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记

　　“十多年前，一个御史的女儿与家人来到南方避难，她饱读医书，天资聪颖，深受喜爱。朝廷叛党潜逃到村子的那几年，有个替朝廷卖命的侠客潜入匪窝，被发现了，打成重伤扔下悬崖，村民们把他带到御史女儿那里，看看还有没有救。”
　　“可笑的是，那个女儿不仅救活了他，也喜欢上了他。侠客没有告诉御史女儿自己已有家室，他告诉她自己会久住下来，和她白头偕老。”
　　“可没过多久，侠客为了换回山匪的信任，他把那个愚蠢善良的姑娘带到了山匪头子面前。趁其不备，他杀了头子的弟弟，拿走了他的人头。”
　　“送姑娘回村的路上，他一言不发，第二天侠客便消失了。”
　　“这个姑娘临死前，告诉她的妹妹，一定要找到侠客，要还侠客的救命之恩。小女儿不懂，可她还是照做了，多年后她在枫华谷再见到侠客，那人虽已被折磨不成人形，可他还是认出了小女儿带去的姐姐遗物。”
　　“侠客说他和妻子本是一对侠侣，共育有一子，后来他被人陷害，求助三百人，无一回应。他死里逃生，才会去往南方，隐姓埋名的活了这许多年。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他想要小女儿去找到他的儿子，为他报仇。”柳崖顿了顿，她竟然笑了两声，“这个男人，至死都没有再提到过我姐姐一句，就算她献出了生命，他也没能记住她。”
　　杨岫往后退了两步，柳崖才停住脚，不再前进。她的目光回到他身上，她语气沉重：“我找了你很多年。”
　　已被血凝成块的发丝随风起起伏伏，挡住他的脸。
　　“十多年前，你父亲流落五毒寻找庇护。你师父，当年陷害你父亲的其中之一，一路追他而来，因而遇到了圣女。”
　　“两人相见如故，一拍即合，圣女为了替你师父斩草除根，佯装收留你父亲，第二天，她就把他交给了来苗疆收人的肖药儿。”
　　杨岫像是被抽走了魂，与圣女的一战不过是使他虚弱，可他现在只能呆呆的站在风里，零落的站在风里。“别过来。”他无助地叫道，“不是真的，”他眼里最后的光彩终于死透了，“不是真的，你们说的都不是真的……”
　　“你的剑，叫青莲剑，是你师父从五毒回来后给你的。”柳崖步步紧逼，“那本是你父亲的。”
　　杨岫跌坐，他心里失了明，双手胡乱在地上摸着，直到响起一声沉闷的弦响，他便疯了似的捡起来，紧紧抱在怀里，柳崖想起当年稻香村里，抱着侠士帮她拿下来的布娃娃不肯撒手的小孩。
　　她走过去，他就坐在她的阴影之下，仿佛是用自己的影子保护着他。“可是我要你知道，我下面要干的事，与你父亲，与你师父，都无关。”她强忍着悲痛，慢慢的说。

　　如此许久，等到杨岫似乎终于从巨大的悲怆里拿回一丝意识来，他缓缓摘着指套，眼神空洞，此时除了接受，他什么也做不了。“柳姑娘，”他叫，“我一直想问你，对我可有设防？”
　　“我杀了三百个人，三百个！我必须适应皮肉绽开，骨节碎裂的声音，甚至因此而感到欢愉，才能不在那场战役中倒下去……这种感觉折磨着我，啃噬着我的每一寸肌肤和血液……起初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你，不想刺穿你心脏，不想剁碎你的手臂，你的头骨……”他闭上眼，睫毛颤抖，吐息急促，仿佛在忏悔，“你太完美了，干净得像一块白玉，正直的像一张纸——我想毁掉它。”这个男人的面容变得格外虔诚，尽管脸上的血渍已经发黑，可你仍然觉得他此刻是那么干净，纯粹，至此你才意识到他还很年轻，比你一直以来以为的年轻多了——那是因为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天生会迷惑人。
　　“可你从始至终，是不是一次都没有中过我的迷魂？”他睁开眼，凝视着她，那目光太温柔了，这样的温柔，一生只有一回。
　　“仇恨也好，阴谋也罢，柳崖，你相不相信这世上有些事是命中注定？”

　　身后号令响起，良驹得以休息，停下来吐息，浩气盟的人马已至。
　　柳崖没有回答，闭上眼，举起刀。她知道这次放手，她便再也不可能抓住他了。
　　“我不后悔。”
　　刀落下去，刀光闪在她的眼角边。
　　“死囚杨岫，罪孽深重，滥杀无辜，祸害百姓，罪大恶极。浩气盟除暴安良，现已将其就地正法……”
　　她再一次掏出令牌，上面血红的刻着三个字：“杀无赦”。
　　光影收鞘，故事落幕。
　　“……罪人，终得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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