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之妻

　　昭阳低声道，“那这件事就奇了怪了。”

　　“你们在说什么？”裴玄贞轻轻低头，不知道昭阳她们主仆二人在说什么。

　　昭阳笑道，“没什么，我让穗禾帮我把那果子捡起来。”

　　裴玄贞一手将昭阳揽在怀中，另一手轻轻护着昭阳后脑，让昭阳趴伏在他肩头道，“不用捡了，我让阿九提前回府上给你预备新的，回去就能吃。你别乱动就好。”

　　昭阳刚刚轻嗯一声，就只听周围喧闹之声顿起，人群之中推搡喧闹，更有女眷受惊之声不断，昭阳给穗禾一个眼色，穗禾便朝着刘丑儿那边挤去。

　　这皇长女大喜之日，烈箭飞书，众人心中皆是一片惶恐。所有宫内出来的侍卫们都在四处巡查安抚，只有那刘丑儿自十三岁起便在宫内当差，各种惊魂场面都曾见过。眼下见着只是有飞箭穿书而来，他又有一身武艺傍身，便比其他人冷静了许多。

　　一个腾云翻，脚踩柱身轻轻借力，转身之间漂亮的回旋落地，那支短箭便已被他握在手中，上面一块小小绢帛被他解下。

　　有好事之人踮着脚尖去看他手里那一块小小绢帛，上面一行朱砂小字，鲜血般地映入众人眼帘。

　　“十年为期，再见必是尔等亡国之时”。

　　刘丑儿虽然名叫丑儿，长相却是清秀，此刻蹙着一双好看的剑眉，轻声道，

　　“是于巅。”他将那绢帛收入袖中，转身朝着昭鸾所在的位置躬身行礼道，

　　“长公主，此乃于巅留书威吓，微臣职责所在，要尽快回宫一趟，公主和刘大人大礼既成，其余侍卫也都会留在此地护卫，还请长公主放心。微臣……微臣恭祝公主和刘大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还请公主允准微臣先行告退。”

　　一身藏蓝色侍卫官服，微微躬身立在一身大红的昭鸾面前，像是隔着永远不可逾越的尊卑界线，昭鸾知道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侍卫，一直是母后身边的心腹之人，平日里见着昭鸾也是极为恭谨。

　　昭鸾一生受尽诸人保护，此刻她盖头遮脸，只觉得人声喧哗惊叫不断，她大喜之日横生这般枝节，听到刘丑儿这般说，难免恨于巅不把她放在眼里，不禁咬牙出声道，

　　“小小于巅，竟敢如此放肆。你快快回宫，让父皇八百里加急催促裴将军快快用兵，大军都行进半月了，还没开战的消息传来呢！”

　　裴玄贞听到昭鸾提起自己父亲，言语之间多有呵责之意，不禁微微皱眉。

　　众人一听此乃于巅之人所为，想来裴将军不日便会有捷报传来，于巅之所以留书扬言十年以后再来报仇，此刻怕是已然吓得仓皇逃窜。不禁都略微放下心来。

　　刘丑儿得了昭鸾应允，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她一身嫁衣似血，以后便是刘府的当家夫人。

　　恭谨后退转身，带着自己无法说与他人知晓的晦涩心事，如果可以，那便让我以臣下身份护您一生吧。

　　只是他刚刚转身，就撞到了一个人，那人脚下不稳，刘丑儿便顺势拉了他一把，那人好像是怕跌倒一般，紧紧拉着刘丑儿半边衣衫，拉扯纠缠间，一枚金镶玉如意衔珠的项圈儿便当啷一声掉了下来。

　　那人似是不小心，慌忙将那项圈儿捡起来，递给刘丑儿道，“多谢刘大人，您的东西。”

　　其余众人也都只当做意外，只是有人见到那项圈儿之上的鱼莲纹笑着说一声，“刘大人这项圈儿，倒是用了个女子的样式，也是罕见。”

　　刘丑儿红着脸将那项圈儿慌忙收起，却只听一个声音俏生生的响起，

　　“刘大人，这个项圈儿，我看着倒是眼熟。”

　　昭阳忽然出声，裴玄贞虽然不解，但是还是将昭阳略微松开一些，让她可以略微直起身。

　　那刘丑儿一怔，今早乃是四公主的侍女托他将长公主这枚项圈儿捎回给皇后娘娘，言语之间好像还意有所指，乃是长公主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所以落了下来。自己却拖延至今，想来四个公主如今这一声，怕是在责怪自己。

