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烟火

　　高二年级教师办公室。

　　几位老师坐在办公桌前讨论这学期的分班情况，其中一位道，“老杨，今年你运气不错啊，阴差阳错的年级前二都分到了你班上。”

　　叫老杨的慢悠悠呷了口保温杯里的枸杞红枣茶，他年纪不大，看起来不超过四十岁，却是个实打实的中年养生派。
　　对面的老师看他一副不上心的模样又道，“虽然七班也有几个调皮捣蛋的，但比起你往年带的班，总体上来说还算不错。”

　　芜市中学每年除了初中部成绩好直升上来的学生，还有大部分自掏腰包走后门的，换来一个平行班的名额。
　　老杨常年带的就是这样的班级，积累了一定的教学经验，面对那群爱惹是生非的刺头，也自有一套教学方案，将他们治得服服帖帖。

　　这不，今年高一那几个比较出名的混子都被分到了七班，重担又光荣的落到了他的头上。

　　老杨笑眯眯道，“他们都是好孩子，在我这里都一样。”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有些人就是云泥之别，就拿你班上的原燃和简芒来说吧，成绩都挺好，重点大学的好苗子，可是原燃不安分也是真的，徐老师，你说是吧？”

　　一个女人正在低头整理文档，听见这话抬起了头，镜框眼镜后的眼神一闪，“这孩子也是可惜了，在我班上时就尽出些乌七八糟的事，浪费了他的好天赋，没走到正途上。”
　　老杨摇了摇头，不大赞同他们的发言，“老师的职责是什么？不就是教学，可是除了课本上的教学，更多的是教他们如何成人，只要好好引导，不愁走不上正轨。”

　　女老师面色涨红，激动反驳道，“照你的意思，他没学好就是怪我了？如今我儿子还躺在医院，要不是看在他成绩好的份上，当初我就直接让他退学了！”

　　“哎，我不是那个意思。”见女老师忽地发起火，老杨赶紧解释。
　　办公室里突然变得火.药味十足，其他人急忙过来劝架，转移到其他话题上。

　　而深处漩涡中心的人此刻正事不关己站在操场上。

　　简芒眼睁睁看着刚才还热热闹闹一起说话的同学们纷纷作鸟兽散，以各种借口慌忙逃走，仿佛面前的人是什么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
　　原燃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丝毫没往心里去，他往前走了几步，眯起眼睛去瞧名单上的字。

　　最近遇见他的机率已经超出了平常数，简芒决定对这段孽缘视而不见。
　　她没找借口，也没寒暄，自从在理发店谈话过后，就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他。
　　正准备离开时，原燃突然叫住了她，“你怎么会在七班？”

　　简芒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没预料到他会和她讲话，“什么？”
　　原燃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看名单，“照你的成绩，不应该。”

　　简芒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动态，甚至也许关注着她。
　　心中这么想着，嘴上就不自觉问了出来，“你没事关注我做什么？”

　　原燃看着一上一下排在前两位的名字，挑了挑眉，“你一直在我下面，想不注意都难。”

　　“……”
　　简芒难得噎了一下，她怎么听这话都不太对味。

　　对于原燃会在七班，她也同样感到意外。
　　上学期的事她有所耳闻，甚至一度以为原燃会被退学，却没想到两个人歪打正着又成为了同班同学。

　　-

　　办完所有入学手续，中午去校外吃了个饭，没过多久就快到规定的点名时间。
　　简芒从操场往正对面的高二主教学楼走，去找班级报道，路过二楼走廊时，正好遇到一个手拿保温杯的男老师从教师办公室里走出来。
　　这位男老师一脸和蔼，梳着油亮二八分，白色T上涂着几个黑色大字，“姜还是老的辣”。

　　简芒情不自禁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好几眼，又看了看字底下圆滚滚凸起的啤酒肚，发现不是老的辣，而是圆的辣。

　　她和这位老师同步抬脚往楼梯上走，一直到共同停在了四楼拐角处的高二七班门口时，简芒才意识到这可能是她未来的班主任，杨国平。
　　两人从后门口的窗户里望进去，教室里满是乌泱泱的人头，哄闹声在三楼走廊就听得一清二楚。
　　对比曾经安安静静所有同学都自觉学习的高一一班，差距是有点大。

　　杨国平踮脚趴在窗户口，扯着嗓子朝里面大吼一声，“安静！”
　　简芒数了数，只用了不到五秒，教室里立刻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谁能想到他们的班主任会突然出现在后门口，简直令人防不胜防。
　　回头的几个同学看到那张映照在玻璃上严肃的大脸，心理刺激感不异于抬头看到了《熔炉》里的校长。

　　杨国平这才注意到旁边的简芒，又笑出一脸肥肉堆出的褶子，“同学，你是我们班的吧？”
　　简芒对他那一声吼记忆尤深，小心翼翼点了点头。
　　他往外侧了侧庞大的身躯，给她让出一条道，“进去吧。”

