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富则安

　　朱氏见道长这样说，便急不可待地将方瑚的事情告之，小瑜儿则是盯着道长看仔细，见他颇有一些仙风道骨，人虽瘦了一些，精神还好，他见朱氏说的口沫横飞，却也不恼，就是静静听着。
　　待朱氏说毕，道长正好也是呷好了一口茶：“令公子无碍，只是病好的机缘未到，如夫人想试试我这清方，也未尝不可。”
　　朱氏正是千恩万谢，又是踟蹰了下，不好意思的开口：“不知请这清方需要多少银钱？”
　　道长见得朱氏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家中并不富裕，见得身上的衣服还是整齐，也自有了主意：“夫人莫怪，本来这清方来求的人也多，贫道与人为善，结下这善果，可令公子这情况也是特殊，自古除因皆有果，需担待多些，清方自然稍贵。”
　　“那需多少银钱呢？”朱氏暗自忖度，想着多些是多少，又下意识地摸了下腰间的荷袋，里面只有二三百铜钱，本来听桂花说他家侄儿求的清方只要二十文，她想着自己儿子病重一些，左不过一百文左右，被余力道长一说，就心里没数了。
　　余力道长伸出两个手指比划到：“夫人可带了两百文？就够了。”
　　朱氏方放下心来，这两百文的私房钱她还是有的，就从荷袋里掏出两百的银钱，然后递给小瑜儿，让她送到余力道长跟前。
　　余力道长也不急着收钱，站起身来走到隔壁屋子中，不一会，手上就拿了四五包用黄色小包，递到还站在桌边的小瑜儿手中。
　　小瑜儿正待转身将纸包递给朱氏，余力道长就拉住小瑜儿的手：“且慢，让贫道看看这小姐如何。”于是就上下打量着小瑜儿，眼神灼灼，吓得小瑜儿心都要跳出来了。
　　朱氏见状，想要起身将小瑜儿拉过来，不想余力道长就放了手，让小瑜儿回到朱氏身边。小瑜儿先把那几个纸包拿在手中，然后紧握着朱氏袖子不放。
　　“贫道送几句话给小姐，望小姐珍重。”余力道长用手敲击着桌面仿佛在思索什么，“时来时有烟云散，一丝机缘燎金蟾，莫悔前事追后谈，但度此生觅平安。”说完这一句，也不看朱氏母女俩，就径直自己走到隔壁房中，也没有在出来过。
　　小瑜儿看了一眼朱氏，也不甚明白这道长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只记住了金蟾，平安两字，朱氏更是不明白了，见道长也没出来，朱氏拍大腿想起来，还没问这清方怎么吃，也没得法子也不好往里面去寻，只得想着回去问问桂花之前她侄子是如何吃得，再等了一刻钟，那道长还没出来，两人携手就出了道观回屋里去了。
　　这道关建在镇的北头，只是朱氏最后还是想回娘见看看自己的娘，便从镇中穿过抄近路往镇南旁的娘家去了，正好遇到那日的老郎中，老郎中哪里不记得这个小瑜儿，见她们二人，便出口询问：“小娘子，你家公子可妥帖了？”
　　朱氏被他一问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害臊，脸上一时之间绯红一片：“谢您了，已大好了。”
　　“我第三日等你们一天了，见你们没来，怕是有事耽搁了，过几日天不热了，再来我医馆，我与小公子看看是否全好了。”老郎中似乎有急事，也就吩咐了这几句，魔了下小瑜儿的头，就匆忙离开了。
　　朱氏面上不说，心里却骂道，这老不休的郎中，我方瑚明明已经好了，却还要去医馆看，不是为了赚几个看诊费，又是如何？
　　小瑜儿却觉得这老郎中的话是可信的，自家弟弟病了这么久，吃了老郎中的两付药就好了，想是有能力的，不想随便瞄了一眼，就见自己大伯娘正在不远处和一个面容尖酸的婆子说着什么，那婆子穿红戴绿的，正悄悄滴塞着个什么给到彭氏。
　　小瑜儿忙拉着朱氏，指着那边让她看去，两人再瞧过去，就见彭氏已经把那物塞在自己怀里，还掏了一把银钱给到了那婆子，朱氏一看是彭氏，又怕她问自己去了哪里，那肯多呆，只劝着小瑜儿快走，哄着她赶快去外家吃午饭。
　　走到朱家门时，刚过午时，只见朱氏的老娘秦氏正在灶间做饭，老朱头正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
　　小瑜儿走上前，就叫了声：“外公，我和娘今天来看你。”
