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

　　地君来了兴趣，他当然看得出优昙法力绝不只是尚可而已：“此话当真？”
　　优昙伏在地上不起身：“只求地君饶过陌殇。”
　　地君一愣：“你认识陌殇？”
　　优昙不语。
　　地君一叹：“陌殇在人间积了不少功德，本来我属意他成为我的左膀右臂，他当时问了我一些关于魂魄消散的事，我也一一作答。他考虑后，愿意放弃轮回在鬼界工作，不过他选了下等工作，看守孤魂野鬼。本来都好好的，忽然有一天，他故意引起骚乱，致使那些好不容易被抓到的孤魂野鬼跑了，有些还是厉鬼，我只能按规矩惩罚他。”
　　优昙脸一白，似乎记起当时，陌殇一直看着她这边，喊着什么，如今想来那口型是，澄渊。自己不记得他，他该多伤心，他为了不让自己残缺转世，孤独地在鬼界受苦。
　　陌殇，你的深情，我无以为报，只能生生世世陪你一起，共趟这十八层地狱！
　　“地君，陌殇的罪过我来还，他受的苦，我愿分担一半，望地君成全。”
　　地君皱眉：“陌殇是为了你？”
　　“我夫妇二人愿永生永世放弃轮回，为地君效力！”
　　“罢了，我允你所请。陌殇是有功德的大善人，你又封印了上古妖兽，同样是功德无量，重罚未免天道不公。希望你二人受罚之后，能尽心为鬼界效力，鬼界不会亏待你们。”
　　优昙终于抬起身子，真心感激道：“地君之恩，优昙铭记在心，定当涌泉相报！”
　　一叶起身跟着道谢：“在下欠地君一个人情，若地君需要，可随时讨要。”
　　地君心中可不把此话当真：“去吧，陌殇在司狱。”
　　优昙疾驰而去，在司狱看到了披头散发，铁链加身，正在受火刑的陌殇。
　　“陌殇！”
　　陌殇猛然抬头，仔细看了又看，又哭又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一叶远远望着二人，也许这已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可惜，我们的未来没有你师父，也没有孩子了。”
　　“没关系，我有你就足够了。”
　　“这次白首之约，你总算没有食言。”
　　“从今以后，对你，我永不食言。”
　　“澄渊，我很想你。”
　　“如今我叫优昙。”
　　“无论你成了谁，我对你的心都不曾改变半分。”
　　“你这个只会说大道理的空壳子，以后别再做傻事，你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幸运。”
　　“今生我唯一幸运的一天，就是与你相遇的那天。”
　　……
　　一叶一个人回了蓬莱。
　　琉璃还没出关。
　　明镜听了优昙的事，难得点头：“我看到的记忆不完整，还担心她接受不了。索性天道怜悯，优昙虽没变成人但也算是你们几个中愿望比较圆满的一个了。”
　　“琉璃怎么样了？”
　　明镜一叹：“还是老样子，死倔的脾气。这苦绝非常人能忍受，她居然硬是练成了，现在她已经能随心所欲控制内息，全身真气运转流畅，左右手皆可控制仙妖之力。她这个年龄有这份毅力，我还真挺佩服的。不过，她前几天异想天开，让我教她化神法决，她认为自己既能成魔，就能成神。看来她出来后，我得好好开导她，不能再让她疯下去了。”
　　一叶一叹，不知琉璃如此执着是好是坏。
　　“你呢，就剩你了，你的愿望是什么？”
　　“原本对立场一事心怀疑惑，想着问问，有没有能让六界和平相处的办法。现在想想，应该没有，若不然，岛主也不会避世蓬莱。”
　　明镜苦笑：“你说得没错，几千年前也有人问过同样的问题，我回答不上来。”
　　一叶笑笑：“算了，那就换一个吧。其实我没什么愿望，只想琉璃好好的，我怕她对百川君有遗憾，这个愿望送给她吧。”
　　明镜也笑：“你倒是大方。”
　　又过了一月左右，二人等琉璃出关。
　　门打开的那一刻，琉璃正试着每日都会试，但每日都失败的化神法决。这次，她心中一片空明，将妖力释放净，努力冲破体内的阻拦之力。许是没有上次死亡的压迫，每每都无法冲破。
