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

　　优昙再次吓得躲在一叶身后：“就是他将我骗出来的，也不对，他身上真有我的魂魄，可竟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好吓人。”
　　没等一叶发作，天卓听完这番话重重扇了沐冶一个耳光：“我当时问你手中是否有澄渊魂魄，你是如何告诉我的？你说没有！”
　　沐冶面如死灰，闭目不言。
　　一叶见天卓身上穿着的不是流光派的衣服，问道：“多谢前辈救了在下的朋友，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天卓看着自己念了这么多年的优昙，克制着心里的汹涌澎湃，轻声道：“澄渊是我的徒弟，合该如此。”
　　优昙一听此言，立即从一叶背后走出，端正跪地：“您是天卓法师？弟子叩见师父，请师父原谅，弟子缺魂少魄，忘记恩师。”
　　说完，优昙特意看了看天卓头上的簪子，果然和自己的样式一模一样。
　　一叶也留意到了，但天卓对优昙俨然是师父对徒弟的爱惜，心下暗道惭愧，自己果然被琉璃和优昙成功带偏。
　　天卓让优昙起身：“傻孩子，快起来。跟师父说说，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
　　优昙简要说明自己被阿难所救以及和一叶等人结识前来寻找魂魄的事。
　　“对不住师父，当时我不知自己已有师父，拜了如是庙阿难法师为师。”
　　天卓轻叹，优昙整个气质从里到外都不一样了，但不论怎么变都是他最珍视的徒弟。
　　“我感谢阿难法师都来不及，怎会怪你，你活着已是上天给我的最大礼物。”
　　优昙心里一暖，原来的师父对自己真好。
　　优昙又想到自己以前犯的错，怯怯道：“师父对不起，我在您闭关期间犯了错。”
　　天卓脸一肃：“我听说了，若真是如此，我会和你一起偿还。”
　　优昙哇地又哭了：“师父，您对我太好了！跟阿难师父一样好，我的命怎会这么好啊！”
　　天卓无措道：“怎的又哭了？以前你可是从不哭的。”
　　优昙愣住：“怎么会呢？人家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失忆我也不会变了性格啊？”
　　“好了，我们去找掌门师兄，处置这小子。”
　　天卓带三人去见天青、天理，还让所有弟子聚在一起。
　　天卓望了望，问道：“所有弟子都在这吗？”
　　天理哼了声：“因着要帮澄渊找魂魄，掌门将所有弟子都召了回来。只有一个弟子被我罚去面壁，剩下的都在这了。”
　　天卓抬了抬眼皮：“你虽表面严厉，实则非常爱惜弟子，从不曾罚人去面壁思过。那个弟子犯了什么错？”
　　天理说完就后悔了，这天卓以前就算师父在世时也没服过谁，行事放浪不羁，随心所欲，还是个护短的，要让他知晓临瀛伤害优昙，只怕不能善了。
　　天卓见天理支吾，立时明白几分：“看来是与我这徒弟有关。”
　　天理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身为长辈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处罚弟子，我已罚过他，你不要插手了。”
　　天卓讥笑道：“天理掌教好大的威风，我说什么了吗？我让所有弟子到场，就是一个都不能少的意思，立即将他叫来。”
　　“你！”
　　天青出面制止：“就听天卓师弟的。”
　　天青深知天卓个性，若不让他闹一场，还指不定出什么事呢。而且他对当年澄渊之死也对天卓报以愧疚，让天卓了却心结也好。
　　临瀛上前给众位长辈行礼。
　　在天卓阴森的目光中，临瀛没敢起身，跪在原地。
　　天卓还算满意，没再发作。见人齐了，让一叶带着沐冶和优昙上前。
