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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方舟从庙里的大殿出来，遇到周叔正往里进，两人相视一笑，擦身而过。
　　顾方舟在袅袅的香烟里，看了看各个香炉里插着的一米多高的金色大香，放眼瞧去，像极了一根一根冒着废气的工厂大烟囱组成的雾林。
　　而就在这些雾林之中，彭姨略微有些胖的身影正穿梭其中。她正举着香往各个香炉里先拜后插，口中喃喃自语，神情肃穆，她每一次拜神腰都弯下90度去，看起来万分虔诚。
　　她置身其中也不算特殊的，周围像她一般的信徒，比比皆是。

　　顾方舟抿了抿嘴，收回视线。
　　拜神这事儿，自古就有，旧时候兴起，大概是有许多的不如意之事，所以才总想要求神问佛，寻求个寄托。
　　所问之事不成，就说明不灵，也就不过一点小小的香火钱而已，也不会心疼和责难什么。若是成了，功劳却要全都归纳到天意身上，完全不去论个人的努力。
　　顾方舟站在此地，暂时将这份心思收一收，往庙外走去。

　　他从出了庙门口，就一直盯着车子的方向。
　　他不知道赵芃芃此时正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赵芃芃要是知道自己为他求了神会是一副什么表情。
　　但他倒也不准备跟她说起这事儿。

　　这么想着，他挤出人群来到车跟前。
　　他往后座车玻璃上敲了敲，半天没有得到反应，于是他双手拢住往玻璃上看。

　　这一看，吓坏了他。

　　赵芃芃闭着眼仰面躺倒在后座上，手不住的捶打着胸口，口中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像个离开了水的鱼，胸口的起伏越是又缓又慢，像是下一口说不定就要断气的样子。
　　顾方舟朝她身下的座位底下看一眼，她的背包散落着，里头的东西掉得到处都是，就连前座中间的收纳盒盖上都豁然摆着一包手帕纸。
　　他死命用拳头砸玻璃窗，却依然没能见到赵芃芃又要睁开眼睛的迹象，她竟然像是完全听不见似的。
　　他站直身子，看向车尾的方向，当即决定往车后尾箱走。

　　他用腿在车下扫了一脚，后尾箱果然弹开。
　　车里的音乐声流出来，不过他已经没有心思听它正在唱些什么内容。反而是赵芃芃渐渐微弱的喘息声如雷般贯进他耳朵里，听得他心都纠结在一起。
　　他不容自己多想，一把钻进后尾箱里，从后座上的那个缝里钻下去，半个身子入内。

　　赵芃芃苍白的脸色，微微发紫，干得已经起了一层白色死皮的双唇，越发让他
　　“赵芃芃，你怎么了？醒醒，醒醒。”顾方舟用手拍了拍赵芃芃的脸。
　　赵芃芃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发紫，虚弱的应了他一声，依然没能睁开眼，像个垂死的人。
　　“车钥匙在哪儿？”顾方舟又问了一句，但依然没收到回应。

　　他等了一瞬，没等到回答，他猜想八成也掉到座位底下了，他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一手撑在后座椅背上，一手去车门处够开门的把手。

　　他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将门给打开。
　　艰难的下了后尾箱，他按了关门钮，马不停蹄的朝车后排的位置走去，拉开他刚弄开的门。

　　赵芃芃的头就对着门口，她的气息越来越弱，顾方舟瞧她这模样，想起电视里经常见到的，哮喘病人的样子，他也不问她了，直接开始在车里找喷雾剂的东西。
　　他希望是自己想错了，希望她只是缺氧，希望自己找不到什么喷雾剂，但只半瞬的时间，他就在空位下同时找到了喷雾剂和车钥匙。
　　喷雾剂瓶身上的字样，又进一步击碎了他的希望，还真的就是哮喘。
　　他将视线移回，见赵芃芃眼皮翻了翻，露出白眼仁，他眼疾手快的将喷雾剂塞进她口中。

　　哮喘病人遇到喷雾剂，就像饿了几天几夜的人间道粮食，猛猛的吸了几口，渐渐放松下来，胸口的起伏越来越趋于平缓，越来越均匀，直至最后不再需要。
　　顾方舟这才松开手拿下了喷雾剂，盖上盖子。
　　他心里颤了颤，心想若是他暂时没这么快回来，那她是不是就……
　　他不敢往下想，细思极恐的事情，经不住细想，他挥开脑子那些不好的想法扶着她坐起身来，自己也上了车在她身边坐下。

　　“你有没有觉得好点，要不要喝水？”顾方舟将赵芃芃掉落的东西一应捡起，拿着水瓶拧开了递给她。
　　赵芃芃只是摇头，两眼呆滞的盯着前头。
　　顾方舟只得拧了盖子，也朝前看去，前面除了车子的操控台，别无其他，他当然知道她不会是在看这个东西。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顾方舟在音乐声停歇的片刻轻声问，“如果你想说，我就听着。”他边说边将她散落出来的东西一一放进背包里。

