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门门主与她的逆徒

　　既然这感情不容于世俗，也不能被世人所接受，自己再想那些有的没的有什么用的。她想说算了，就这样屈服于世俗偏见吧，算了，就这样放下那段扭曲又无疾而终的感情吧。但她面对着白尽那倔强阴郁的脸，她终究没有没有说出那些话。因为她知道白尽不会同意，也不可能同意。

　　雨水溅湿她的裙摆，晚风吹不动她。就像被伤害过的白戎雅，再难勇往直前一样。天意如刀，一次激烈的打击就能让她再难起身，就像是烙印在手腕处那湿冷折磨的疼痛，和下半生都即将残疾的命运都警告她，要安于天命，不要妄图逃离安排好的孤寂结局。

　　白尽苍凉又悲伤的脸上满是雨水，白戎雅终究还是不忍心，伸手将白尽的油纸伞提起，倒去其中的雨水，又重重震了两把，震去伞里的水珠。她才伸手将伞撑在他头顶。她说话的声音又轻又柔。“既然知道，不如放弃吧，错过也是一种缘分。如果放手不了，那只能说明你我师徒的缘分只能到此为止了。”

　　白尽默不作声。但危险的目光不断闪烁。他在想倘若现在师傅还没有恢复记忆，他们会不会正在如胶似漆幸福恩爱，会不会现在清冷的师傅正在爱怜的轻抚着隆起的腹部，或者会不会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相拥而眠，倘若...师傅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是不是能重拾当日的恩爱与默契。狠决挣扎在他漆黑的眼眸中忽闪忽现。

　　“你们来了啊，正好，我正要寻你们呢。”来的人正是先前下了山的独孤廷，他满脸忿忿不平的凑近这焦灼的气氛中。

　　白戎雅因为这第三人的插入，感觉到那浑浊的空气变得清新了不少。要感谢独孤廷的到来，白戎雅感觉到自己觉得轻松许多，握着伞骨的手也微张了少许。

　　“怎么了？”

　　这些小动作白戎雅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却毫无遗漏的进入了白尽的眼里。她原先僵硬的挺直了脊背，现在因为外人的存在而放松下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他心中一痛，原来——师傅一直在害怕自己，一直在抗拒自己么？他真的就这样让师傅不自在么？

　　“我们不必再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了。幸运吧！”他咬牙切齿的说着，脸上没有半点幸运的影子。

　　“怎么说？”白戎雅不解问道。

　　“镇下孩子消失的事件频频发生，于是居民们便胆战心惊了起来。他们知道劫匪多是半夜出来，于是天一入暮，便家家关门，紧闭门闩和窗户。他们以为这样就能阻挡情况恶化下去，谁知道昨晚上，一帮凶神恶煞的黑衣人不管不顾的闯进家里，杀了全家人掳走孩子。这无疑让所有人更加胆战心惊，担心不已。于是，便有人提议将那些流浪的年轻乞丐和孤儿寡母都赶出去好保护自家的安全。”将这些说完，独孤廷更气愤了，满脸皆是对他们罪恶手段的鄙夷和痛恨。他自小出生正派，最是看不得他人受苦，也最是看不得他人欺凌弱小。因此整个人显得十分气恼。倘若现在情况还不那么危急，他必定要敲锣打鼓将那些参与这场惨无人道活动的人都揪出来骂个狗血喷头。

　　他们怎么不想想，他们推那些弱小无助的人出来送死，等到那些人都献祭完了之后呢，还是会轮到他们的身上。人人自危，人人自保，真到了出事的时候还希望有人能搭救自己么？没想到，自己煞费苦心的想要帮他们抵挡灾厄，他们却还要推他人出去送死，这与与虎谋皮有什么两样？

　　“既然如此，那事不宜迟，我们分道而行，争取在他们下手前赶到。与他们交手千万要小心，若有可能，要记得留下一活口好套取消息。”白戎雅微微皱眉直言道。“我去东边。”

　　“那我去北边。”独孤廷连忙说道。

　　“我去西边。”白尽冷声道。

　　白戎雅此刻没有计较的心思，转身便往东边赶去。

　　东边墙角下畏畏缩缩的藏着两个瘦弱的身影。他们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孤儿寡母。女子神色惶恐，只知道抱着六七岁模样的孩子很紧。“小碗儿，别怕，我不会让他们抢走你的。你别怕，你不会离开我的。”

