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连城璧

　　沈家庄。

　　小院是沈飞羽从小到大的居所，它没有特殊的名字，就叫小院。自从沈飞羽七岁过后，除了这里以外，她便很少出去。撇去后头她在外漂泊的六年，在她的心里，除了小院以外，沈家庄的其他地方都令她厌恶！若是有一天沈家庄被毁了，那对于沈飞羽而言，只会是一种解脱和说不尽的痛快！

　　院里临水而建，一条活水湖生生将沈家庄的内院和小院分离开来。这里更像是一个独立的存在，独立于沈家庄之内的另一个沈家。沈飞羽摇着扁舟，缓行于片片翠荷碧波里，日光尽碎于此，一眼望去，接天莲叶无穷碧。

　　忽然舟上多了一人，半面的黑铁鹰面，青衣劲装，单膝跪地。沈飞羽拨了拨片片荷叶，放下舟楫，坐下为自己斟了杯茶。

　　“如何？”

　　“果不出夫人所料，沈飞云亲自去暗牢审问了风四娘，可是...”

　　摇着茶杯，沈飞云讽笑了声：“可是风四娘说的话她不信，还对她用了刑。”

　　“是的。”

　　“呵，她只是没有听到她想要的答案罢了。风四娘说的是真还是假，她根本就不在意！或者说，她信了几分，但这几分里却有她自己的打算，风四娘若说的是真话，那她也离死不远了。”沈飞羽抬手示意青衣男子起身落座，为他斟了杯茶。

　　接过茶仰头利落饮下，青衣男子蹙眉道：“夫人的意思是，赵无极他们三人恐怕是多活一天是一天了？”

　　沈飞羽看着他身后的连波翠绿，随着清风颤颤浮动：“沈飞云是一个多疑的人。赵无极四人是她亲自安排前去护刀的，她选这四人定是有因由的。

　　明知司空曙目中无人，赵无极三人与他嫌隙日深长远，还把他们四人拢在一起，这本身就是一个问题。一个武林盟主，这样安排，不是草包，就是她故意的。很显然，沈飞云不是一个草包。

　　先天无极门盘踞蜀中，在武林中声望极高；海南剑派因二十年前剿灭天宗一役中，九大高手独存其一，在武林里是一个极其特殊微妙的存在；屠啸天在关东也算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可反观司空曙，除了武功高强以外，孤家寡人一个，还得罪了武林中不少人。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看不起女人！你说，他们四个要是都死了，谁才是这其中最大的得利者？”

　　青衣男子听罢恍然大悟：“那风四娘？”

　　“照皎皎的意思，放她走。哼，行事冲动，意气用事，无审时度势之观，没眼力，没见识。她这些年来还活得好好儿的可真是奇迹！不过...这种人，用得合适的时候，倒是一把杀人的好刀。尤其呐，我那侄儿杨开泰，可喜欢她得紧......”

　　想到这里，沈飞羽不由得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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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灵素随着连城璧一行人在山间赶路。不得不说，连城璧不愧为六君子之首，他的追踪断迹的确是江湖间数一数二，听朱白水说，他的这个手段放在公门里，也绝对是难出其右。

　　可是现在沈灵素心里却是又慌又急又愧疚。她知道沈璧君在哪里，可她却无法现在就告诉连城璧，因为和沈璧君在一起的还有萧十一郎。有朱白水一行人在旁，她若告诉了连城璧，那其他人会怎么想沈璧君和萧十一郎，怎么想他？

　　可若是不告诉他，沈灵素又觉得自己在骗他！她怕连城璧会误会她，认为她故意帮沈璧君遮掩！昨夜司空摘星把她绕得她自己也不知道现在他们离树屋到底有多远。可是照连城璧这样找下去，找到是迟早的事情。

　　正当她陷入焦虑而不知道该如何做的时候，她只听见柳色青喊了一声：“哎！那儿有个树屋！”