　　“四公主……”刘丑儿轻喊一声，带着若有似无的哀求之意，不知是求昭阳不要说出来辱没了昭鸾的名声，还是求昭鸾饶恕他私藏这枚项圈儿。

　　昭阳轻笑，她是万万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说这是她皇长姐的东西，不然将来她的父皇也定会怪她不知为皇家遮羞，不知维护她的长姐。但是这脸面她长姐自己要不要，可就说不准了。

　　昭鸾猛不丁的听人提起项圈儿，自己心下想起来今晨那令人脸红心跳的一瞬，不禁开始慌乱起来，又听着刘丑儿喊了昭阳，心中更是惊如擂鼓，她早上只是心念一动，想着给昭阳添些堵，若是能让她对裴玄贞生疑便是最好，若是不能，她也要在她们夫妻之间埋下一枚早晚生出罅隙的种子。

　　昭鸾顾及不了那么多，情急之下竟然自己轻轻将盖头掀起来一些。

　　果然，那枚项圈儿就算是离得再远她也认得清。

　　可是这枚项圈儿为何会经由昭阳到了刘丑儿手中，她对他说了什么，她又打着什么主意，眼下她大喜之日众目睽睽，若是昭阳咬定她勾引裴玄贞，她怕是只能一头碰死在这喜殿之上方能保全自己身后名声。

　　不，不可以，她不会给昭阳说出口的机会。

　　昭鸾看了刘丑儿一眼，眉眼之间厉色横生，当着一众宾客的面，厉声喝道，

　　“狗奴才！我这项圈儿乃是父皇亲赐，最近遍寻不见，竟然到了你这里，枉我母后那么看中你，你常常借故去我章德殿附近巡卫，原来竟然是个手脚不干净的!”

　　“公主！”刘丑儿抬起头，慌忙辩解，“公主，不是，这是……”

　　刘丑儿望向昭阳，昭阳倚在裴玄贞怀中，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刘丑儿心中无尽思绪翻滚，若是执意说是四公主交给自己的，那四公主怕是难免要提及这项圈儿的来处，可是穗禾姑娘早上明明说了，长公主去了不该去的去的地方，想起来平日里长公主对四公主的态度，四公主愿意托他转交，便已是顾全了长公主的面子。

　　若是再逼的急了，四公主万一不再顾虑……

　　不，不可以，不管她做错了什么，犯下怎样地滔天大罪，他都不会让她去承受。他也不会去拿四公主对长公主那点微薄姐妹情谊来赌长公主的一世名声。

　　眼底闪过一抹痛苦神色，刘丑儿缓缓跪下磕头，“奴才最近手头有点紧，所以……所以做了错事。还请公主发落。”

　　刘丑儿颇得皇后赏识，乃是堂堂四品带刀护卫，俸禄并不低，所以这个理由似乎并不能让众人信服，昭鸾一心要将此事压死，眼看众人议论纷纷，不禁呵斥道，

　　“母后平日里对你赏赐颇丰，朝廷又不曾断了你的俸禄，你到底是有何难处，用得着让你盗窃宫中之物！”

　　“小人……小人识人不清，结识了狐朋狗友，染了赌瘾，家里面的所有财物，都已典当殆尽，实在走投无路，方才，方才出此下策。”

　　刘丑儿闭着眼，为她，万死不辞。

　　昭阳轻轻笑了一下，捧着一碗清茶，不紧不慢的喝着。

　　“你既然走了错路，难免日后再犯，待我回禀母后，你以后也不用再伺候中宫了！”昭鸾气势十足，几句话便决定了刘丑儿前路。她哪里不知道刘丑儿是母后的左膀右臂。只是如果昭阳跟他说了什么，那么怕是母后也不会再留他。

　　作为皇长女，她的名声比一个无名小卒的前程重要太多，好用的奴才这个没了还会有下一个。

　　她赌不起。

　　刘丑儿跪着给昭鸾磕头，双手递上那枚项圈儿，道，“一切但凭公主发落。”

　　“你伺候母后多年，我给你留一份体面，把于巅之事迅速进宫回禀，然后自己辞官吧。我会劝母后允准。”

　　她大红的喜服在刘丑儿眼底殷红一片，开成不停流出的鲜血，她十一二岁的年纪，坠了马，荆棘划伤了脚，鲜血直流，拉着他的领口哭的喘不过气。

　　刘丑儿似乎是笑了一下，再次跪拜起身，“微臣领命。”

