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遥

作者:泛泛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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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打那回起,泊如师兄觉得亏欠我似的,我跟着他他也就不说我烦了。况且我告诉他,你不能学武便罢了,有我和歧月保护你。

      这天他要上街买扇面,我虽嫌他唧唧歪歪的,却还是照常跟着。突然脑后一阵发麻,我练惯了武的,师父又刻意教我警觉,我们背后一定有人。

      我一手按紧了歧月刀,另一手抓住了泊如的袖子,口中说着“小心”便回头去看。

      街上熙熙攘攘的,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我正纳闷,一道影子仿佛飘了过去。当我又转回来时,一个长发漆黑,平肩细腰的美人定定的站在我们两步开外,气息平稳,从容不迫。

      我心里赞叹,这轻功,千里江陵一日还。

      她掀开席帽上的黑纱,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来。

      “你们师父在哪儿?”

      晚上我和泊如看着美人和师父划拳从张牙舞爪划到涕泗横流,最后俩人都倒在了桌子旁边。

      我们两个面面相觑,把桌上的毛豆和鸡爪子啃完,吹了灯便睡觉去了。

      第二天大早,我起来煮粥,煮好了先送了两碗到师父屋里去,俩人都呼呼睡着,美人好歹还架在桌子上,师父已经出溜到地上去了。

      我回厨房看见泊如师兄正哆哆嗦嗦的往外端盛着粥的盆,不知道是不是被我进去吓了一跳,啪叽就掉到了地上。

      “你就不能放着等我来吗。”

      他红着脸开始念叨什么“坐而论道,谓之王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

      我心里翻了个白眼。

      师兄,滚滚滚三个字,我已经说倦了。

      好歹我起得早,重新做好能赶上师兄弟们吃饭。我去师父屋里一看,美人已经醒了,正端着粥慢慢喝着。

      “凉了吧,我去给你盛碗热的。”

      “不用。”美人慢慢打量了我一眼,眼光定在我的腰间“今日没带刀。”

      我心里暗暗想,我煮个饭自然不用带,重也重死了。

      她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慢慢的说:“歧月刀,三斤七两,除鞘二斤二两,算顶不像刀的刀了。”顿了顿又说“他把这个交给你,定对你寄予了厚望的,你好好学。”

      我正想问她为何这样清楚,她已经把碗放下,起身理了理衣服,又把席帽戴上,黑纱照旧遮着脸走出去了。

      “你要是在躲锦衣卫,这样反而显眼,定是要被抓去盘问的。”我冲着她说。

      “我遮脸不是为了躲着谁,”她回了半个身子“防晒。”

      话音刚落,足尖一点人又不见了。

      我叹了口气,想着什么时候我也能成为这样的高手,听见师父在桌子底下鼾声震天的,便想着好歹给他垫个枕头。

      然后我就看见,师父打着呼噜,把自己的胡子吹起来了,我上手一扯,掉了。

      等师父醒了,我上来就是:“那个美人为什么知道我的刀叫歧月”

      师父显然还没醒,慢慢的答:“因为这刀本就是她的啊,刀法也是她教的,她就是我师父。”

      “师父的师父竟然那样年轻”我低了低头“不过也是,师父你看着年纪也不大。”

      这个时候师父仿佛一惊,然后急急的往自己鼻子底下摸了摸。我扬了扬手里的假胡子:“这儿呢。”

      师父一瞬间有点慌,不过他马上换了表情——怎么说呢,以前我觉得他那个表情算老奸巨猾,现在算玩世不恭。

      我不知道他用什么法子袖子一挡就换了张脸,但是当真说的上相貌堂堂,比戏台子上的扇子生还俊俏些。

      “许蔚然,二十七。”他看了我一眼,“不过你还是叫我师父,这事更不能与外人提。”

      我心头疑惑着也不知道问些什么,便点点头。

      他像不放心似的又补了一句,“事关你泊如师兄的生死。”

      听到泊如师兄,我再不说什么,有生之年定守口如瓶。

      日子还是照常过,师父还是糟老头子招摇撞骗,师兄还是文弱书生唧唧歪歪。唯一不同的是我学了轻功,刀法也日渐精益了起来,师父说照这么练下去,过个三五年以一敌百不敢吹,十个锦衣卫不能近我身。