　　顿时，沈灵素就慌神了。可抬头看见那熟悉的树屋的时候，走近发现居然没人。‘表姐和萧十一郎去哪儿了？！’她心里又舒了口气。不管怎样，到时候她都会尽自己所能，让连城璧不那么难受一点。

　　连城璧走到树屋下的火堆旁，蹲下用手捻了捻木灰：“应该离开多时了。”正待起身，转头间见旁边的小桌上放着个药罐，他走近查看，摸了摸药渣，放入鼻下闻了闻，‘这味道....’，他抬头看向沈灵素，见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昨夜，她的身上除了体香以外，还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儿......和这个味道，一样。

　　先放下心中所想，连城璧接着仔细观察地面，准备寻到足迹，再追踪下去。见火堆与木屋附近的足印，有大有小，其间有一对足印深浅不一。他思虑片刻，看着沈灵素道：“昨夜这里应该住过两个人，一个右腿受伤的女人和一个高大的男人。”

　　听到连城璧的推测，沈灵素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她一紧张就会用手揉自己的袖口，这个小动作连城璧早就发现了。见她这样，连城璧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只有一种感觉，他很清楚，他好像觉得自己被背叛了。‘你果然知道，小丫头。’

　　目色渐沉下去，但他只隐晦地看了一眼沈灵素。便移开了目光，对着其余几人。无霜听完后，急切问道：“会是我家小姐吗？”

　　厉刚倒是极为认同连城璧的话：“连兄的追踪功夫十分了得，让小弟实在钦佩。”

　　“厉兄过奖。”

　　只这个时候柳色青突然阴阳怪气的来了句：“啊！雨夜，树屋，温火烤肉美酒！唉~不管昨夜在这里的是谁，都着实让人羡慕啊！哈哈！”

　　徐青藤见沈灵素听到柳色青的话，脸色沉了下去，连忙上前打了柳色青一个爆栗：“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都什么时候了，还说风凉话！”

　　只连城璧一言不发，忽然便转身走开了。沈灵素更是一直都在注意连城璧，见他转身，立刻便跟了上去。无霜本想追上去，但看见沈灵素先她一步，便停下脚步，只转身对柳色青怒喝道：“柳色青！亏你还是‘六君子’，我看其他人都可以是‘君子’，就你！是个‘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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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上连城璧的脚步，沈灵素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想说对不起，可又觉得于连城璧而言，对不起太多了，这三个字并不见得有多重。可不说对不起，沈灵素又觉得，她这样只会更伤连城璧的心。

　　一时急得，她只能跟在后面对连城璧喊道：“连大哥......”可唤了他几声，他都一直走在前面一言不发，左看右看，就是不转过身来看她。这下她更急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一股脑地对他像倒豆子一样说道：“连大哥....我...表姐不是那个样子的人！我...昨天白日追着司空老头儿....追丢了.....

　　然后就....就遇见了表姐和....和萧十一郎，她右腿被毒镖打伤了....又差点毒气攻心....所以....我就和萧十一郎把她带回了树屋疗伤.....药是我熬的.....结果晚上又遇见司空老头.....我就追了出去.....然后......”

　　后面她说了啥，沈灵素自己都不知道！她只是看见她说了这么多连城璧也不回头。然后就越急说了越多，越急就越想哭！说着说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眼泪一滴一滴地开始往下掉。

　　连城璧走在前面，听到后面的小姑娘说着说着就没声了。便停下转身回了头，哪知道那小姑娘低着头不看路，也不看前面，就这样一头撞在了连城璧的胸口。这才抬起了头。这一抬头，可把连城璧给吓坏了！

　　怎么就哭了呢！他本来是有些生气的，从他勘察树屋的情况，那里至少有三个人频繁进出。特别是他看见那罐药渣的时候，发现沈灵素身上也有淡淡的药香，还发现她看他的眼神里带着紧张和慌乱。他就知道，她早就发现沈璧君的下落了。

