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之妻

　　昭阳有孕以来，常常觉得困乏，晨起出门又早，所以马车到了侯府门前的时候，她便已经睡熟。

　　阿九立在马车之外，将垫脚石摆好，低声道，

　　“小侯爷。奴才伺候您下车。”

　　裴玄贞知道昭阳睡熟，不忍心唤醒她，又怕自己抱着昭阳下车会摔到她，犹豫再三，道，

　　“不急，再等些时候。等公主睡醒了再说。”

　　“是，那奴才在此候着，少爷有什么使唤人的喊一声就行。”

　　主仆三人，在春日寒意退尽的夜晚，一起静静的等在自己家的府门前。

　　昭阳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色黑透，马车里四角坠着的夜明珠将裴玄贞的脸照出一种非常柔和的轮廓。

　　昭阳轻轻唤一声，

　　“小侯爷。”

　　“昭阳醒了？”裴玄贞声音更轻。他的温柔像是春日里悄无痕迹的风，将昭阳周身围绕。

　　昭阳笑着抬手去摸他的脸，轻轻地嗯了一声。

　　裴玄贞顺势去吻昭阳手心，浅浅吐声，“昭阳是否饿了？他们准备好了饭菜，还有你喜欢的新鲜果子。我们进去好不好。”

　　“这里是哪里？”昭阳刚刚睡醒，嗓音带着一种轻微的沙哑，裴玄贞便又忍不住去亲她的唇角。

　　“咱们府门口。”像是讲一个好笑的事情，他的眉眼都是笑意。

　　昭阳猜出来他大概是怕耽误自己睡觉，心中感动却又不知说什么，便伸手搂着他笑。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一个人这般地爱她重她。那些年幼时的苦难际遇，让她误以为她这一生都会是那般地晦暗无光。

　　“我总觉得我是不是在做梦。”昭阳眼角有泪，却是面如春风，她纤细的胳膊紧紧地环绕着裴玄贞的脖子，喃喃道，“小侯爷，谢谢你。”

　　裴玄贞看不到昭阳的眼泪，但是他知道昭阳大凡这般说话，便是心有所感，不禁轻轻吻她额头道，

　　“昭阳不是在做梦，我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明明不是什么刻骨铭心的话语，昭阳的眼泪却忽然落了下来，她轻轻浅浅的嗯声，为自己此刻的幸福而心痛。

　　原来自己可以这般幸福，原来自己可以。

　　裴玄贞低头去找昭阳的唇，三五下若有似无的触碰，便让两人都有些迷乱起来。胃部忽然翻涌而至的呕吐感，让昭阳瞬间回神。

　　“不可以。”她喘息着轻轻抬手遮挡。

　　“怎么了？昭阳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裴玄贞略带担忧的询问。

　　昭阳笑了笑，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道，“夫君，我饿了。”

　　听到昭阳说是饿了，裴玄贞方才笑了起来，“好，我们先回府。”

　　“嗯。”昭阳心中忽然犹豫起来，到底要不要告知裴玄贞知晓，如果他知道了，会为他自己不能做更多而难过吧。

　　昭阳摇了摇头，再等等看时机吧。

　　夫妻二人相携下了马车进了宅院，净手后昭阳先要了一碗梅子汤，酸甜入口，倒是压下了不少的不适感。

　　侯府上的厨子，是裴彻花了大力气找来的，裴玄贞身子不算好，厨子们用心配了药膳，慢慢调理，倒是免他少喝许多汤药，省了口舌之苦。

　　昭阳入门以后，每次凡是昭阳吃的较多的菜式裴玄贞都着人特意记下来，让厨子们仔细钻研昭阳口味，日日里变着法子做出更多菜品样式来。

　　昭阳见今日里有一样红梅留雪，乃是用赤爪子煮化了汁，将红色的汤汁浇在雪白的米饭上，看着样子简单却讨喜，昭阳轻轻舀了一口，赤爪子酸甜甘美，白米饭香醇筋道，甚是好吃。

　　昭阳一下又一下的舀着那红梅留雪，偶尔还会塞进裴玄贞口里一勺，酸的他直皱眉。

　　等到二人吃完，一众下人收拾完毕，昭阳便要去洗漱睡觉。却被裴玄贞拉住了不许去，

　　“吃了那么多白米，现在睡下怕不是要积食，昭阳晚些时候再睡。”

　　裴玄贞约摸着昭阳刚刚睡醒，不会太疲惫，便出言阻止。

　　昭阳揉了揉肚子，想来自己如此这般吃吃睡睡，怕是不久衣裳就要重新再做一遍，便笑着道，“也好，我昨日里见院子里的牡丹芍药都开了，小侯爷不如陪我去转一遭，看完再回来，想来也就差不多了。”

　　凡是昭阳所说，裴玄贞便极少有不应允的，听闻昭阳要去看花，自然没有异议。

　　侯府的建造非常讲究，抄手游廊假山流水，四处都是燃着蜡烛的精巧白娟纱灯，这般不冷不热的时节，闲步其中，恍惚灯光里犹如置身仙境。

　　昭阳和裴玄贞十指相握，走走停停间只觉得岁月静好。

　　昭阳抬头，看着满天密布的灿烂星河，道，“小侯爷，我看到了一颗特别亮的星。”