　　简芒粗略扫了一眼，教室里人已经来得差不多，剩余的空位不多，只有右角落靠近垃圾堆的位置还有一张空桌无人问津。
　　她也不大排斥这个地理位置，从容地走过去坐了下来。

　　前排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同学，这会儿正兴高采烈在玩猜谜游戏。
　　女同学自我介绍道，“我姓林，别人都说我名字听着就像林心如的姐妹，你看我这两个酒窝是不是长得也很像她？”
　　男同学仔仔细细打量她一番，神色凝重道，“莫非，你就是——”
　　“什么？”女同学充分被他调起好奇心。

　　男生万般自信吐出三个字：“林品如！”
　　“……”

　　女生无语地张了张嘴，“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的洪世贤！”
　　男生摇了摇头，“不是，我王世贤啦。”
　　两个人又莫名其妙笑成一团，女生正式介绍道，“我林洁如。”
　　男生也恢复正经，“叫我王世杰就好。”

　　简芒无意中发现这个男生有点眼熟，好像就是刚才在操场上八卦原燃的那位男同学。

　　杨国平先前还是一副铁面严师的样子，这会儿又乐呵呵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同学们好，我叫杨国平，是高二七班的班主任，负责教你们的数学，接下来的两年我们要在一起度过，我希望，我们可以共创一个——”
　　他这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吐出来，教室里又跟捅了蜜蜂窝似的，嗡嗡嗡响起来。

　　“美好的班级体。”杨国平面不改色说完后面的话，“同学们聊天的声音有些大，一般来讲，在课堂上是不允许做其他事情的，实在憋不住的话，允许写在纸条上和同桌无声聊两句，仅限于有同样聊天意愿的同桌啊，不许打扰其他同学！”

　　“……”
　　全班又突然奇怪地安静下来。

　　不止是简芒，几乎是从高一差生班聚集而来的同学们都发现了这位老师的不同寻常之处，习惯了高压政策的他们发现这位老师不止是温柔好说话，简直是没原则到了极点。

　　杨国平又点了前排一个同学上台，“你过来。”
　　男生战战兢兢走了上去，“老师，有什么事吗？”

　　杨国平热情地递给他一个鲜艳的红色塑料袋，吩咐道，“这是给我们班同学买的一点小礼物，你帮老师发一下，大家边吃边听我讲。”
　　此话一出，已经有同学迫不及待伸长了脖子想往袋子里瞧。临时受命的男同学一个挨一个发了下去，轮到简芒时，她才发现居然是一根橘子味棒棒糖。
　　有点像幼儿园时哄小朋友的招数。
　　更可怕的是这一招居然还没过时。

　　杨国平站在讲台上问道，“还剩了几个？”
　　男同学把剩下的还回去，“报告老师，还剩一个。”

　　杨国平点了点头，“这是按照你们班的人数买的，说明咱们班现在还缺了一个人。”
　　嘴里嘎嘣嘎嘣悠闲叼着糖没空说话的同学们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顿时觉得空气变得凉嗖嗖的。
　　这位老师不仅一下子成功止住了哄闹的氛围，还一石二鸟清点了人数，看起来好像不如表面上那般简单。

　　杨国平没有就此发作，而是继续讲了一些新学期的注意事项，同时正式展开了班委选举活动，“你们有哪些人自愿想当班委的，举手示意我看下。”
　　台下稀稀拉拉只有三四个人举起了手。

　　杨国平大手一挥，“好，你们先上来进行简单的自我介绍，大家投票选举，其余空的名额我再钦点补齐。”

　　在班主任的指挥下，几个男生依次上台开始演讲。

　　“大家好，我叫詹庆磊，平时我喜欢看书打羽毛球，这次我想竞选学习委员……”
　　“大家好，我叫王思诚，我想竞选班长，希望有眼光的大家可以投我一票……”

　　“大，大家好，我，我……”第三个女生性子腼腆，可能站在讲台上面对底下这么多同学不大放得开，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能说清楚。

　　底下有男生模仿她的腔调笑了起来，女生紧张害臊地快要出哭出来，最后还是在老杨的安慰鼓励下做完自我介绍下了台。

　　老杨对着他们恨铁不成钢道，“你们一个个还没女生勇敢，就知道躲在底下取笑人家，是男子汉的就给我上来。”

　　事关整个高二七班男生的尊严，自然有人愿意出头。
　　于是，在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中，简芒看见她前面的王世杰站了起来，挺胸阔步走上讲台。
　　看来这是一位人气颇高的重量级选手，班长这一职位很有可能会花落他家。

　　饱受期待的王世杰带着男生们的尊严上了台，非常有大将风范地开了口，“本人的优点是我很优秀，缺点是我不得不谦虚，在未来的两年里，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我敢说，在我的人性化管理下，绝不会发生任何一起校园暴力事件，让同学们受到一丝一毫的欺负！”
　　“好，好！”人民群众喜闻乐见鼓起了掌。
　　不用具体言说，大家也知道这番明显带有指向性的发言指代了谁。

　　随着这番大义凛然的发言，无疑，教室里的气氛顿时被推到了最高点。
　　正在这时。

　　叩，叩——
　　有人斜倚在门口敲了敲门，慵懒又随性地喊，“报告。”

　　王世杰听到这莫名耳熟的声音，两股战战望了过去：“……”

　　那人竟还意味深长冲他笑了笑，象征性举起两只爪子拍了起来，“演讲得不错，小伙子挺有激情和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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