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之飞鸟与鱼

　　楚留香不是夸父，逐不到红日，他也飞不过沧海，只能落在一处小岛上。顾非烟为了避免自己上演鲁滨逊漂流记，已经准备了许多吃食。她的内心正在祈祷，接应她的人快点过来，可别鲁滨逊漂流记演不成，演一出倚天屠龙记。

　　楚留香觉得很惬意，他躺在一张吊床上，举着一个奇异的晶莹透亮的琉璃杯，品尝着味道醇美的葡萄酒。顾非烟准备得充足，充足得真叫人怀疑，她是来杀人还是来闲游的，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苦中作乐。

　　她也尝了一口那红宝石般的葡萄酒，只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呸，我要得是干红，这也能叫干红？这要是干红，我就把我的拉菲都到倒海里！”她大公无私地贡献出改进酿酒方法，结果就是这个水平，不知道青龙会是不是在防备她滥用钱款。

　　楚留香才想问她什么是干红，丛林之中来了几个衣衫怪异的土著，他们手中拿着尖尖的木刺和原始的箭矢、石头，往他们的方向乱扔。顾非烟突然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话，那些土著以寻常地汉话问道：“你，什么意思？”

　　楚留香也不明所以，他听过天竺、波斯和许多异域的话语，也没听懂她说得是什么，实际上连顾非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得是什么意思。那些土著指了指他们手中的杯子，又问道：“是兵器？”荒岛之上的人自然没见过什么琉璃杯，连楚留香自己也未见过如此外形奇特的杯子，顾非烟叫它高脚杯，他觉得倒也算是传神。

　　顾非烟终于开始说汉话，听得楚留香差点将那酒喷出来，因为她指了指楚留香和自己道：“我们是神的使者。”她又举起酒杯说道：“这是神血，盛着它的是圣杯。饮下圣血者，便是神的信徒，永远不得叛神，否则死后便会沦落到十八层地狱，受尽拔舌、刀山、油锅的折磨，永世不得轮回。”

　　顾非烟继续忽悠道：“神将创造了世界，然而世人生来带罪。它将世人之罪恶，尽数背负于己身，被钉在架上，它的血流在地上，化作鲜红的酒水，饮下这酒水之人，死后可以脱离轮回之苦，上升到永远只有快乐没有痛苦的天上做神仙。”

　　那群土著竟然跪了下来，这令楚留香觉得她简直可以去传教，之后他们还表演了江湖神棍必备的各种神迹。最让这群土著深信不疑的是轻功，在他们浅薄的认知之中，只有鸟才会飞，人是不会飞的。顾非烟还在传教，她从天降大洪水说到众神补天，再到世界之树和黄金苹果，再到屠龙骑士和绝世美女引发的圣战。还编得绘声绘色，自圆其说，仿佛她亲身经历了那些传说似的。

　　顾非烟享受得也是神的待遇，这些人一个个排成一条长龙，都跪在了她的面前，接受顾非烟的洗礼——被她扇耳光。楚留香实在是不擅长旁观这种场景，于是他选择神隐。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顾非烟偷偷地摇醒了他，轻声道：“楚叔叔，咱们赶紧趁夜逃走！”

　　楚留香不大满意这个从未改变的称呼，于是他摸了摸鼻子，含笑着反问道：“姑娘不是圣女降临，来拯救世人的么，怎么这便半途而废了？”顾非烟道：“你还记得张洁洁么？你知道圣女的下场，一般是被火焚或者祭天么？你忍心看他们把我分食了？”楚留香立刻就心软了，他挺喜欢她提起别的女人，这听起来像是她在吃醋。

　　他们换了一片海边的沙滩，没敢再次点燃篝火，楚留香呆呆地盯着顾非烟，顾非烟呆呆地盯着星光。僵持了良久，最终还是楚留香先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顾非烟道：“我在想豹姬，究竟是爱他就要杀了他更疯狂，还是他不爱我就要他杀了我更疯狂。”楚留香沉思片刻道：“都是求而不得，故而扭曲成狂，若说是痛苦，应是后者更甚。”二人得出的结论就是——女人很可怕，嫉妒的女人更可怕。

　　天边划过一道流星，楚留香见过的很多女孩子都会闭上眼睛许愿，但顾非烟并没有许愿，她是个非常现实的人。她曾经在无数神佛面前最虔诚地三跪九叩，曾经在流星雨来临之时，许过一万次相同的愿望——找到自己的家人。

