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烟火

　　完了。

　　王世杰的大脑一片空白，心里只剩这一个念头。
　　他即将成为第一只死于木/仓下的出头鸟。

　　作为敢于挑衅大佬权威的英雄，毋庸置疑，他死得非常光荣。
　　但王世杰下个月满打满算才刚好十七岁，国家的栋梁此时还是一棵不成气候的小树苗，实在不想过早枯折。
　　他抹了把额上的冷汗，也不知道今天是触了哪位神仙的霉头，一霉霉到底，频频招来血光之灾。

　　王世杰对着台下的众人深深鞠了一躬，不敢再看原燃的反应，提着一口气飞速冲回了座位，那气势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杨国平也注意到了教室门口的人，想必这就是那位姗姗来迟的缺席者。
　　他已经从事了二十几年的数学教学工作，在芜中待了近十年，对于这个老师们经常在办公室里谈起的，常年数学满分霸占年级第一的男孩子还是有所耳闻。

　　抛却那些不太好的传言，这男孩长得一眼看去还算合他的眼缘。又高又瘦的骨架，撑着套黑色卫衣，背脊挺得笔直，发型着装都没有什么不妥，看起来规规矩矩，是个安分的老实孩子。

　　杨国平非常具有人文关怀地亲切问道，“这位同学，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才迟到这么久？”
　　原燃突然抬手打了个哈欠，拖着浓浓的鼻音和困倦的嗓音道，“报告老师，因为我在潜心钻研开启人体神经系统的α波与β波的转换程序，不小心耽搁了时间。”

　　全班同学百分之五十往上都是年级成绩垫底的学渣，一个个疑惑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说的啥玩意儿？能讲点人话吗？

　　王世杰这会儿还没从刚刚那阵惊吓里缓过神来，他品着大佬嘴里的一串陌生词汇，捅了捅同桌的胳膊，“品如，他说的啥？啥阿尔法贝塔的，我还舒克与贝塔呢。”
　　莫名其妙得了个新昵称的林洁如：“……”

　　她看着讲台上面对班主任毫不怯场的原燃，由衷佩服得五体投地。
　　瞧见了吗，这叫啥，这就叫大佬的魄力！
　　只有大佬，才敢将睡懒觉讲得如此清新脱俗！

　　杨国平脸上的微笑僵在嘴角，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语重心长点了点头，“年轻人正在长身体，睡得多是好事，要保持充沛的体力才能够有质量地学习！今天是开学第一天，迟到一会儿也没事，下去坐着吧。”

　　“……”
　　原燃茫然了。
　　暗搓搓等着看好戏的王世杰也茫然了。
　　全班同学更茫然了。
　　这位新来的班主任不仅心胸宽广，底线更可谓是深不见底。

　　高二七班的同学们开始在新学期放纵的边缘小心试探。

　　王世杰又开始和同桌唠嗑起来，“来赌个五毛钱的，你猜哪个倒霉蛋会挨着大佬坐在一起？”
　　林洁如往教室前后左右各扫了一圈，最后不敢置信地将惊恐的目光放在了她的身后，简芒的座位旁边——

　　“世贤，好像……好像是我们的身后。”

　　被人扯着袖子的王世杰同样不可置信地回转了头，惊恐地瞪着脸上无波无澜的简芒，的身旁的空座。

　　糟糕，是他失策了。

　　高二七班一共五十六个人，一共分成了四个大组，每两人一组，一组七排。

　　按照他起初的设想，大佬一定不会临幸这个万人嫌弃的垃圾堆角落，可是他忘了，不止大佬会嫌弃，只要是个正常人他都会嫌弃。
　　所以，他自作聪明地选择了一个自以为万分安全的座位，却造成了如今教室里只剩下这一个空座的悲惨局面。
　　这个空座还他妈正好阴差阳错的就在他的身后。

　　而他在今天短短一天时间内，已经不小心招惹了这位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大佬整整两次。

　　王世杰恨不能立刻以头抢地，自尽身亡。
　　他已经不能想象接下来在大魔王的魔爪下苦苦挣扎求生的日子。

　　他悲从中来，生无可恋问道，“品如，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印堂发黑？”
　　林洁如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依我看来，不止是你，我们仨都即将面临一场血光之灾。”