　　同时，许飞略显中性，清脆的歌声唱响：“一九八四年，庄家还没收割完，女儿躺在我怀里笑得那么甜，今天的露天电影没时间去看，妻子提醒我修修缝纫机的踏板……”
　　赵芃芃不说话，只是盯着车子的操控台，两眼里开始不停的掉泪。

　　“这是我父亲日记里的文字，这是他的青春留下来的散文诗，几十年后我看着泪流不止，可我的父亲已经老得像一个影子。一九九四年，庄家早已收割完，我的老母亲去年离开了人间……”音乐还在唱着，赵芃芃突然偏头，看向车窗外，身子开始轻颤。

　　“那时的女儿一定会美得惊艳，有个爱她的男人要娶她回家，可想到这些我却不忍看她一眼……”赵芃芃在这一句歌声里用哑成乌鸦的嗓音拜托顾方舟：“可不可以，让我自己待会儿？”

　　顾方舟：“好。喷雾我放这儿了，纸巾和水就在你手边。”顾方舟将三样东西尽可能放得离她近些，手抬起在离她肩膀两三厘米的地方又停下，无力的垂下，他开门下了车。

　　车门关上的一刹那，顾方舟听到两声赵芃芃的痛哭。
　　他走到离车子四五米远的一棵树下停住，身前一个年轻帅气的父亲抱着自己几岁大的儿子，气喘吁吁道：“儿子，爸爸抱了你这么久，抱不动你了怎么办？”
　　“你再加点油！”
　　身边路过的人，听到这句童言，无一不笑起来。
　　顾方舟看看两父子，咬咬后槽牙，面露心疼的转头看看车子。
　　刚才的音乐里，唱的是父亲，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希望自己猜的全错。

　　顾方舟站得双脚有点僵硬，他偏头看一眼人群大波大波往外涌的庙门，瞧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他立即朝车前走去，过了一阵才将车门拉开一个小缝，对里头说：“周叔和彭姨回来了，我们该回去了。”
　　“好，我已经没事儿了。”赵芃芃的声音传出。
　　顾方舟仍旧再过了两分钟才坐进副驾驶，眼看彭姨他们已经快走到车跟前，顾方舟回头拉安全带时，看了赵芃芃两眼，瞧见她的有些红肿的眼睛，他轻声提醒她：“你要不靠着睡一下吧，你，看起来很累。”
　　“嗯。”赵芃芃垂着眼点头。
　　她明白他的意思，她此时的样子，看上去应该挺狼狈，果然倒回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车子走了一段，最后在一处长时间停了下，她在一群嘈杂声中听到陈愉的声音在问：“我们家芃芃呢？”
　　赵芃芃闭着眼听到顾方舟说：“她太累，睡着了，等下你上车从左手边上。”
　　不知为何就这么简单一句，却让她心里生出安心来。

　　车子剧烈的摇晃了好一阵，身边有人坐下，那人的手臂时不时会撞到她，时轻时重。
　　按着这没轻没重的样子，她不用睁开眼都知道铁定是陈愉。
　　“彭姨，你坐过来点吧，我这儿还有大把空位。”身边人用气音说道。
　　果然就是陈愉。

　　好一阵气音交流加上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车里终于安静下来。
　　赵芃芃没多久就听见身边的两人的呼声二重奏，想是忙活了一天大家都挺累了。
　　她放心的睁开眼睛，天已经暗了下来，车外的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层发灰的薄雾之中。
　　临近冬天，白昼总是要短些。
　　赵芃芃朝前座看一眼，顾方舟正用一只手臂撑在车窗上拄着脑袋，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

　　余下的一路，她就睁着眼睛看着窗外。往日的一切都好似放电影一样从她眼前掠过。但她爸参与的镜头却是少之又少，一个手的手指都用不完。
　　而每一次，他都是用相同的话术来打发她：“等忙过这一阵，下一次，爸爸一定回来陪你们。”
　　时间点从小时候到上一次国庆，她刚刚温习完，车子就在陈愉家小区门口停下了。
　　陈愉神经大条，并未发现她的任何异样，背了包跟所有人挥手再见后下了车进了门。

　　跟着，赵芃芃也到了开门下车。她声音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一如往常跟车里大家告了别。
　　背着包进了小区门，越往里走她的心情就越沉重。
　　门卫室里坐着的刘叔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她背上像背了几十斤重的东西一样，越走背越是驼。目送她转弯，消失。好一会儿后又见她转出来，往小区的另一边走去。
　　赵芃芃都已经走到楼下刷了门禁卡，却没敢进门，她光是想想空荡荡的家，脚下就再也抬不动。放任自己在小区里一圈一圈的绕。

　　这已经是她第四次，或者第五次路过儿童游乐区，具体是第几次，她也记不清了。她看了眼秋千，身子顿了顿，抬步朝那儿走去。
　　刚坐下，晃了两下，就见一个高大的白色身影缓缓朝她走来。她瞧不清楚他的五官，只能瞧见他额前的碎发一点点被吹开的样子，鼻头又不由得一酸，眼眶也跟着又笼上一层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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