　　这次琉璃用了所有法力，不顾身体痛楚极限，全身都被汗水浸湿，终于，她的身体被阵阵神力缭绕，额间出现了一朵白色莲花。只是，不消一盏茶的功夫，白色莲花就消失了，她又成了仙妖之身。
　　琉璃累得站不起来，趴在地上喘着粗气。
　　“你这死孩子，就是不听话！”
　　琉璃听到明镜气急败坏的话，吓得急忙起身：“就是试试，不过如此。”
　　明镜气得恨不得掐死她。
　　一叶发现，琉璃整个人的气息果然全变了。纵使还是仙妖之身，若不用法力仔细查探，她就是个普通人。
　　琉璃先是一喜：“你回来啦！”而后没看到优昙，吓得脸色瞬间就白了，“优昙呢？难道也出事了？”
　　一叶让琉璃别紧张，而后细致地讲了优昙的事。
　　琉璃果然很吃惊：“这般单纯木讷的性格居然是优昙？想想她以前那副蠢样，我恨不得揶揄她几年。好可惜无法见证她的悟性和天资，被人欺负成这样，还能继续悟道，修为节节攀升，好生骇人。我相信，就算是在鬼界，她修为依然能提升，将来成为鬼界第一高手。”
　　“她没回来见你，心里很抱歉。”
　　琉璃摇头：“有什么可抱歉的？陌殇的爱令人感动，他爱她至深，愿意为她付出生命，放弃轮回，生死相随，这是她应该做的。我们来日方长，将来有机会，我们可以去鬼界看她。在鬼界有陌殇陪着她，我就放心了。”
　　“刚到仙照村，她怕自己回不来，留了‘遗言’，这些话我觉得应该告诉你和何畏。”
　　——一叶，若此次没成功，我就算进入轮回也不记得你们，再不是优昙。我恐怕来不及见琉璃和何畏最后一面，你替我告诉何畏，让他一定要成为一个合格的王。还有琉璃，你跟她说，孟大哥不会怪她的，让她不要自苦。我不能再陪她了，不管世道如何艰难，希望她能永远记得我们之间的情意，对这个世界不要只剩怨恨。一叶，琉璃她能拥有的太少了，你一定要陪她走到最后，若她连你都失去了，我不敢想象活着对她而言还是否有生趣可言。
　　本来还未感觉什么，听了这番话让琉璃万分难受，她鼻子一酸，眼睛一阵模糊。她这才发现，他们五人早已心意相通，无法割舍了。
　　一路走来，大家各自踏上自己的路，勾出了琉璃的离愁，现在她身边，就剩一叶了。
　　“还有，何畏来信了，信上内容真真惊喜。何畏不仅练成了‘飞沙走石’，保护了妖族和源鼎，还尝试将岛主教他那套回溯时空的法阵演变成交换时间和空间的法术招式，他现在越来越像个王了。还有件好事，他利用源鼎力量布施妖界南方时，在沼泽地里救了一个骑着狼狗的乌鸦族小公主，你猜这个小公主是谁？”
　　琉璃瞬间一个激灵，失声道：“莫非是闻琴？”
　　一叶欣慰点头：“就是闻琴。没想到在四百多年后的未来，她转世到了乌鸦族。他们的承诺果然应验，何畏找到她了。虽然信上没说，但我想，何畏一定哭了。”
　　琉璃激动道：“然后呢？是不是直接娶回家了？”
　　一叶扶额：“四百多岁的乌鸦还是个小孩子，何畏又不是禽兽。信在这里，你自己看吧。”
　　那日何畏偷偷来到环境恶劣的南方，想试试源鼎能否改变当地环境，刚刚落地准备施法时，就被一只狼狗咬住裤脚。这只黑色狼狗十分焦急，一直狂吠，双脚站立差不多与人同高，它一直在用眼神哀求何畏。何畏观察半天，带着戒备之心跟狼狗而去。
　　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何畏看到在一片沼泽地里，一个软萌的十一二岁小女孩已经没过了大半身子，她哭得好生可怜，一直呼救。
　　何畏不敢耽搁，立即展开翅膀，飞到小女孩头顶，用土系法术慢慢固化沼泽，而后将小女孩拉了出来。
　　小女孩平安出了沼泽，害怕得拉着何畏的手又哭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小女孩抽抽搭搭道：“多谢小哥哥救命之恩，敢问高姓大名，日后我让我的父母报答你。”
　　何畏不愿暴露身份，淡淡道：“举手之劳，不必挂心，你该谢的是你的忠犬。”