　　往日之日不可追，那年午后再也回不去了。

　　昭阳看着藏蓝的身影走出大殿，远远的对着昭鸾笑了一下。

　　不知道，她看不看得到。

　　像是一场闹剧，皇长女的嫁礼一波三折的到了宾客尽欢的结尾，昭阳轻轻从裴玄贞怀中起身，道，

　　“小侯爷等我一下，我去跟姐姐说句话，毕竟是她出嫁，闹成这样子，我宽慰两句也是应该的。”

　　“昭阳快去快回。”裴玄贞嘱咐。

　　“嗯。”

　　昭阳进了寝房，让伺候的下人都退下，昭鸾听到有人走近，却良久不说话，不禁轻声问道，
　　“谁？”

　　昭阳看着那大红的盖头，笑着喊一声，“皇长姐。”

　　语气雀跃跳脱，似乎心情不错。

　　昭鸾闻声，几乎顺势便要将那盖头取下，昭阳直接伸手按住了昭鸾头顶，低声道，
　　“姐姐，你今日做的不合规矩的事情已经够多了。盖头还是留着刘大人掀比较好！”

　　昭鸾双手握拳，“你？你对刘丑儿说了什么？”

　　昭阳笑了笑，“所有不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你最好处理干净。不然，真是后患无穷。与其问我说了什么，长姐不如问自己做了什么！”

　　昭鸾一惊，“那他方才为何不直说，为何——”

　　昭阳笑道，“所以说，他才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啊。只不过，人总是会变的，今时今日，他愿意为了皇后娘娘保全你的声誉，但你如今这般对他，将来可就说不准了。”

　　“你！”昭鸾气急。昭阳却是一笑，

　　“还要谢谢姐姐，轻而易举卸掉皇后娘娘一只臂膀，日后皇后娘娘行事，怕是没有如今这般得意顺手了。这般孝心感天动地，皇后娘娘会更加喜欢你的。”

　　昭阳眉眼冷冷，她拥有的已经够少了，不管谁要碰，都不行。

　　“你今天，本来就是冲着刘丑儿去的？你从来没有想过坏我名声？”昭鸾后知后觉起来。

　　“不，你的名声好坏，如今全凭被你狠心处置的刘丑儿决定，他要怎么说于旁人知晓，我可做不了主，但是皇后娘娘痛失爱将，确实可以令我愉悦不少。”昭阳站在昭鸾面前，两个人都不再遮掩对彼此的厌恶之情。

　　“刘丑儿……”昭鸾咬牙，这人看来是不除不行了，昭鸾心下气急，狠声道，“昭阳，你今日这般算计我与母后，我定不会饶你！”

　　“姐姐真是小气，这么多年来你算计欺辱我，我都不曾说过什么，如今不过是个奴才，怎么就这般生气了。”昭阳有太多无法忘却的幼年记忆，是她此生都不会愈合的伤口。

　　“我是你长姐！”昭鸾一口银牙咬碎。

　　“长姐”昭阳狠狠的咬着这两个字，“以后你若安稳过你的日子，我依旧会恭恭敬敬喊你一声皇长姐。但你若是再敢先算计我，我定然奉陪到底。”昭阳说着低头伏在昭鸾耳边，一字一顿道，“尤其是小侯爷，你若是伤了他，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你和你的母后一起坠进深渊！我的皇长姐，我劝你好自为之！”

　　昭阳说完不等昭鸾再说话，便转身出去，刚一出门，便喊了穗禾，

　　“刘丑儿一出皇城，便让人跟着些，必要时候派侯府侍卫出手相救。”

　　“为什么？”穗禾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不知为何还要再跟。

　　“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昭阳轻笑。

　　穗禾挠头，“知道了什么？今日您只让我说了事关长公主名节，并未让奴婢说具体何事呀。”

　　昭阳敲穗禾脑袋，“我说他知道，他就知道，不然皇长姐怎么会痛下杀手。”

　　穗禾恍然大悟道，“那公主为何不告诉他长公主勾引咱们家侯爷？话本里面，知道的多的人，都会被人痛下杀手。”

　　昭阳笑道，“傻瓜，她是整个大晋朝的长公主，长公主行事放荡，辱没的是整个天家皇朝的脸面。”

　　“公主没打算坏长公主名声？”

　　“当然没有。”

　　“那为什么……”

　　“再问问题晚上不许吃饭。”

　　穗禾，“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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