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记

　　“我只不过在想。”柳崖开口道，“如此一场大战，你身上却没几道大伤口。莫不是伤到五脏六腑里面去了？”若真如此，何必等到浩气盟，行至洛道就尸骨一匹也说不定。眼下万花闭谷，七秀长歌太远，五毒苗疆遥不可及。杨岫等着，等着这个浩气怎么处理一个将死之人。“柳姑娘多虑了，杨某现在五湖四海皆仇家，江湖上，人人巴不得我快死呢。”
　　柳崖擦干手，问他：“你可知道，前些年长安近郊闹的瘟疫是如何平息的？”她走到烛火边，剪了灯蕊，房间亮了点，“城门闭关，无药可医，百姓死伤千百，万花谷比邻而居，是最早知晓这场灾难的门派，当时万花谷主东方宇轩，联合药王孙思邈研制解药，寻探病源。终于长安近郊设医馆，悬壶济世，救治百姓，这一瘟疫得以平息。”
　　“近年四处战乱，长安来了不少家破人亡的流民，万花医馆重新开张。”
　　杨岫对这些武林正派的丰功伟业没有兴趣，但也不是个寻死的懦夫，这万花医馆确是当下最合适的疗伤去处，便附和道：“东方谷主慈悲为怀。”
　　“医馆派有弟子内城驻扎，我们一早出去，绕过卫兵，由万花弟子引我们出城，但你身份……”
　　“不必担心，”杨岫打断她，“万花谷里啊，都是一群怪物。”
　　“越是无药可救，人人视为天罚而绝无回天之力的病症，他们越喜欢去钻研，越是那些肮脏可怖，发烂流脓的病鬼，他们越把人家当宝贝。你说他们出谷治病是慈悲为怀，其实他们只是被这场怪病诱得牙齿痒痒，要与之较一个高下不可。”
　　“太素九针，只医死人。柳姑娘，你说一个盖世魔王，如今武功全废，经脉俱损，身上却只有寥寥伤口，放在这些离经弟子眼里，得值多少个慈悲之心呀？”
　　柳崖不语，她坐在夜晚微弱的光里，只看得见男人眼里映出的寒。
　　她忽然地问：“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谁？”
　　“三百个有家，有友，有心，也流血，无辜的人。”
　　没有回应，霜刀寒烁，烛火瞬灭。一阵厉风飞过，轰鸣声震耳。他先是觉得耳廓冰冷，接着开始刺痛，最后热血顺着颚骨落到脖颈。
　　“回答我。”
　　杨岫不动，若是这点功力就有所动摇，又怎么能浴血，刹三百人？“五毒教，找到圣女，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柳崖忘了当时是如何答应他的，她心里清楚这个人是要去杀人，却没有阻止。或许月色如华，那双眼睛星光熠熠，她不相信，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会那么做。
　　杨岫稍微放下一颗心，这个女人正缓缓走进他的圈套里。他一开始，的确对此十拿九稳。
　　只是他们都还不知道故事的结局是什么，眼下只能各自妥协。于是一切悲剧的起源，都要怪罪到这凄美的月色上去，瑶宫寒苦，便只撒清晖，不予热情了。

　　秋空，落叶。八月十五一过，北方一夜就只剩枫树了，长安城，像一个孤独的王君，被黄金的盔甲簇拥着，这些金黄的叶片之下，人在各自的路上走着，有些奔向长安，有些逃离长安。
　　涿鹿坪的官道敞亮，眼下四处萧杀，太阳却暖，杨岫拿帽子遮了眼，在出城的马车上断断续续打盹儿，车轱辘碾碎层层枯叶，根茎断裂成了唯一的声响，乱世里的安逸总是压着别的东西呈现在人面前的，杨岫不管，杨岫只要眼下的静谧，这样的静谧里，马儿都是温顺的，两匹红枣儿，四双蹄子，把变了装的一男一女带到树林深处的宅院里去，枫树很高，也会有长安鹿从一棵后面跃到另一棵后面，弯下脖颈，撕扯枯草，抬起脖颈，用湿润的困惑的目光看着这对人，它们是警觉的，理应警觉，这是荒凉的时节，长安的光芒去不到城墙外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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