      另一件事就是,师兄有了个相好的。

      我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因为我打心眼里看不上她。我顶讨厌别人做两件事,一件是低头不说话,一件是动不动就哭。

      这两样她都占。

      头一回见她是在东驷街的茶楼里。那天师父让我去探听一下锦衣卫近日有什么风声,虽然我向来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但是办事儿我很是轻车熟路。

      照例,师父是不让泊如师兄去的,但是他执意跟着,我拗不过便随他了。

      我径直去了和韵茶坊——这儿经常有唱小曲的,那群油腻腻的锦衣卫最爱来这儿,要了一壶松萝,一碟蒸角儿,一碟橄榄。我虽装着喝茶,耳朵却支棱着听隔壁桌儿的动静。一个络腮胡子的说“不知道姓赵的那位能不能逮着”,另一个瘦小伶仃长着八字胡的接了一句“要我说这赵大人也冤,也算为朝廷拼了一辈子命…”

      “咱们奉命行事,是非不问。”络腮胡子压低声音打断了八字胡。

      我余光看见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八字胡便不做声了,嗨了一声嘴角扯了个笑,低头去剥菱角。

      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我眼前就多了个白影子。我定眼一看是个漂亮姑娘,鸦青髻,新月弯眉,眼波盈盈;藕色对襟衫,荼白裙子,一掐杨柳细腰。后边站了个抱琵琶的丫鬟。

      她福了一福,“打扰二位公子,小女子这厢有礼了,因外面突降大雨,我与丫鬟想在此处避一避,只是这楼里已经没有旁的位子了,不知道可否叨扰二位公子片刻”

      她说完就低头那儿盈盈的笑着。

      她头扎的多低呢,分明是她站着,我们坐着,她还要抬眼来看我们。

      哦,原来是个拼桌的。我心里想着,拿歧月指着对面椅子让了让。

      她低眉道了谢,便袅袅婷婷的坐下了。我觉得她很像只软蓬蓬的白狐狸,一动的时候全身的骨头都跟着软。

      泊如师兄向来对人淡薄,我心思在隔壁那俩人那儿,便都不在意她。

      她雪白的腕子往后一抬,两个白玉镯子叮当一碰,丫鬟就把琵琶递上来。

      她柔柔的说,“小女子身无长物,便为二位公子弹奏一曲,只当答谢。”

      说完她已戴好指甲,左手攀上了琵琶颈,右手腕子一沉,神色猝然一敛,眉梢已没了半分笑意,甚至有一丝杀气袭来。嘈嘈切切,起势甚急。

      道观有琴筝琵琶,师父也教几首曲子,只是我向来不在丝竹上下功夫,除了琴声激越,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我看泊如师兄,他低头端着一杯茶,沉着眼皮,看不清神色。旁边的两名锦衣卫竟应声拍刀,见是琵琶声又压下去。茶坊众人皆寂然,不似平常有唱曲娘子时哗然嬉闹。

      约半刻时间,一阵泛音做尾,琴拨轻划,一曲终了。

      厅中爆出了一阵叫好声。

      她又换上了柔柔的神色,抬头看了泊如师兄一眼。

      泊如师兄略抬了抬头,也不看她,“海青拿天鹅。弹得甚好,谢谢姑娘。”说罢便放杯子起身“无遥,走吧,雨停了。”

      我心里诧异怎么突然要走,师父交代的事儿还没完呢,却又不好开口,只得拎刀跟上。

      那个姑娘眼睛竟陡然一红,仿佛下了决心似的颤着嗓子轻轻叫了一声,“宋公子。”

      泊如师兄略停了一步。

      我心里正奇怪她如何知道师兄姓宋,泊如师兄已经拉着我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天回去了师兄就一直在练字儿,写几个便揉成一团,我不知道他写的什么,却知道他每次这样便是心烦意乱。

      他一共揉了七十二张纸,我看得着实心疼。

      泾县生宣,不便宜。

      “你可是觉得白天那个姑娘好看,没留个名字,后悔了”

