且放手，莫到眼前无路才想回头。”

　　顾非烟自己喝了一杯热水，释然长叹道：“送走了小鬼，不知道几时会来个阎王。”楚留香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左二爷嘱咐道：“明珠，你放心，爹爹会叫人轮流守着你的。”顾非烟差点将那吐回杯子之中，她还想着化解仇恨呢，可不想被束手束脚。

　　她果断地拒绝道：“难道女儿今夜所为，还不能证明我并非是经不得风雨的金丝雀么？”左二爷不住地叹息道：“明珠，你一向最听爹爹的话了，只是女大不由爹，你真的不需要爹爹再护着你了么？”顾非烟摇头道：“等爹爹百年之后，若我遇人不淑，难道要靠抚琴、插花、填词、吟诗去当个优伶么？”

　　左二爷的脸色白了白，他素日太过宠爱这个女儿，只希望她能做个好女儿、好夫人、好娘亲。但经此一事，若是她当真嫁给薛斌，又过上那被休弃的日子，别说当个优伶了，女儿上无叔伯兄弟，下无兄弟子侄，怕是会过得更惨。于是他喟然长叹道：“罢了，罢了，爹爹随你便是。”

　　顾非烟将左二爷和下人都送走，自己披上了一件大红披风，缓缓地走到了月光之中。她惊讶地抬头看了看楚留香，问道：“你还不去睡觉？”楚留香微笑道：“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今人自当效仿之。”

　　顾非烟瞪了他一眼，反正他们各游各的，什么浪漫攻略对她都不管用。作为众星捧月的女明星，她早就被人看习惯了。他爱看就看，她又不是花痴，也不会开花。

　　此时此刻，空庭寂静如子夜，流光绕着花丛不断地飞舞，顾非烟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扣住一只落在她发间的萤火虫，很快又松开手指，任它轻飘飘从她的掌中离去。楚留香笑了笑，伸手捉了一只萤火虫，放在了她的掌心。

　　顾非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低声问道：“你听觉比我好，你觉不觉得，这四周有点太安静了。”这话才说完，毫无征兆、悄无声息的一剑，从她身后的乔木而来，直直刺向她后心，左明珠的武功并不十分高明，但顾非烟有着野兽一般敏锐的直觉，她几乎是本能地向右一闪。

　　楚留香手指一弹，那剑尖被他轻易拨开，他只身形一闪，便连点那黑衣人身上的大穴，扣住了对方的手腕处的命门。然而对方却先他一步，咬破了牙齿中的毒囊，当场毙命了。顾非烟没来得及高兴多久，颤抖着声音说道：“他武功并不高，那么那个武功好的，是不是……”楚留香当然也害怕，那个黑衣人是去杀左轻侯了，他几乎瞬间就飞过了三重院落。

　　顾非烟的“别追”二字还没说出口，楚留香已经折返了回来，他直接落在她面前，皱眉说道：“院中并无异动，左二爷应无大碍。他们也没有调虎离山过来杀你，杀手此时现身，难道会与薛斌有关？”顾非烟凝眉道：“或许……是求而不得，宁可毁掉。”

　　楚留香才想说些什么，忽然一个声音轻声呼唤道：“小姐！施家庄有人求见。”来的是个老妈妈，她身后领着一个人，那人立刻拱手道：“小的是梁妈派来接应左姑娘的！”顾非烟拨弄了一下自己被风吹乱的发丝，微笑道：“你说你是施家的人，我还说我是玉皇大帝呢。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我难道脑子进水了不成？我现在心情不好，也不想接应谁。”

　　那人被她连珠炮似的几句话噎得无语，楚留香轻笑了一声，说道：“这位小哥可以告诉左姑娘，你们施大姑娘和叶公子现在何处，两相对照之下，身份自明。”这人点头道：“是小的忘了验明身份，我们家姑娘和叶公子现在就在青衣巷，门口挂灯笼的那家便是。”

　　顾非烟瞧了瞧她，神色凝重地说道：“烦劳您少放些不干的人进来，尤其是施家和薛家的。”对方的脸色一黑，点头道：“是。”顾非烟乱发完脾气，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轻声安抚她道：“夜深露重，您身子骨耐不得寒，还是早些安歇的好。”

　　这大概是楚留香见过最难以捉摸的姑娘了，她刁蛮任性起来的时候，像是个连串炸开的炮仗，温柔体贴起来，又像是冬日的炭火，他甚至很难分辨她的话哪句是真心，哪句是假意。比如顾非烟对他说的这句：“楚叔叔，你一把年纪了，应该早睡早起，熬夜是会长皱纹的”。

　　楚留香有些时候确实觉得自己老了，但他觉得自己离“一把年纪”应该还差得很远。他很难说她是在关心他，还是在挖苦他。虽然他觉得后者居多，但她的眼神叫他不自觉的前者的成分也不少。他情愿她是在挖苦他，她要是来关心他，只能证明在她心中他确实“一把年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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