　　天青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天卓冷冷道：“沐冶行小人之举，将澄渊骗去，还要将她带走。”
　　天青蹙眉，问道：“沐冶，你为何如此？”
　　沐冶不答。
　　天理怒道：“难道你还因为几年前的事对澄渊怀恨于心，伺机报复？”
　　沐冶冷笑不语。
　　天卓拦住正欲发作的天理：“这件事容后再议。现在他手上有澄渊主记忆的幽精魂，正好我要看看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
　　天青不赞同道：“当着一众弟子看人私隐非君子所为，天卓师弟，何不等着魂魄归原后再行询问澄渊。多年旧事，何必再揭人疮疤？”
　　天卓笑得极其不屑：“我一出关，你们就告诉我，我唯一的弟子死了，她没死在天尊教金华手里，却死在太平时代的流光派里。若是你，你能接受吗！就算她有错，也罪不至死，我一定要查清当年发生了什么。我不相信任何人，我只相信澄渊的记忆。我就是想看看她到底犯了什么错，最终竟会导致她死得那样惨！”
　　天理耿直，虽对当年大闹的天卓颇有微词，但处事讲究证据确凿，何况是天卓弟子，就更为小心谨慎。当年他的处理，已经是网开一面。
　　天理气结，天卓当年出关就大闹一场，如此护短，如此不依不饶。天卓没变，以前护的是自己，现在是优昙。但他变了，他是一派掌教，需执法严明，不偏不倚。
　　天理怒道：“你若不信我，认为我处罚不公允，便看看你自己的徒弟到底做了什么吧！”
　　优昙自然不愿将自己不齿行径完全暴露在大家面前，万一还有什么龌龊心思，以后就无脸见人了。
　　优昙小声道：“师父，错了就是错了，徒儿辜负师父教诲，自当受罚。现在魂魄也齐了，重聚魂魄比较要紧。”
　　天卓目光变柔：“澄渊，你别怕，现在我已出关，不会再让人伤害你了。”
　　优昙勉强挤出笑意，她根本不是害怕这个呀。
　　一叶本不想将事情闹大，可天卓执意如此，只能让他满意，才能拿到他手里最后一魄。
　　沐冶并不配合，天卓粗暴地抢出魂魄，打伤沐冶也毫不怜惜。
　　天青不忍提醒道：“天卓师弟！”
　　天卓毫无自觉，看都不看沐冶，就让他继续跪着。天卓对着魂魄施法，云一样大的镜面中显出画面来。
　　这是优昙视角的记忆，印象深的画面就多，印象浅的画面就少。
　　刚有记忆的优昙大约五六岁，面黄肌瘦，浑身都是摔伤和刮伤，整个身体羸弱不堪。特别是身上挂着两个空桶的扁担压在她小小的身体上，更加可怜。
　　优昙步履蹒跚地来到澄澈的溪水旁，向水桶里装水。
　　此时她头顶发出幽幽的声音：“速速离去。”
　　声音本就渗人，再加上山谷回音，立时就把优昙吓得跌坐在地，瑟瑟发抖。
　　优昙惨白着脸，稚声问道：“什么人？”
　　“速速离去。”
　　翻来覆去就一句话。
　　优昙家是书香世家，父母将她教育得明事理懂礼貌。
　　她镇定下，福了福，道：“小女澄渊，无意冒犯大仙，只因小女父母病重，需要此处仙泉治病，还请大仙宽恕。”
　　她见对方没了声响，想来是默许自己，急忙打水。
　　“你们可是住在云霞村？”
　　优昙冷不丁被吓，差点打翻水桶，手忙脚乱应道：“是。”
　　“你父母得病是因为妖兽作祟，这里的水只是普通的水，你回去吧。”
　　优昙眼中含泪道：“我们村近些年一直备受疾病困扰，孩子非常容易夭折。村民请来的法师也是这样说，说水源和土壤皆被污染，长此以往，村子将覆灭。可我父母病得太重，无法移动，大夫说活不过这个冬天了。我听说这里人杰地灵，就算不是仙泉，也可缓解我父母病症，请大仙成全。”
　　重重一声叹息后，一个年轻男子现身：“你孝心可佳，但这里将有异动，你太小，恐有性命危险。”
　　优昙坚定摇头：“这里已经是最近的山泉了，再远，我无法在一日内往返，取到父母救命用水。纵使有性命之危，攸关父母性命，又怎可退缩？”
　　男子想不到一个五六岁的女娃娃竟能说出这样一番颇有风骨的话，不禁对她另眼相看。