　　神没有实现她的愿望，她也没有恨神，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神，她要去恨谁？她的恨意太过淡薄，甚至略显得冷漠。她从未去深深地恨过任何一个人，她成年之后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感恩。其实她与楚留香很是相似，同样孤独、寂寞、冷静、理智，都有一种爱管闲事的圣母心态。

　　实际上，顾非烟在恐惧，但她掩饰得很好，这是作为女演员的基本职业素质，情绪、感情必须能收发自如。每一个第一次杀人的人，总会有一些心理阴影。她不了解战后心理辅导，只能想想古人的智慧，道家讲究杀一人救千万人，不取也，佛家讲究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但这都不符合她三观。

　　她又开始沉思关于正义，蝙蝠侠是正义的么？楚留香是正义的么？废除死刑是正义的么？如果程序正义不可行，又不允许人们去诉诸暴力，那么死去的人呢？活着的人呢？难道他们应该承受这种痛苦么？即便是将这个案子带上现代的法庭，她相信陪审团和法官也不会判自己有罪。

　　顾非烟自我安慰地想，这个时代是人命如草芥的古代，她被授予的杀人权力来自皇帝，这个皇帝想杀人的人是罪犯，史天王也没法被以正规渠道处决，勉勉强强算作古代版的正义。法律和道德是最好的枷锁，人杀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和杀一只猪没什么区别。作为现代人，她可以变成一个侠女，但是不能去变成一个杀人狂，这也是她很敬佩楚留香的地方。

　　顾非烟又转过头去看身旁之人，犹豫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决定不说出口。倒是楚留香忽然开口，柔声道：“你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顾非烟果断地摇摇头道：“方才还有，现在没了。”楚留香叹道：“我一向都觉得，没有一个人有权利去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命……”

　　顾非烟惊讶地眨了眨眼，这人真不愧是善解人意，她觉得这种从人生哲学聊到私事的气氛不妙，立刻打断了他道：“有位古人说得好，不要怜悯死去的人，要去同情活着的人，我一直觉得自己无愧于心。没有他们对我很重要，对大明也很重要。你不用安慰我什么，正义与罪恶，我早就想得很清楚了。”

　　坦白说，在今天之前，她还愿意和这位处处留香聊聊人生哲学，毕竟他们认识也没多久，他可以算是很好的妇女之友。可惜这一年过去，他好像也没有变化，这就非常不妙了。正常来的情况来说，荷尔蒙分泌的时间，单恋差不多也就是认识这一年半，两情相悦也就是三年。

　　顾非烟可不觉得她和楚留香算是什么两情相悦，照常理来说，他应该早就另寻新欢了，她又不能质问他，你怎么没再来几次艳遇，反而瘦了这么多呢？她已经明示、暗示、花式一百八十次拒绝他了，这人还能视若无睹地继续，她真想找个上吊绳勒死自己，这可能就是借人家主角光环的报应。

　　楚留香被她噎得有些无语，分别一年之后，她的心似乎又硬了不少。他有些失落，有些怀念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顾非烟。“喂……”她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楚留香猛地回过神，抓住她的手指，想说些什么，她已经扬了扬下巴，开口道：“船来啦！咱们走吧！”

　　楚留香的心意像个总是放不出来的炮仗，可能是冥冥之中的因缘际会，每当他想表达一下自己的念想，总是有意外来掐灭他心头的火花。他实在是顾不得什么君子的风度和体贴，直接将顾非烟整个人打横抱在怀中，他实在不知道下一个春日来临，他还能不能见到她。

　　他轻轻地埋首在她怀中，以侧脸贴着她的脖颈，沉默了许久，才低哑着声音开口道：“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呢？”顾非烟被这话雷得不轻，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想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她是个表演欲强还渴望万众瞩目的戏精，所以她非常不喜欢这种所谓的浪漫表白。

　　她的脸色唰得一下就黑了，不是因为楚留香而是因为前来接应她之人，她的眼珠转了转，推了推他道：“我的脚抽筋了，楚叔叔，你能不能放我下来？”楚留香明知道她在说谎，还是顶着樱子那刀刮般恶毒的眼神，将她抱入了船舱之中。

　　他才蹲下身子，想将顾非烟的小腿放在自己身上，她一沾着椅子就跳了起来，稳稳地走了好几步，拉过樱子道：“我都好啦，你们有预备洗澡水么？我浑身难受得很。”樱子“和善”地笑了笑，以日语对一个侍女说道：“你带她去。”又以汉话对楚留香说道：“楚香帅请随我来。”

　　楚留香无奈地跟着樱子去了，她永远都有一千一万种法子，叫他不得不顺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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