　　小女孩亲昵地搂着狼狗道：“谢谢你，小风。”
　　何畏见小风刚刚被自己无意间弄伤，悄悄施了法术治好了这些小伤口，而后再次展开翅膀准备离开。
　　小女孩奇道：“你也是乌鸦，我怎么没见过你？”
　　小女孩的样貌总让何畏感到熟悉，是以对她不知不觉就很温柔：“小妹妹，快回家吧，这里危险，以后不要再来了。”
　　说完，使出妖王之力，将整个沼泽泥土化。
　　小女孩我眼神里充满崇拜和感激，哇了一声：“你好厉害啊！”
　　何畏半蹲下身子，轻轻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小女孩急忙将脖子里的一根羽毛拿出给何畏：“作为报答，这个给你，你可以拿这个找乌鸦族族长，他是我爹，他会报答你的。”
　　这分明是玄琴的羽毛，何畏悚然一惊：“你和我——，你和玄琴是什么关系？”
　　小女孩睁大眼睛：“你认识她？她是我的乳娘。”
　　原来只是乳娘。
　　何畏接过羽毛：“好，我收下了。有缘再会。”
　　何畏展翅飞去。
　　小女孩开心地招手挥别：“小哥哥再见。我叫闻琴，将来你一定要到乌鸦族来找我啊。”
　　何谓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闻琴，将来，找她！这些话险些让何谓从天上直接摔下去！他一个急转身，又回到了闻琴身边。
　　何畏从头到尾又打量了闻琴一遍，眼泪就冒了出来，缘何眼熟，只因她有闻琴的影子。
　　“小哥哥，你怎么又回来了？”
　　何畏再次半蹲，与闻琴平视，双手紧紧抓着她的双臂，一字一句道：“这是玄琴给你的羽毛吗？”
　　闻琴摇头：“四百多年前，我刚一出生就带着的。我阿爹还在奇怪，为何我身上带着别人的羽毛？正好，阿娘救了一个濒死的奴隶，就是玄琴，我的羽毛与她相呼应，她也认出了那是她的羽毛。阿娘认为这是缘分，就让她成了我的奶娘。玄琴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疑惑地唤了声闻琴，阿爹阿娘听了觉得此名甚好，就给我起名闻琴。玄琴对我可好了，把我当成她自己的孩子一般照料。”
　　苍天垂怜！他找到他的闻琴了！
　　四百多年前闻琴死在了他面前，被他爹亲手杀死，成了他心头永远的倒刺，连呼吸都痛，他甚至不敢去想她，即使在梦里也不敢，他让自己日夜不停地为妖界奔走，用责任来支撑自己。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当看到胸口那根白色羽毛时，他都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如今，他的闻琴终于回来了，他再也不会让四百多年前的悲剧发生！
　　痛了这么久的倒刺一瞬被拔出，他终于可以轻松喘息。瞬间，他就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却不肯出声。
　　“你怎么哭了？你别哭，你一哭，我也难过。”
　　闻琴伸出小手，帮何畏擦眼泪，可越擦越多。
　　这只手如同四百多年前帮他上药、擦汗的手一样，何畏紧紧握住那只手，十分贪恋。
　　眼泪流完后，何畏眼中有了不一样的光彩，他拔下了一根自己的羽毛给闻琴：“我叫何畏，无所畏惧的意思。这根羽毛送给你，等你长大了，我一定会来找你。”
　　闻琴懵懂点头：“好，我等你。”
　　何畏猛然飞走，他怕再不走就永远都迈不出这一步了。闻琴还小，他不想吓着她。现在他背负着责任，背负着杀戮，等一切尘埃落定，他若还有命，一定会守约。
　　将来，他一定会回来，正大光明地站在她身边，保护她，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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