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国公

作者:温柔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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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雪融越云始省亲


      时值初春,北方天气还很冷,水面却已经破冰。嫩柳新绿,树下堆着些残雪,在阳光下一照,直晃人的眼,跟前世风景没什么不同。

      乔道静心里开怀不少,脸上也有了点笑模样,二舅妈也很喜欢地摸摸她的小脸蛋:“姐儿聪明,这是知道她姨回来了哩。”

      池氏也一扫前一段时间的郁色,笑道:“大姐一嫁这样久,可算回来了。”

      二舅妈也笑道:“姐夫是个有本事的人,自然带挈大姑奶奶凤冠霞帔。”

      乔道静就有些听不懂了,“凤冠霞帔”不是古代嫁衣的意思吗?

      池氏眼睛一扫,看见女儿小嘴张得圆圆的,眼睛也瞪得圆圆的,心中喜欢,不由得抱起来又亲了几十下,口里叹道:“你将来但有你姨妈一半本事,我也能合眼了。”

      二舅妈就劝:“姐儿将来福气大着哩,休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乔道静更不明白了,这年头女人能做什么大事,居然也会被称为“有本事”而不是“有福气”?况且二舅妈不是说姨妈沾了姨夫的光吗,怎地便宜娘口中却是姨妈自己有本事?

      等到了池家,阖家女眷都来相迎,奴婢们更是争先恐后地奉承池姨妈,口称“宜人”,又说她的诰命如何如何风光。乔道静这才明白了一半:哦,在这个地方,“凤冠霞帔”是诰命礼服的意思啊。

      虽然大家都聚在一起,但是池姨妈穿着打扮却是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的。以乔道静的眼光来看,这位姨妈身上的熏香、头上的珠宝款式、衣服上的花纹与色彩搭配,都比池家的女眷们来得雅致,宝石更是显而易见的硕大璀璨,换言之,名贵。她心里默默做出推断——这个大姨,嫁得非常好,至少比池家、乔家这样的本地中等地主阶级高出一到两层去。

      另一半也很快有人给她解答了,池氏的妈,乔道静的外婆年纪有五六十岁了,在这个时代绝对算老人,也扶着拐杖出来迎接据说过得不太好的小女儿,顺便问大女儿:“姑爷怎地还不到?”有点着急:“别是你当初做得太轻佻了,亲家不高兴了罢?”

      大舅妈便来劝解:“太太这话说得叫姑奶奶心里难过,姑奶奶当初是正儿八经治病救人的主意,姑爷也是看中了姑奶奶贤德才来求娶。这样积阴德的好事,亲家怎么会嫌弃大姑奶奶‘轻佻’?”

      池太太叹道:“我自家看着女儿,自然是千好万好,就怕别人家婆婆跟我这亲妈眼光看不到一块儿去呀!别人家的女儿,也没有说抛头露面支应善堂的,怎地我们家的女儿就……”

      她话未说尽,外头“嘚嘚”马蹄声传来,却是一个仪表堂堂的男子汉,四十岁上下,穿身暗红的袍子,甚有威严,身后跟着十几个骑士,人人马上带着礼物。

      池姨妈一喜,丢给母亲一句:“别人家的女儿也嫁不到郎中老爷呀。”就匆匆迎了过去。

      片刻,这一行人在池宅前勒住了马,领头的下了马,与池姨妈相视一笑,携手直奔池太太处:“岳母!”

      乔道静被狗粮一噎,还没缓过气儿来,姨夫已经被池太太扶起来了:“好好好,回来就好,我老婆子这把年纪了,哪用得着你们不顾公事回来过寿呢?你们把差事做好了,我就比怎么着都高兴啦。”

      姨夫笑道:“岳母休急,小婿虽然不才,也是做完了任上公事才过来的,不敢辜负皇恩,让岳母失望。”

      乔道静心里就更有数了:这个姨夫估计文化水平比较高,说话的时候遣词造句明显比池家的女人们文雅和官方。

      池家的男人们闻得下人来报,也出来了:“才听说小妹回来了,正在里头收拾酒菜预备接外甥女儿哩,姐夫也来得这样巧!”

      一家人这才进门去吃饭。

      乔道静看一看周围,奴婢们行动间虽然不如现代社会的五星级酒店服务员一样训练有素,但是每个人明显是有自己的目的的,有的端饭,有的端菜,丝毫不乱,比在乔家的时候强得不是一点半点。

      池氏亦看了娘家的景色一圈,落了座,这才喟叹道:“可算是回来了。”说到最后,竟有些哭音儿似的:“在那边,真是没法子过了。”

      引得女人们都跟着哭了起来,男人们隔着屏风在外头吃酒,一个苍老的男声便道:“你少女嫩妇的,懂得什么,就编排起夫家的不是来了。”语气却并不很严厉。

      池太太对着外头道:“闺女好容易回家一趟,你就可着劲儿的说她!”又与外头池姨夫道:“宋姑爷,我们家不幸结了一门劣亲,叫你见笑了。”

      池姨夫宋郎中显然比池老爷好说话一点,也许是在妻子娘家不好直说,只笑道:“小姨才嫁,难免思亲,谁家没点这样的事呢?”

