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

　　那些人，那些笑容，是自己除了与师父在一起外最幸福的时光。她决不允许，任何人夺走他们！
　　想到这，优昙内心无比坚定，她白着脸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盘膝坐在地上，剩下最后一口气却还不打算停止。
　　优昙对着外面与她背对背同样死战的修沂道：“帮我给仙照村的陌殇带句话，白首之约是我负他，对不起。”
　　修沂悲呼：“不！师姐，不要！”
　　优昙决绝地面对上古妖兽，舍了肉/体，利用魂魄之力堵住封印裂纹。
　　渐渐地，她的魂魄开始消散。
　　修沂看着不时有魂魄飞出来，心中悲愤欲绝，愧疚万分。他不管敌人刺中他的后心，拼命去守住一魄。
　　再后来，后援终于赶到，一切尘埃落定。
　　天青知晓优昙为封印上古妖兽魂飞魄散，命令弟子找寻她的魂魄。临瀛害怕，恳求修沂，让他找到魂魄抵罪。优昙主记忆的幽精魂飘回她住处，被缅怀她的沐冶无意间寻到。这些都是后话。
　　云镜还在继续，因着优昙魂魄已经四处飘散，画面十分不稳定，其中一处是她的魂魄念着的流光派。
　　三天后，陌殇闯山，被告知优昙已魂飞魄散。陌殇像疯了一样，跑去禁地。
　　陌殇怀中的香囊一闪一闪，似乎与魂魄相呼应。他这才肯信，优昙是真的死了，还死得如此凄惨。
　　陌殇失魂地跪在地上，一滴眼泪也没有，就这样跪着。
　　“我为何不多问问，多了解你一些？为何要向你讲那些大道理，让你坚守信义？我该想到的，你这般质朴，任何时候都想着保护别人，我不应信他们的鬼话，我该教你的应是自私自利才对。”
　　就当大家想劝说时，他忽然决绝地冲向禁地。
　　“你不是说去去就回吗，不是让我等你吗？才三天，才三天呐！澄渊，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让你负了白首之约！”
　　大家均知，这只是个借口，陌殇只是太痛了，他想随优昙同去而已。
　　“澄渊，我们说好的，要永远在一起。”
　　这封印中有优昙魂魄，那魂魄一闪一闪，先是围在陌殇身边，而后冲破封印，陌殇只来得及用香囊收住优昙一魄。他看着香囊，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而后也被上古妖兽吞噬。
　　天青等人大惊失色，急忙救出陌殇魂魄，再联手巩固封印，只是这封印被陌殇这么一破坏怕是维持不了几年。
　　云镜到此结束。
　　临瀛面无人色，他始终憎恨的人，即使修沂说了当时境况他也不信的人，竟真为了救他们，被他亲手害死。
　　沐冶也瘫坐在地，竟然是他大意被偷了剑穗，又怕别人看低他，不敢寻找，才让优昙赴死。
　　最最后悔的要属晴潇，一开始的小错误如果自己承认，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了。
　　此时的优昙已是泪流满面。陌殇，原来在自己死后第三天就殉情而死。云镜中那个整日乐观开朗的男人是如此爱自己，他将在乎深埋在心里，甚至无法忍受在轮回里再也遇不到自己，就此也想放弃他的轮回。
　　天卓眼中已酝酿了狂风骤雨，死死盯着临瀛等人。
　　天青挡在身前：“师弟！”
　　天卓压下杀气，声音很轻：“师兄，我出关那日，你和师弟怕我堕了魔障，告诉我澄渊之死是天意。如今，你们还是这么想的吗？因为没有人故意想害死她，这些全都是误会、巧合造成的阴差阳错，所以澄渊就活该惨死？”
　　天青心中也是愧疚难当：“师弟，对不起。”
　　天理也道：“是我的错。”
　　“那你们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二人默然。倒不是不想处置，而是知道，他们的处置不是天卓想要的。
　　天卓没有开口，将自己找到的最后一魄和幽精魂一起融入到优昙体内。
　　记忆和力量源源而来，优昙苦痛难当。