　　她转头看向身后的简芒，好心提醒道，“这位女同学，我对你的处境表示万分同情，但，牺牲你一个，幸福全班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记住，不到万不得以不要轻易惹怒你的新同桌。”

　　简芒莫名其妙眨了下眼睛，“你说什么？”
　　林洁如小心翼翼看了眼讲台，左手掩在嘴边小声道，“你还不知道吗？上学期原燃偷了他们班班费，还将徐老师的儿子打成重伤，这位大佬人品和性格都不太好，只要惹了他不高兴，下场会——”
　　“哗啦啦流血死人，非常惨的。”

　　“哦——”简芒学着她害怕地点了点头，“谢谢你的提醒，我知道了。”

　　林洁如怎么看也看不出她有半分恐惧的样子，因此再次规劝道，“跟你说真的，小心提防着点，你当前辈们血的教训都是番茄酱吗？”
　　她完全感觉不到这个女生在听完她的告诫以后有一丝的敬畏之心，语气平淡得就像真的只是在单纯道谢。
　　要么是胆子大要么是心太大。

　　林洁如又好奇地看了简芒好几眼，这种清纯秀丽的长相很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
　　这孩子一看就是从小长在温室里的花朵，没经历过大风大浪，啥也不知道，单纯得让人害怕。
　　一想到台上那位大佬即将下来辣手摧花，她在心中为这朵尚还健全的小白花燃烛默哀。

　　不知道林洁如内心戏如此丰富的简芒已经想到了另一件事。

　　两年前，在发生那场震惊街坊邻里的重大事故以后，她和原燃在一起放学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外婆。
　　外婆面色不豫地看着他俩，直接上前不客气地一把将简芒拉到了自己身边。
　　当着当事人的面，她毫不留情面地训斥道，“你知不知道你跟什么人在一起？别沾惹上什么不吉利的脏东西回家！”

　　那时候原燃不可思议地抬眼瞪向外婆，眼神比即将来临的暮色还要深沉几分，刺在她的心里微微泛痛。

　　可当时的简芒只是两难地选择了沉默，她揉着疼痛发红的手腕，讲不出一句话。
　　她被外婆死死拉着，迟疑的几分钟里，她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少年恭敬地朝她们弯腰致歉，“对不起，很抱歉打扰到你们，以后我会注意保持距离。”

　　他不卑不亢看了她们一眼，面上未显露出一丝伤心失望，目光冰凉从她身边走过。

　　简芒反手挣开了外婆的手，大声辩驳，“你怎么能这么说！他是我的朋友！”
　　外婆痛心失望地扇了她一巴掌，“别以为你们一天天的黏在一起做什么我不知道，我没说破，也没告诉你父母这些事，没想到你这么不懂事，他都这样了你还一心上赶着贴上去！”

　　简芒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你在胡说什么！”

　　明明他们什么也没有做过，明明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错。
　　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恐惧地躲着他。
　　明明他才是受害者，才是最害怕最需要被关心的那个人。

　　第二天，简芒没能在熟悉的家门口等到那个每天和她一起上下学的人。

　　没等她找着他，他就此彻底消失了。
　　说好的明天见，可她再也没能在南溪看见过他。

　　-

　　原燃正要往讲台下走，不料杨国平又叫住了他，“等等。”

　　原燃回过了头，以为杨国平临时变卦要训他几句，已经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

　　虽然他也不是故意迟到。

　　和简芒分开以后，他就回宿舍去收拾整理行李，后来累了就瘫着休息了会儿。
　　陈列拍着他的胸脯对他保证，“你放心，到点了我就叫醒你。”

　　他放心地沉沉睡了过去，等再醒来的时候，听到了书桌边传来的响彻云霄的呼呼打鼾声。
　　原燃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拿过床头的手机一看，对着书桌腿就是一脚，“都几点了还在睡？”

　　陈列猝不及防被人扰了清梦，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怒拍桌子道，“谁！谁他妈活得不耐烦了敢打扰爷爷睡觉！”
　　原燃凉凉道，“你爷爷。”
　　陈列：“……”