      池大奶奶叹道:“当初把你说给那边,全看在没了的亲家老爷的份上罢了,如今亲家老爷没了,他们却更不像样了起来,”又打叠起精神来安慰小姑子:“不要紧,日子总是人过出来的,你在他们家,好生服侍婆母与夫君,自然就能慢慢地心意相通了。”

      池二奶奶冷笑道:“还‘心意相通’哩,乔家要溺死了咱娘的外孙女儿哩!说是‘诗礼传家’,谁个有礼的人家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池姨妈宋太太急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不捎个信儿回来,咱们一块儿去问他们家要个说法!”风气溺女是一回事,你们家真要弄死了我们家的外甥女儿,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池二奶奶看一看小姑子垂泪的眼,恨声道:“就是前儿没多久,过完了正月的事儿,这不,我们恐怕提防得不到,叫他们觑着了空儿害了外甥女儿,急着忙着就回来了。”

      宋郎中道:“国法不许溺女,何况这是亲生的孙女,好容易生下来的孩子,怎能溺死了事?”他先时在河南睢州做知州,因做得好,转迁了直属开封府的郑州知州。又因有才华,写了本治蝗的要务,朝廷发了明旨,叫他进户部做郎中,仍管河南清吏司,加赐了正五品奉议大夫的虚衔。

      他虽然高升了,仍记得当初做亲民官的事务:“止溺婴,也是一样政绩呀,你们不是在商丘居住么?如今商丘县令是谁,竟然不管的么?”哪怕前头几年灾害频发导致孩子养不活,民间溺婴屡禁不止,那也不能就这么听之任之呀,闹到现在官宦之家也有溺女的事发生,这不是甩着小辫子等着考评的时候上司来抓吗[1]?

      池氏道:“我们县的老父母说是病了,等开春暖和些,路上好走了就要告老归乡的,根本不管。县衙里有许多乔家的子弟充任小吏,县丞虽然有官身,还不敢管乔家的事。”

      乡绅是应当被尊敬的,然而当乡绅繁衍成了一方豪强,那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宋郎中皱了皱眉:“乔家,我也是听说过的,倘有契机见一见他们家的人,泰山与大舅、二舅还是劝他们小心些,不要招致祸患。”

      池大爷心中一动:“姐夫是说……”一面挥退了伺候的男仆女使们。

      宋郎中低声道:“去年夏天帝都世家作乱,幸得天威保佑,将那些人铲除尽了,如今上头最忌讳的就是敢学着世家行事的那些人家——家法大于国法,是什么好事么?因此我特意请假回来为岳母贺寿,正是害怕信上不能说出其中利害,须得面见泰山才是。”

      这是要紧的大事,池老爷与池太太都满口答应:“你放心,咱们家的亲戚们都是极老实的,绝不会招灾惹祸!”

      乔道静一直没从池氏身边离开过,许是因为她前些日子才出了被秀儿谋杀的事,池氏这段时日不论去哪里都不肯让女儿离开自己半步。此时她就待在池氏身边思考:世家已经被铲除掉了,看起来似乎是唐代的事情;对于诰命的称呼“宜人”出现了,这又似乎是宋代才发生的事了。

      ——她历史学得不太坏,基本的大事年表都还记得一点,却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记错了什么。

      宋郎中为她混乱的记忆又添了把火:“还没问大舅与二舅备考得怎样了。”

      池大爷道:“自前年秋闱不中,我兄弟两个也甚知道羞愧,这些日子只在家里读书做文章罢了,姐夫若有空闲,小弟却想觍颜请姐夫为我等指点指点。”

      这是正事,宋郎中自然满口答应,池老爷也教训儿子道:“你两个也紧着学学,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只是秀才,好看么?孙儿孙女年纪也渐大了,有个选了官的举人爹,跟只有个秀才爹,说的亲事能一样么?”

      乔道静彻底蒙了:选官,这明显是明朝的词汇呀,怎么也出现了?

      我……不会穿来了个架空王朝吧?那前路岂不是两眼一抹黑!

      不是她杞人忧天,就古代这个每一二百年就要王朝变迁的节奏,同是穿越,知道自己在首都,是个可以顿顿下馆子的殷实人家,跟知道当今天子年号“宣和”,这里面可差得太多了。前者直到汴梁城破估计还在傻乎乎地做“笼袖骄民”呢,后者说不定就能在乱世里捡回来一条命!