　　这一生在瞬间进入她的身体里，让她实实在在感受到，澄渊就是她。这一生的悲喜，最鲜活的，是陌殇，最心痛的，也是。
　　再睁眼时，优昙眼中的神态已不再天真单纯，而是历尽沧桑的稳重自持。
　　“澄渊，现在你魂魄已全，我随时都可以给你重塑身体，让你还阳。可——”
　　优昙垂眸道：“师父了解我，此事暂且不提。”
　　天卓深深自责：“是为师对不起你，带你回流光派，却没有保护好你。你若不是因为我，何苦在这里坚守，以你的资质，天大地大，任你逍遥。”
　　优昙郑重跪下：“师父这话说错了，这些都是我的历练和际遇。若没有您，我和父母早死了，哪会遇到陌殇和一叶等人。若没有他们，我不知会是什么鬼样子，现在，我觉得自己十分幸运，甚至是感激。”
　　“好！澄渊，我很庆幸你没有变成第二个金华。收你为徒，是我一生幸事！”天卓眼角微湿，“我知道，你想追随的只是我，是以受了那么多委屈，明明不喜欢还在咬牙坚持。这流光派到底不适合我们，我们师徒二人自此就自逐于门派，潇洒于天地间。”
　　优昙心里一松，天卓终于不再纠结那几个弟子了，那几个人会受到什么惩罚，将来会怎样，再与他们无关。
　　她一拜：“是，师父。”
　　天理急道：“师兄，这怎么可以？”
　　天卓淡淡道：“我的决定，向来没人可以改变。还是你觉得，我杀了他们几个比较好？”
　　天理看了看天青，无计可施，只好闭嘴。
　　优昙笑道：“师父，不若我们将上古妖兽完全封印，好给我出口恶气。”
　　天卓豪情万丈：“说得好！这畜生，我早就想让它完全消失了！”
　　一叶也笑了：“这等功德，算我一个。”
　　不等众人反应，三人飞身到了禁地，大家只好跟随。
　　洞口前，三人呈三角状，轮番极限施法。
　　天卓哈哈大笑：“没想到你当个缺魂少魄的鬼，都能在修为上有所进益，不愧是我徒弟！”
　　“师父也不遑多让，这番闭关又进入了新境界。”
　　“一叶，你要小心。”
　　一叶笑领：“法师放心，今日我们必要让它消失！”
　　天理看到一叶额间卐字时，大吃一惊：“神力！”
　　众弟子议论纷纷，几千年了，还未有神力现世，如今有幸，竟然亲眼看到。
　　天卓若有所思地看着优昙，点头笑道：“很好，我放心了。”
　　集三人之力，终将上古妖兽完全封印于法器中，十日时间，妖兽必将消散殆尽。
　　天卓立在半空，神情微有波澜，似有迟疑，不知在想些什么。
　　优昙适时出声提醒道：“师父，我仅一句话送您，我是优昙。”
　　天卓一震，优昙和一叶知自己心结，都在变相点醒他。他天卓，岂会连自己的徒弟都不如！那些腌臜事，龌龊人，是该放下了。
　　往之不谏，来者可追，迷途未远，今是昨非。
　　天卓体内爆出道道白光，腾云而去。
　　天青感慨：“师弟他，功德圆满，飞升而去。”
　　众弟子纷纷跪地相送。
　　优昙在心里道了句：师父，保重。
　　优昙和一叶立即向天青施礼告别，天青郑重道：“澄渊，我代表整个流光派向你道歉。”
　　优昙摇头称不敢：“流光澄渊已死，我是鬼族优昙。”
　　天青一叹，他又何尝不明白，若严格算起来，澄渊是被流光派杀死的。如今天卓和她与流光派断绝情分，再无瓜葛。
　　“望你以后多保重。”
　　优昙抱拳:“多谢天青掌门。”
　　优昙和一叶走到山门前被赶来的沐冶拦住。
　　一叶挡在优昙身前，优昙冷冷地看着沐冶。
　　沐冶卑微道：“澄渊，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伤害你，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吗？”
　　优昙像听到了一个极大的笑话一样，嘲讽道：“我倾慕羽寒时感情很懵懂，也不算多伤心，但对你，我是付出了整颗真心，真心实意地爱过你。就算你算计我的那天，我甚至卑微地想要挽留你，可你不该动我师父。在你用我师父威胁我的那一刻，我对你的感情就结束了，毫不留恋。”
　　沐冶痛苦道：“澄渊，这不是你的心里话。”