　　小碗儿虽然年幼，却老成的搂住女子的身躯，轻声安慰她。“没事的，娘，我会保护你的。我不会叫任何人欺负你的。”

　　他双手撑着破损严重的旧衣裳，天边蜿蜒过巨星的蜈蚣，闷雷惊得雨下得哗哗啦啦。小碗儿不管，仍然举直了双手，妄图挥开满天的阴霾。邪风不愿放过他，吹得又急又狠，那本就破碎的衣服更加飘零，遮不住风雨的残忍更加无情的打在孤苦伶仃相依为命的母子俩。

　　女子的丈夫在四年前因病去世，为了治病本就花了不少钱更何况还要辛苦拉扯着年幼脆弱的孩子，因此丈夫撒手人寰之后，她身上也没有多少的钱，本来街坊邻居的，见到孤儿寡母可怜多帮手也是人之常情，可偏偏女子有几分美貌，惹得周边的邻居垂涎美色，居心不良，更有甚者，偷拿了大量的财产想要接济他们娘俩以求暗度陈仓。本是男人的不对，偏偏他们的老婆将所有怨气都发泄在了楚楚可怜的寡妇身上。女人好起来是真好，可若是嚼起舌头来也是不逞多让，有好事者便去同接济寡妇几点零散工的东家说事，东家虽然可怜她可怜，却也怕她勾引自家丈夫，更怕被人背地里嚼舌根，于是也不再愿意帮衬她。

　　于是，寡妇的日子过得更清苦了，她只好舔着脸一家一户敲过去，冬天里接洗衣服的活儿，半夜里做针线的苦工，只为那少少的几个铜板可以养活自己的小碗儿。

　　有些人看不过去，就直言要她改嫁吧。

　　她深深望了一眼活泼好动的小碗儿，重重摇了摇头。

　　小碗儿也心智渐渐长开了，知道自己的母亲过得并不好。于是自他懂事起，便处处帮衬母亲。母亲因为被女人避忌，他就借由小孩子的身份去讨些串线的散工，冬天冻得井水冰冷，他便早起去山上砍些树木烧水，烧得水比体温更烫些，又去烧另一壶水以备洗涤用。
　　可即便如此，整个冬天他们仍然不好过，漏夜的风雪，连日的吃不饱，处处被人刁难的境遇都叫他们两个过得艰辛又不易。可她没有放弃，小碗儿也不曾抱怨，在漫天的大雪里，小碗儿背着冻得满是冻疮的手，咧嘴笑得比所有孩童都要甜，在娘亲看不到的地方，他发狠粗鲁的比所有流氓地痞都要嚣张，恶狠狠的警告那些试图欺负母亲的人。那些人拿可怜又不屑的眼神望着他，有些男人甚至提起他破烂打得几乎全是补丁的衣服作势要打他，却又碍于打小孩的名声并不好听，这才放过他。

　　回家又当母亲的乖巧儿子，假装没看见她揉搓着肿得发狠的手指，假装没看见她在比手指来测自己的视力，又假装没看见她偷偷将一个馒头撕下一半藏起来当明天的粮食。但他们从来没有怨天尤人过，也没有放弃生活。但老天总是不想放过这样热爱生活的人。于是他们在力图生存的困难境地里，被人闯了门，扔出了所有的行李，要他们滚。

　　寡妇抬头看着阴云翻滚的天气，知道今晚必定不好过。于是她跪下乞求他们，再让她住一天，就住一天，第二天一早就走。可他们不准，他们连美貌的寡妇给自己磕头也不准，提着她的衣襟，推搡着她，彻底把她赶出了家门。至了家门口，她在多年的委屈中都不曾掉眼泪的眼睛终于流下了两行清泪，她声嘶力竭的哭喊请让她的孩子住一晚。

　　可，他们本就是诱饵，重中之重就是这个瘦的皮包骨头的小孩子。又怎么能叫他留下？于是大门重重一关，将两个人彻底隔绝在了门外。寡妇彻底没了以往的冷静，她冲过去推挤着大门，嚎啕大哭，呜咽着说些求求你们这些话，但没有人理会。

　　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悲痛，珍爱的小碗儿即将被掳走的绝望，和自己即便是成年女子也做主不了自己和孩子性命的委屈齐齐爆发，受的刺激过大导致她的精神有些溃散。她只能在瓢泼大雨里牵着小碗儿的手行走，天色暗了下来，街上只剩下他们两个可怜人。无处可逃，无法可施，她只能带着他到一个角落，背靠着墙寻求一丝丝可笑的安全感。谁也知道，她无论再怎么躲藏也无济于事。