      见他不理我,我觉得很是没趣儿,回头一看师父刚巧回来,正在门口招呼我,便出去了。

      我把白天听到的一五一十和师父说了,师父只低低说了一句“赵,户部尚书,赵邈”。接着我又把姑娘的事儿也告诉了师父。对这个姑娘师父倒没说什么,只是嘱咐我下次若是遇见了打探个姓名,看好泊如师兄。

      “泊如师兄刚刚白瞎了好些纸,看得我心疼。”

      你心疼你师兄”师父脸上带了玩味的笑意。

      “自然是心疼纸。师父上个月不还说趁夏天之前翻修屋顶,就是没钱。泊如师兄可倒好,那纸多贵呢,那么糟蹋。”

      “我跟你说过的,你泊如师兄是个小财主,他的钱花不完,可是咱们不能用。他要如何由他去,你也别操那个心。”师父笑着揉了揉我头发。

      这事儿师父倒和我说过,我猜泊如师兄祖上肯定是个什么乡绅富豪,至于为什么跟着师父,我就不知道了。

      我夜里思来想去觉得那个姑娘不简单,像个白毛狐狸,又媚又伶仃。尤其是最后她看泊如师兄时那个眼神,我想起来就睡不着。她不过十四五岁,那个眼神却实在是太复杂,不像个小姑娘。

      说到底,她也过分好看了点,这种好看让我很不安。想着想着我就点了灯起来对着黄铜镜子照了又照,我以前从没想过自己长得好不好看,可是和她比起来却突然自惭形秽,突然厌恶自己上扬的剑眉和抿起来过分纤薄的嘴角。

      我并不是以前从没见过好看的姑娘。

      只是这是泊如师兄头一回注意到的姑娘。

      我们认识这五年,对于我的莽撞,我的俗气,他总是带着嫌弃,可我从来没想过我们中间还要有个什么人出来。

      我胡思乱想着,鸡就叫了,灯也烧的只剩一汪油,睡在旁边的小师妹翻了个身,我便轻轻吹了灯睡下了。

      第二天下午,我正恍恍惚惚的练着刀,一伙锦衣卫便冲进来了。

      他们仿佛是来搜查什么,二话不说便把人囚住,把屋里屋外翻了个底朝天,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可是这回气势要格外凶猛些,院中的缸瓮尽数打破,桌椅板凳全部掀翻。其他师兄弟练惯了拳脚倒是不怕,我唯独担心他们伤了泊如师兄,但是手被人缚到背后押着,我也不能到他身边。

      搜了一圈想必是没什么收获,为首的便腆着肚子慢悠悠的在院里走着问询“是否见过形迹可疑之人”。我们都摇头不语,师父赶忙解释我们只是个孤儿堂,勉强安身,但求温饱,断没有包藏要犯的胆子。

      那个为首的似乎并不满意,冲左右一扬下巴,便冲出两个人将师父脸朝下按倒在地,剥了外衣。他把手中长刀拔出来,轻轻往里衣上一划便是一道血痕,“可我听说你们这道观很不太平,你若是老实交代便罢了,不然,我亲自给你弹个琵琶如何?”

      弹琵琶我是知道的,是这群锦衣卫想出来的折磨人的法子。先把人犯脱掉衣衫,仰面摁倒,固定手脚;左右各一人,拿弯刀在其胸肋部如弹琵琶一般上下来回的割剜。几个来回过后,就把人弹的皮开肉绽。

      师父只辩白说没有,也不反抗,我知道他是藏拙不肯露出真功夫。眼见着他身上又多了四五道血痕,我咬着牙却不知道如何解救,我臂上使力,却挣不开身边两个成年习武之人的辖制。

      这时一直沉默不言的泊如师兄却突然开了口,“你们放过我师父。”

      他的语气很稳,不像愤怒也不像告饶。

      像要谈条件。

      师父听见他的声音猛的用力往上抬头,却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很焦急的看着泊如师兄。左右两个便一直把师父的头按下去,师父的鼻息打在地上,扬起厚重的尘土。

      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怕极了。

      就在这个时候,师父那个故交美人来了。

      这回她没戴席帽,穿了飞鱼服。过了这么久我能认出她来全靠她的轻功,她落地时总是左脚尖点地。

      她一到,锦衣卫都肃拜行礼。

      “上官镇抚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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