　　他哭爹告奶奶屁滚尿流地就差没抱住原燃的大腿，“对不起，原哥，我看你睡得太香不小心也跟着睡了过去。”
　　陈列咽了咽口水，“我想，大概同一空间的睡意会传染。”

　　原燃被气笑了，“这么说，还怪我了？”
　　陈列：“哪敢哪敢。”
　　“原哥，既然咱们都已经迟到了，干脆今下午就别去了。”

　　回答他的，是原燃动作利索地将他扫地出门。

　　虽然不完全算是他自己的错，但迟到终究是迟到了。

　　原燃态度端正地等着老杨训话，老杨却从一个鲜艳的大红塑料袋里掏了个东西递到他面前，态度十分友好，“给你们班买的不值钱的小礼物，一人一个，人人有份，虽然你迟到了，但也不能落下。”

　　原燃缓缓伸出双手接过，“谢谢老师。”
　　“嗯，没事了，下去吧，以后记得注意点时间。”

　　原燃点了点头，又礼貌地朝他鞠了个躬。

　　王世杰和林洁如目不斜视看着黑板，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原燃接下来的走向，桌底下两双不断抖动的双腿泄露了他们此时此刻忐忑的心情。

　　与此同时，简芒心里也在赌，赌两年后他们再次成为同桌的可能。
　　虽然他看起来似乎也别无选择。

　　不出所料的，原燃直直走到了简芒身边，他站在过道里，居高临下问林洁如，“能换个位置吗？”
　　林洁如：“……”
　　王世杰：“？？？”
　　大哥你怎么回事，还要不要给人一条活路？

　　王世杰深知假如林洁如换了位置后就只剩死路一条，所以双眼哀求地看着他的同桌，仿佛在上演一出生离死别的八点档狗血言情剧，“品如，你不会抛弃我，抛弃你的世贤对吗？对吧！勇敢告诉我！”
　　林洁如看了看传闻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大佬，又看了看她的同桌，双眼一闭一睁做出了明智选择，“我……”
　　“我女朋友真的舍不得我！”王世杰急急抢白，就差以死明志，“同学，你也舍不得棒打鸳鸯吧？”

　　简芒此刻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或许他的态度和选择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可却还是有一缕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埋在心间。

　　依他的恶趣味，简芒猜想，没准原燃接下来就无情答道，“我舍得。”

　　可是她猜错了，却赌对了。
　　原燃不知是出于礼貌还是别的原因，没有强迫林洁如，选择在简芒的身边坐了下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直直交汇。
　　一秒钟后，简芒难堪别过了头，逃避似的望向窗外。
　　心七上八下地慌乱跳动着，她想不出什么好的开场白，索性沉默以对。

　　林洁如和王世杰表面上心无旁骛在听讲台上的杨国平讲话，双耳却纷纷机敏地竖了起来，及时注意着后桌的一举一动。

　　结果后桌出乎意料的太平与宁静。

　　就在下课铃响的前几分钟，就在他们都以为一切风气浪静的时候，后桌突然间有了动静。

　　是大佬先出了声。

　　他说，“我不太喜欢这个口味，送你。”

　　原燃手上躺着根白色的棍棒，五光十色的糖纸下，包裹着橙色的水果糖。
　　简芒悄悄抬了抬衣袖，将放置在书桌一侧的另一根相同橘子味棒棒糖遮了起来，撩眼直视他，“谢谢。”

　　林洁如和王世杰共同朝着对方转头，四目相对时，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震惊。
　　怎么回事，这个大佬好像和说好的有点不一样？
　　不仅不一样，甚至还有点温柔。
　　开学第一天，就给他的同桌送糖吃！

　　王世杰震惊过后，心念一动，计上心头。
　　这可是个将功折罪的大好机会，还能趁此试探一下目前大佬对他究竟是何态度。

　　他拿着那根还没拆开包装纸的粉红色草莓味棒棒糖回转了头，壮着胆子小心问道，“燃哥，要不，我的送你？”

　　原燃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跟看神经病似的，“有你什么事？”

　　王世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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