　　裴玄贞笑着问，“大概在哪里？”

　　昭阳偏着头，“大概是西北吧。它的东南，有三颗不太显眼的星。它好亮啊，又大又亮。”

　　“东南有三颗不太亮的星？”裴玄贞皱眉，“早春西北可见，东南又有三星相辅。怕不是天狼星？”

　　“天狼星？”昭阳再抬头去看那颗星，只觉得其势煌煌，不似吉兆。

　　“天狼星主入侵，莫非是于巅之战有异。”裴玄贞浅浅出声。眉宇之间却是已经多了几分淡淡忧虑。

　　昭阳心中一沉，但是眼下两人皆无法左右时局，只能出言宽慰道，

　　“不过是一时天象，我不懂星宿，小侯爷也有可能猜错。父亲一生用兵如神，乃是我大晋赫赫威名的不败战神。小侯爷若是挂念，不如择日修书一封，好让父亲知道我们安好，也可知父亲那边状况如何。”

　　裴玄贞本也不想昭阳为这些战乱国事担忧，见昭阳有意宽慰，便笑道，“好。我们先去看花。”

　　“嗯。”昭阳看着裴玄贞，夜色温柔，她的夫君风姿如玉。若是万一有朝一日，山河国破，能与他死而同衾也是好的吧。

　　人一旦找到某种意义上的永恒，便不会再害怕死亡。

　　昭阳提着繁复迤逦的长裙，和裴玄贞一起来到后院花圃之中。

　　“这牡丹开的正盛。真好看。”昭阳伸手去摸那牡丹花，却忽听裴玄贞笑着道，

　　“天下牡丹加在一起，又能有几分姿色。昭阳若是真想看国色天香，可以在眼前举一面镜子即可。”

　　昭阳听裴玄贞这般玩笑，只觉得方才的郁郁心事都一扫而空，她伸手折了一只半开的牡丹，踮起脚尖挂在了裴玄贞的耳朵上。

　　“嗯，如今看来，这镜子倒是不用举了，我夫君，才是真的国色天香。小侯爷可知，自己生的是个什么模样？”

　　裴玄贞任由昭阳为他簪花玩闹，笑着道，“小时候眼睛看得到，自然是知道的，如今是个什么惫懒模样，倒是不知道了。”

　　昭阳又摘了一朵放在裴玄贞另一边耳朵上，道，“小侯爷生的美极，身量也长，是昭阳见过的天下第一的美男子。”

　　裴玄贞笑着道，“原来我竟生的这般模样。看来老天爷必然是嫉妒我，所以才会令我目不能视。”

　　昭阳伸手捧着裴玄贞的脸，“对，老天爷嫉妒夫君这般钟灵毓秀，所以才夺你双眼。老天爷真是坏哦。”

　　裴玄贞轻轻摇头，将昭阳搂进怀中，“老天爷是嫉妒我不仅钟灵毓秀竟然还能有昭阳，所以才提前数年，便让我付出代价。这世间所有美好都有代价。如今我有昭阳。纵然老天爷要了我的命，我也觉得我是有福气的。”

　　昭阳趴在裴玄贞肩头，“如果我是小侯爷命中不能承受的福气，那么我情愿此生不再见你，只要你平安顺遂。昭阳就认得下这相思之苦。”

　　裴玄贞少见的愤怒起来，他甚至第一次用力捏着昭阳肩膀将她从自己怀中扶起，冷声道，“公主倒是狠得下心。”

　　昭阳从来没有见过裴玄贞这般模样，一时被唬住，肩上吃痛，她不禁出声，

　　“夫……夫君，我疼。”

　　裴玄贞眉间一抹懊恼神色，慌忙松了手道，“是我不好昭阳，是我不好。”

　　裴玄贞顿了顿，似乎是等自己冷静下来，良久才道，

　　“昭阳要答应我一事，无论如何，不管何时何地，不要因为我而离开我。没有你，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但是，如果……如果有朝一日，时局所致，为了你自己可以活的更好，你……你可以离开我。”

　　昭阳看着裴玄贞眉眼，想来自己方才随意所说，他已经是怕极，刚想告诉他，自己没有他也不会活的很好。

　　只是昭阳刚刚开口，便忽觉小腹一阵骤痛，那种痛楚瞬间湮灭了昭阳的所有理智，是哪里不对，不该有别人知道，明明，明明她连御医都没惊动过。

　　“疼……”昭阳浅浅出声，额头已是冷汗淋淋。

　　“昭阳，是我刚才弄疼……昭阳？昭阳！”裴玄贞有一瞬间的迟钝，那种活生生的一个人忽然软倒在他怀中的其妙感觉，似乎瞬间夺去了他所有力气。

　　“昭……昭阳。”裴玄贞几乎要喘不过来气，“来人！快来人！快来人——”

　　阿九从来没见自家少爷这样过。连他眼睛刚刚看不到的时候，他亦不曾这般慌乱过。

　　他在发抖。脸色惨白的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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