　　优昙再道：“多谢大仙提醒，父母于我恩情似海，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男子肃然起敬，拿出两粒丹药：“将此丹药给你父母服下，可保数月无恙。还有，我不是大仙，我是流光派法师，道号天卓。”
　　优昙料不到喜从天降，噗通跪地，重重给天卓一连磕了十几个响头，脑袋都磕破皮，一片淤紫。
　　“多谢天卓法师，您的大恩大德澄渊一家必结草衔环相报。”
　　天卓素来扶危救困，对感激并不在乎。那两粒丹药是用于自己对付妖兽的不时之需，本不该相赠，但被优昙小小年纪感动，便给了她。
　　“我等修仙之人本该济世救难，望你牢记今日，若有朝一日有人需要你的帮助，你能不吝援手。”
　　优昙又是一拜：“谨遵法师教诲。”
　　“我在此处守着一妖兽，你以后别再来了，等我收拾了妖兽，再去看你父母想想办法。”
　　“多谢法师，您小心。”
　　优昙得了丹药也不忘打了两桶山泉，挑着与身形不符的扁担吃力缓缓回家。
　　第二日，天卓仍是上午打坐吐纳，让身体全部经络运行十二个周天，下午将流光派一百零八路秋水剑法使出两遍，晚上盯着藏身妖兽，使用法术与它斗法。
　　今日还未等天卓吐纳，优昙又带着个小水桶来，比昨天竟又早了两个多时辰，卯时刚过就来了。
　　天卓蹙眉：“你怎么又来了？”
　　优昙先是俯身一拜：“法师给的丹药果然有效，父母病症大有好转。”而后将藏在怀里，尚有余温的荷叶饭拿出，“法师日日守着妖兽不得空隙，我特意带着饭菜前来。我知法师为我安全考虑，但你为救我们村不眠不食，我微弱之力能做的只有这些，希望法师不要阻止。妖兽多在夜晚现身，我安全无忧。”
　　天卓的话被优昙顶了回去，想着要如何劝说这固执的小孩儿。
　　优昙又拿出碗筷：“若法师除去妖兽，我们一家得以存活，日后必定报答。若法师不幸，我一定给您收尸敛葬，哪怕与妖兽同归于尽！法师不必劝我，我已执意如此。妖兽不除，我们一家三口无法苟活。”
　　天卓在口齿上竟输给一个女娃娃，他没想到这女娃娃心智如此坚定，逻辑如此清晰，为人如此仗义。
　　在天卓的默许下，优昙改了打水方式，用小水桶仅打一桶水，这样脚程提高两倍，她在中午就能返回给天卓送午饭，再打一小桶水，给天卓送晚饭。
　　天卓本以为优昙整天往返，一个小姑娘再有气力，也就能坚持个七八天，没想到她竟坚持了二十几天，她脚上磨出的血泡越来越多，而他却胖了不少。
　　天卓于心不忍，早上本该打坐的时间，用于思考如何将女娃娃劝回去。
　　他看向优昙，狠狠吃了一惊，优昙十分不熟练地操纵山泉水引向水桶里。
　　他在优昙面前使过水系法术，当时她十分崇拜地看着自己，问道：“这就是修仙之人的本事？可凡人怎么能操纵水呢？”
　　天卓见她天真，便随口讲了一些炼气法门，以意念控制物品的诀窍等等。
　　他只是随便一说，万万没想到优昙的领悟能力如此之高，竟然单凭自己揣摩便入了门。
　　他有心试探，捡了个石头轻轻向优昙扔去。
　　优昙感到有东西从背后袭来，回头一看是个石头，急忙用手里的树枝当成宝剑，使了一招“长天一色”，将石头打飞上天。
　　天卓此刻心中激荡更甚，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优昙。
　　优昙不解，跑过去问道：“法师为何用石头丢我？”
　　“你刚刚使的是什么？”
　　“就是跟你学的剑法啊。怎么，使得不像？”
　　天卓目光沉沉：“不，一模一样。”
　　优昙更加不解地看着天卓。
　　“你看过，就学会了？你学了几招，我看看？”
　　优昙乖巧拿起树枝，一板一眼使出一百零八式“秋水剑法”，招招分毫不差。
　　天卓现在的心简直是万马奔腾，震撼无比，这优昙居然是个天纵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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