　　优昙带着极其荒谬的表情看着沐冶：“怎么，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什么你真的爱上了我，想要挽回之类的话？那我就明确告诉你，我爱的人叫陌殇，除了他，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就算没有陌殇，你哪来的自信我会原谅你？”
　　不，优昙一定是在说气话，以前她很喜欢自己，也很纵容。她一定会回心转意的，一定会的。
　　优昙见沐冶满怀希冀的脸，毫不留情地痛斥：“沐冶，你让我觉得恶心！”
　　沐冶脸色惨白：“那你为何要带着送我的发簪，就像我一直带着你给的剑穗？”
　　优昙眼神冷极了，一个法术就毁了剑穗：“物件只是物件，若没有心意，它就是个死物，我又何需执着。若让你误会，我很抱歉，毁了便是。”
　　沐冶死死看着优昙：“你为何连一个机会都不给我？你跟师伯求情时，明明不是那么说的。”
　　优昙差点笑出眼泪，恨声道：“我是优昙，不是澄渊，澄渊不会说谎，但我会。为了不耽误师父飞升，即使再恨，我也要装成不在意。我告诉你，我不会原谅你们每一个人，永远都不会！”她眼神变了，带着深深的恨，“我无比后悔，不该为了救你们连累陌殇惨死！你们都道自己无辜，陌殇的死我又该找谁清算？谁又怜悯过我二人？我警告你，若你再靠近我，我就杀了你！滚！”
　　优昙前所未有的疾言厉色让沐冶眼中的光彻底灭了，看着优昙头也不回的背影，他心中一片浑浊。
　　一叶晓得，这不是优昙的本心，她只是太痛太恨无处发泄罢了，其实她单纯的性子一直没变，失去魂魄的她是最纯净本性的体现。
　　虽有波折，好在优昙魂魄聚齐，一叶心中大石放下。出了流光派，他一直在优昙后面默默跟着。
　　走了很远，优昙停下，久久不语。
　　一叶心中一叹，装作轻松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回去见琉璃，她一定很吃惊，我都能想到她夸张和揶揄的表情。”
　　优昙不肯抬头，幽幽道：“我不回蓬莱了，你帮我跟琉璃道个歉。”
　　一叶早已猜到，只是舍不得而已。
　　“优昙，陌殇死了四五年了，你去何处找他？”
　　优昙拿出香囊：“你还记得这个香囊吗？这是我们在鬼界找到的，装我魂魄的香囊，这是我给陌殇做的，上面还有我的法力。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在鬼界引发骚乱，让我们逃走，因此一直在鬼界受罚的人，是陌殇。他放我走也是不想我残缺投胎，他连死后都如此为我着想，此情我又如何能放下！”
　　一叶前后一想，竟然是这样。
　　优昙闭目流着泪道：“一叶，幸好他还在，这是我最大的幸运。我认出了那个香囊，串联了事情真相，若不然，当我看到他为我殉情的那一刻，我就会失控杀了那些人。一叶，我一刻都等不了了，我不敢想象他现在受的是什么苦，我要立即去找他。这次，无论上天入地，我都不会再放下他了。所以一叶，我不能变成人类了。”
　　一叶同样动容：“好，我送你去。”
　　二人马不停蹄地再次来到鬼界，这次是正式拜见。
　　地君听说上次捣乱的人负荆请罪，除了鬼，还有个半神，惊讶之余，决定亲自处理。
　　一叶对上次擅闯鬼界供认不讳，表示自己会一力承担，甚至还给地君跪下了。
　　地君头疼，那个和一叶一起闯鬼界的人已经死了，他也见过了，居然是个历练的仙君，且这个仙君也归位了，事关两界和平，罚不得。这又来个半神，自己都不知能不能承他一拜。
　　优昙等不及，笔直跪下又重重磕了十几个响头：“几年前我趁乱逃出鬼界，自知罪孽难赎，但仍厚颜恳求地君让我将功折罪。我知晓外面飘荡很多厉鬼，我法力尚可，可以永远放弃轮回，一直为鬼界抓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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