　　可听见她在后面跟着，对他说前因后果后，他又觉得这丫头想得太过周到，又想得太多了。她事事都是站在他连城璧的角度上在想问题，她看到朱白水一行人一路跟着他，根本就没机会分开，所以不敢告诉他沈璧君的下落。就是害怕他会被其他人嘲讽。

　　连城璧心里早就笑开了花，但是还是在循着周围的人迹继续寻找沈璧君的下落。哪知道，说着说着后面那小姑娘就没声儿了，他才停下转身过来看她。结果，连城璧发现自己玩儿脱了.....他把小姑娘给吓哭了，见她哭都是无声的，眼眶红红，鼻头红红。看着他的眼睛，满是愧疚和自责。

　　连城璧慌了：“怎么哭了呢！我没生气！我没生你的气，丫头，别哭了！”一边说还一边捧着她的脸，用大拇指帮她擦掉脸上的泪痕。

　　“连大哥，对不起......灵素，灵素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就是怕......”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乖，不哭了！我没生气！”

　　看着小姑娘跟着他一路走来，因为着急，不仅脸蛋儿红红的，额头还急出了薄汗，连城璧一时心疼又心软。想都没想，就把放在胸前的那块素色巾帕，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为沈灵素擦起了脸来。

　　他看着沈灵素双颊晕红，即使这样，她的皮肤是一如既往的温凉，仿佛是一朵雪莲花生出了丝丝血脉，白里带着红，在皑皑雪山上摇曳生姿，更显生机。

　　巾帕擦过她的眼角，那双眼眶里还带着湿润，她的眸色与其他人的褐色不同，琥珀色里带着点墨黑，宝玉生光。看他的时候，眼睛总是清澈见底，不像对着其他人那样，冷淡疏离，总是蒙着层雾。连城璧看进去，就不想走出来。

　　他知道，现在的沈灵素对于情爱之事，根本就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沈飞羽把她保护得太好，虽然她够聪明，但对于爱情，想想她十六年都被困在沈家庄里。见过的男人，十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能指望她懂多少？

　　可是连城璧就是想占着这个便宜，他不想放手。是了，他还是不愿意放弃对割鹿刀的渴望。他始终是那个有野心的连城璧，只是他现在对沈灵素的喜欢，更多的是想要抓住她这份温暖。

　　他深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还是决定最终和沈璧君过完一生，他会给沈璧君最自由的生活，尊重她，疼爱她，让她幸福！因为这是他连城璧欠她的。

　　但如今，他想抓住沈灵素这一份温暖。他看着沈灵素的眼睛，对她温柔说道：“傻丫头，我想听你叫我城璧。”

　　“啊？”刚刚不是还在生气吗？怎么一下子就转到这个话题上来了？

　　看见小姑娘那懵住的表情，连城璧一字一句对她认真道：“以后没旁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城璧。这是我的要求。你若叫我城璧，那我便不生气了。”

　　听到他这样说，沈灵素心里的大石终于放下了。‘这样看来，连大哥不生气了，也不怪我了！他真是一个好人！’这样想来，沈灵素心情便好了起来，看着连城璧的眼神里，带着高兴和感激。她四处打量，发现无霜他们并未跟上来，当即便对着面前的人叫道：“城璧！”

　　（沈飞羽：上次说‘你真是一个好人’的时候，不是对着杨开泰吗？ 连城璧：......）

　　那声音软中带着清越，听见她叫他“城璧”，连城璧不由自主便想到了那一次他听见她在树上唱歌，那声音也是软中带着一丝丝的甜，声音亮如清泉。他早已忘记了，当初他听见她唱歌的时候，只觉得缥缈清空，伊人似要乘风而去......

　　听见她这一声“城璧”，连城璧的嘴角勾出了一个温柔的弧度，可那双眼睛，却是带着单纯的笑，不复以往的深沉和幽暗。

　　“那连大哥也可以叫我皎皎~嗯，不对，城璧在没旁人的时候也可以叫我皎皎！我娘便是这样叫我的！”

　　“好，皎皎~”

　　“嗯，城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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