      她尚未思索完,那边池大爷与池二爷已经出列,垂着手听完了父亲的教训,这方转回席中坐了。

      池太太忙又拦着丈夫:“当着孩子们的面呢,做什么又教训儿子?你也给他们留些脸面!”

      宴席下首陪坐的却是池家与宋家的孩子们,男女分坐,女孩这里共有六七个的样子,此时听见池太太拦着池老爷,一个年纪最大的女孩子便笑道:“外祖母放心,咱们呀,非礼勿听,什么也没听见!”

      满席笑成一片,宋太太骂道:“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自己也掌不住笑了。

      池太太把那女孩子搂在怀里,笑道:“机伶鬼儿,旁人都不知道,单你又知道了!”

      池氏也被外甥女逗得心情好了很多:“淑姐儿最像大姐小时候,促狭。”

      宋太太笑道:“好哇,我才说要替你往乔家去出头,你转过身来就跟我姑娘一块挤兑我!”一指淑姐儿:“别跟我一块儿待着了,去找你姨去!”

      满堂欢快里,唯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子坐在下头女孩子间,脸上虽带笑意,以乔道静的眼光来看,却不达眼底,反而在池氏说话之后露出些羞愤来。别人都在三五成群地说笑话、吃东西,只有乔道静东张西望地注意到了她,不由得心说:“这是谁?”

      男人们笑过一回,都在外头说起了外面的正事;女人们笑过一回,注意力却回到了池氏身上:“妹妹受这样大一回惊吓,乔家总要有个说法。”

      池氏叹了口气,语气已经是死了心了:“说从此后叫我管家,家中奴婢听我的令行事,阿家那里,不再掺和家里的事了。”

      池大奶奶差点被恶心着:“这就要把他娘要害静姐儿的性命的事遮掩过去了!他们家的奴婢加起来有你陪嫁去的多吗?这也配做个‘说法’!”

      池二奶奶冷笑道:“去了的亲家老爷身边原先有两个,那一年在洛阳病死了一个叫品高的,如今只剩下一个叫才高的了;亲家太太身边有一个叫忠姐和一个叫顺姑的,前儿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动静姐儿的那个秀儿,就是顺姑她孙女;再加上乔姑爷身边广运、广利,拢共五个。再算上底下洗衣裳的、做饭的、洒扫的、整理花木的,只有两三家人罢了,破不了十个去。”她不带任何感情地笑了一声:“妹妹的陪房如今也有这个数了。”稀罕你乔家那点子东西!

      这是真的,池家虽不是豪族,却也是书香门第。在这个受教育程度十分低下的年代,书香门第跟官宦门第几乎是同一个意思,像池家这一支,每代总有那么一两个能做官的人在,甭管大官小官,只要沾上了个“官”字,就有的是人捧着钱来求你收——绝对不缺德也不犯法的那种。

      打个比方,富贵人家为图面上好看,请官老爷写个墓志铭,写个祭文,得给价值不菲的润笔费吧?做了一方父母官,本地的商人为了保证商路畅通,四时八节的礼物也是必不可少的,你不收,人家倒要怀疑你嫌礼物太少。更别说什么人人都收的冰敬炭敬了,那都是毛毛雨。平时生活费有政府补贴的官田,也出不了太多钱。一旦上头有什么政策下来了,知道内部机密还可以乘着东风赚一笔……世代下来,家产自然越积越多。

      池氏是小女儿,当初出嫁的时候父母给了不少嫁妆,一个姐姐两个嫂子又添了不少,光她的陪房就有两家,都在外头替她管着商铺与田庄,又有两个贴身伺候的丫头跟在身边服侍。

      换言之,她嫁到乔家去,腰板儿挺得直直的。

      池太太道:“等回去了,越姐儿紧着把住了姑爷,等生了儿子就什么都好说了。”说得不好听一点,正房太太有了儿子,那就再也不必看男人的脸色了。

      孩子都有了,难道还能和离吗?那静姐儿要怎么做人呢?池氏思及这一节,叹了口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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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溺婴,尤其是溺女婴,很多时候是多方面各种理由共同促成的。穷人家最常见的理由就是穷,养不起孩子么,只好溺死了事;还可能是因为家里资源有限,得紧着能传宗接代或者做官光耀门楣的男孩子。富人家溺死女孩最常见的理由是嫁妆,像明代一些地区流行给女儿陪送很多很多的嫁妆,多到能让女家破产的地步,这种时候一部分人就会选择为了面子而提前溺死女婴。
    但是这些行为在官方层面一直是被禁止的,很多民间的有识之士也写了很多文学作品来禁止溺婴或说溺女婴。还有各朝各代往往会发不同的诏令,禁止嫁娶之家陪送太多嫁妆或者要太多彩礼,也是出于类似的保持社会安定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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