　　即便是这样的惨境，小碗儿仍然倔强的撑着衣服护在娘亲的头上试图为她遮风挡雨。

　　脚步声渐渐近了，带着地上的水被溅开的沉闷。女子陡然警惕，将小碗儿彻底搂入自己怀里，很紧很紧，紧得恨不得所有人都发现不了小碗儿。

　　“这里有个孩子。”撕裂的声音张牙舞爪的揪起女子的心脏，又不断用力掐紧让她难以呼吸。

　　“他们倒是聪明，知道要推几个替死鬼出来送死。你去，将那个女人杀了，把孩子夺过来。”

　　那黑衣人应了一声，亮出磨得发亮的刀。缓步靠近了瑟瑟发抖的两个人，只是走到半途中，那个人便不再走了，低着头似乎没了气力。

　　“你怎么还不快去。”另一位黑衣人不满道，见他仍然没有动作，便走过去想要催促他。刚一靠近，便见一位白衣女子潜伏在身前，她勾唇一笑，动作更快割断了他的喉咙。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抽刀应对。白戎雅微微抬头，手指微动，众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身上的伤口便流出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地上染了凹陷浸满了雨水满片。

　　小碗儿目瞪口呆，他只看见闪过一道快到令人发指的闪电，这些人便全都死了。他抬起头全看，便见一位如谪仙的女子撑着油纸伞站立在自己面前。小碗儿怕她惧她，哪怕她长得比神仙都好看，此刻也得处处防备着。

　　白戎雅轻轻蹙眉，想着是不是自己杀敌的手段太过可怕，有没有吓着他们。又瞧他们浑身湿透，便想要将伞挪过去替她们挡雨。但此刻小碗儿浑身绷紧，宛若惊弓之鸟，见白戎雅有所动作，立刻拿脏兮兮的小身子扑过去抱住她的大腿想要拿牙齿咬她。可惜的是，动作太过急促猛烈，刚扑过去的时候不小心磕着舌尖了，痛的他下意识就紧闭了嘴巴想缓解疼痛，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居然因为这件小事错过了最好的伤敌机会，捶胸顿足的后悔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白戎雅才刚动身，就被那样小小的一团抱住了，有些惊慌失措，也很不知所措。她心想，一定是这个孩子太害怕了，才要这样寻求安慰。虽然她很同情他，但她还是微皱着眉头将他拉开，拿着认真又灵动的双眼与他对视。“我不喜欢与人太过亲近。”

　　小小少年一愣。

　　白戎雅咬过下唇，又哄着似的解释。“我性格如此，不是你的错。”

　　小碗儿仍然没有反应，直到头上让人厌恶的雨水停止敲打。他才终于有所知觉，眼前这个纤尘不染的女子在为自己撑伞，她的声音悦耳的如腊冬里绽开的幽香梅花。“是个保护娘亲的小男子汉，真了不起。”

　　小碗儿闻言，心里以为白戎雅说的是刚刚不管不顾的冲上去抱住她大腿那件事，顿时两颊绯红，自己差点就要对救命恩人下狠口了。却好似是没有看穿小小少年的心思，她补充道。“刚刚面对那样实力悬殊的情况，你仍然想要站起来拼个你死我活，其心智坚韧实属难得。”

　　小碗儿知晓白戎雅并不是说刚刚那件事，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小肚鸡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更加羞愧难当，只能沉下头像个做错了事忏悔的孩子。一低头，就看见她干干净净的银白衣裳沾染了大片自己扑上去的污秽，乌黑的秀发上还缓缓地低落着雨水滴至他的手背上，顿时心里感动又难过。

　　白戎雅没有太多要了解他的心思，启唇轻问。“你愿意带着你的娘亲来反正门里么？我尽力保证你们衣食无忧，不必再担忧受人欺负，也不必再面临这样的危险。”

　　小碗儿震惊非常，没想要眼前这个女子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白戎雅，他鼓起勇气，圆圆的眼睛看着白戎雅，重重点头。白戎雅舒心的笑了起来，将伞递给了小碗儿，要他去与娘亲共用一把伞。

　　小碗儿捏着伞，心绪复杂。她为什么这样好呀，不仅好看而且心地善良，武功也那么高，倘若有一天，自己也能长大成人，是不是也能拥有这样俊的武功保护她。这个念头曾经深深的扎根在他的心中，并且为之不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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