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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吴,我叫江无遥。
江无遥这个名字是我师父起的。
师父捡到我是泾岭江旁边,那会儿我正挂在山崖上够一棵半枝莲。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站在崖下,旁边还站着个小孩,仰着头问我时年几岁,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小小年纪为何不同爹娘一起,却在此只身犯险。
我采了药就溜下来,告诉他我七岁或者八岁了,我叫吴遥,记不清我爹叫吴满子还是吴莽子,或者叫吴麻子也不一定,反正他和我娘早死了。
住哪也不一定,雨季来了就住泾岭山朝南的一个山洞里,其他时候住在一个草房子里。
我倒不是不能一直住在山洞里,反正那个草房子破破烂烂的,我睡觉之前总担心明天醒了就被埋在里面。可是住山洞会让我觉得我和那些狼崽子和野兔没什么区别。
他叹了口气就说,既然这样,你就跟着我学武吧,从此你我师徒相称。我要去浦阳城,那里还有我的一众弟子。
我略想了想,这倒也可以,只是他年纪这么大了,叫我师父不合适。
我这想法一说,他就黑了脸,你这小姑娘,我教你武功自然我是你师父。这荒郊野岭的也没有案几香烛,头你就到了浦阳城再磕。
说罢就看了看旁边低着头那小子,这是你泊如师兄,大约长你两岁。
这是我第一次见泊如师兄。他眼睛垂着,也不看我。
后来在我们十年的交情里,他一直就是这个模样。穿着白衣裳,瘦,垂着眼睛,和我们所有人格格不入。
等到了浦阳城,我看见了师父的道观。
其实我这辈子都没搞明白师父到底是个道士还是个算卦的。我觉得他就是一江湖骗子。只要给够钱,除邪祟、看阴宅、算命格、合婚姻样样都使得。他告诉我们这不算害人,因为不管算与不算,那些人该如何就如何,算了只是让他们心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这个人人自危的乱世,只有钱是真的。
他的钱都拿来建了这个“道观”,实际上是个破庙改的孤儿院,之所以把庙改了道观,是因为师父嫌一群小和尚月月剃头实在是太麻烦。这里边的孩子很多都是和我一样爹妈因为徭役死了的,也有发大水走散了的,家人得病死光了的。我们在这儿就识点字,练练武,当然最紧要的事儿其实是活着。
这个世道,活着太难了。
师父教我们练拳,我觉得练拳很好,强身健体。防身的兵器也教两样儿,一个是刀,一个是流星锤。
听说流星锤是和一个耍猴的学的,我觉得实在是不靠谱,就求师父教了刀法。
师父教刀法的时候是他为数不多的正经的时候。
我问师父,师父的师父是谁。他的神色就变得有点温柔,他说他的师父头发很黑,眼睛很清澈,轻功了得,千里江陵一日还那种了得。我看了看崖上的猴儿,点点头,觉得不过如此。
我看猴儿的时候就看见了泊如师兄,像个苍白的影子站在那。
泊如师兄和我们很不一样,他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连我的歧月刀都拿不动。我有点看不起他。我出主意说跟着师父招摇撞骗卖身葬父的时候他躲的远远的,说什么以一伪丧百诚者,乃贪名不已故也。
我听着就烦,摆摆手滚滚滚。
他这种时候总红着脸说我粗鄙。
我对他刮目相看是因为有一回我让人群里一个大叔认出来了,我听见一声:“诶这个小姑娘我见过,前两天还在奚阳城卖身葬父呐,我还给钱了呢,今儿看怕不是个骗子吧?”
然后人群就开始议论纷纷起来,有人开始往我这边挪。隐隐约约听见有的说看着眼熟,有人说要是骗子得好好打一顿。
我心里暗暗想着,不在家待着跑二十里地来串门子,大叔可真逗。偏偏今天师父带着小五看病去了,我旁边的草席里可什么都没有。
我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汗都沿着后背流下来了。这个时候一个小孩跑过来踢了踢草席。
完了。
我要跑,却已经来不及了,被好多人团团围住,我个子又小,实在跑不出去。就在我怕的心脏都快跳出来的时候,一个白色的影子突然冲过来了。
是泊如师兄。
当然泊如师兄并不能把我救出去,他只是一直把我死死护在身子底下,我听着周围吵吵嚷嚷的,说什么还有同伙,年纪轻轻不学好,打死他们。
我想推开他不让他替我挨揍,可是一点也推不动,这是我头一回真心实意的哭了。
我回去的时候给他擦药,他还是垂着眼不看我,也不喊疼,可是我分明看见他眼里疼出来的泪花。
打这天开始,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我吴遥这辈子顶重要的事儿,除了活着,就是护着泊如师兄。
稀里糊涂的我就在这个叫“清月观”的地方待了整一年,师父说既然不知道生日,那就按捡我回去的时间算,就算我九岁了。
我倒是没意见的,平白多个生日,照规矩生日还有肉吃。
十二月二十一,师父带着我去街上吃汤饼,还买了个鸡腿。我正啃着,突然一队人马就浩浩荡荡冲过来,把街上的菜摊子都掀翻了。带头的那个横眉怒目,穿着飞鱼服,腰间一把绣春刀,可见是狗皇帝的亲信。其他人也是鹅帽锦衣,人模狗样的。
我倒也不怕,反正这阵仗我见多了,他们有时候会挨家挨户去抓人,要么是抓老百姓去做均徭,要么是抓在逃的犯人。平常我也没听说哪里有打家劫舍的,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犯人好抓。
泊如神色却一下子凝重起来,略低了低头,眼神变得有点凶,小声的说:“锦衣卫。”
我看他是给吓坏了,我拍拍他的手:“我自然是知道的,我不怕,你也别怕。师父和我都会保护你的。”
我这话倒不是吹牛,我开始只道师父和街上卖艺耍大刀的差不多,可跟着他学了一年,才知道什么叫出神入化。他要是想杀我,我恐怕只看得到刀鞘,看见刀刃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
泊如眼里的光黯了一黯,我看他没事就又低头啃我的鸡腿。
吃完饭我们就回清月观去,路上师父和我絮絮叨叨什么看我手相是骨露筋浮六亲缘浅,川字乱纹漂泊一生什么的。我也听不懂。就记得最后他站定了和我说,我名字里的“遥”字过于孤僻了,离间骨肉。不如改个名,叫无遥,又因在泾岭江边捡的我,便叫江无遥。
我觉得这名字很好听,何况师父做什么都是为我好,便点点头记下了。
我在清月观又待了两年,这两年里孟勰师兄、李羡师兄、宋嫣师姐相继满了十六岁便离开了清月观,同时又有新的孩子被带回来。
我的刀法练了两年却没太大进益,师父说歧月是顶不像刀的刀,使起来便要矫如江水有歧,又疾如月光照影。而我一个小姑娘却一股蛮力,十分的不灵活。
我练刀的时候泊如师兄就在旁边站着,背书,或者是就看着我。有时候我很想不通,为什么这么多孩子,师父唯独不肯让泊如师兄习武。其实泊如师兄是想学的,我偷偷教过他一回,可是师父便罚了我们两个两天不准吃饭。
不过打那回起,泊如师兄觉得亏欠我似的,我跟着他他也就不说我烦了。况且我告诉他,你不能学武便罢了,有我和歧月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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