　　老朱头方才抬起头，答了一声，见朱氏手上也没提什么东西，心中不悦：“这不年不节的，做甚回来？”
　　朱氏也是惯常被她爹娘挤兑的，随口应答了一句：“爹，我和小瑜儿去镇上办点事情，都到您家门口了，怎么能不进来呢？”
　　老朱头不置可否，继续低头吧啦吧啦地抽着旱烟，朱氏见状只能带着小瑜儿进了灶间：“娘，我和小瑜儿来看你和爹了。”
　　秦氏抬头看了一眼朱氏，心里嘀咕，这个二女儿平时也不大来，今天怎么想着来，还偏巧着这个时间来，面上却说道：“你们来的不巧，我饭都已经做好了，不行就再煮四尾玉米吧。”
　　“好类。”朱氏爽快地从簸箕中拿出四尾玉米，舀水清洗了，看着灶里锅有空，正准备放水煮来着，就听秦氏大叫一声：“做甚弄里锅，等外锅煮好了盛出来再烧，也不急的嘛。”
　　朱氏哦了一声，小瑜儿走到秦氏面前，乖巧地喊了一声外婆，就让秦氏从灶膛处走开自己来烧火。秦氏难得空闲下，解下围裙给到朱氏，自己就坐在小凳子上摇起扇子来。
　　朱氏见灶下还有碗筷没洗，就开始洗刷起来：“娘，怎么不见大哥和青哥儿呀。”朱氏见今日没有见到自家大哥和侄儿，正是纳闷。
　　“他们两个整日和那群镇里的不入流的人混在一起，现在这个时辰怎么能回屋里来。”秦氏一听朱氏问大儿子，便头疼起来，这大儿子不学好也就算了，成日游手好闲逛着，带着自己的儿子也从小如此，好几次都看见朱青偷拿自己的铜板呢。
　　“娘，你和我爹咋不给我大哥再寻个婆娘，这青哥儿日日大了，家里没个女人如何是好？”朱氏也是真的为自家大哥急，自己就兄弟姊妹四个，自己小弟因为和爹吵架离家出走至今了无音讯，姐姐又是嫁到邻县彭泽县，家里就大哥尽孝，可他还整日在外面胡作非为。
　　秦氏面上的皱纹都要挤在一起了，叹气：“哪里没有给他寻了，十里八乡都给他找过了，不是嫌他没出息，就是他嫌弃人家不够漂亮，你说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说完就作势要抹泪了。
　　朱氏见状忙擦了下手就上去劝：“我的娘呢，我也不是给我大哥寻过，那一次不是让他推了，要不再等等，或许是我们家的媳妇快到了。”
　　小瑜儿想着今天道长和她说的话，手下不由地一直再添火，她听不明白，就觉得刚才道长说那几句，仿佛是三哥他们念出来的诗一样，可她却又有些懂。
　　秦氏抹着泪，忽见的灶上的烟雾大盛，唬得跳起来：“桂平，快去把我的土豆盛出来，再不盛出来，我怕我的锅都要被你丫头给烧穿了。”
　　朱氏利索料理完，换了水煮上了玉米，秦氏便喊着吃饭，朱氏看今日的菜除了一个炖土豆，还有一碗萝卜干，配着早上留下来的糙米饭，几个人就用凉水拌着吃，还没吃饱就各自啃了玉米。
　　正当这个时候，朱青一下子闯进屋里来，见小瑜儿手中正啃着玉米，一把抢了过来，吧唧吧唧地吃了起来。
　　众人俱一惊，小瑜儿好心地帮他到来一碗凉水，朱青也不管不顾来拿起桌上的筷子就夹土豆吃，碗都见底了，才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水。
　　“爷，婆，我爹要买了我，我从人贩子哪里逃出来了。”
　　老朱头被他这句话吓得一激灵，眉毛一下子立起来了，一掌拍在桌上：“畜生，反了他不成。”说完拉起朱青往自己旁边，“有爷在，他不敢！”
　　朱青也不怕，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那日，爹带我去镇上，说是带我吃香喝辣，我就想不对，他没得对我好，我就偷偷地瞧着。果然我在吃饭的馆子里，他叫个人牙子看我来着，他以为我没见着，吃完饭叫我回来，我就跟着他去看看他到底要干嘛，没想到发现他找了个相好的，在东市街有个院子呢。我趴在墙头听着他们讲话，说要把我卖了，然后自己生小子。今天我爹又叫我出去，还见了上次的人牙子，那人牙子说是带我去看戏，我称他们不注意，就溜了出来。”
　　朱青讲得又快又急，几人听了后反应了好半天，才理出头绪来，朱大哥是有相好的了，因为这个相好的要卖朱青。
　　朱氏也拉住朱青的手：“别怕，有我们呢，你也不好强卖你。”
　　而秦氏的重点则在：“大郎有相好了，难怪之前相看他都不满意，怎么有相好的不带来见见。”
　　老朱头在桌上又是一掌，声音大的让小瑜儿都退了两步：“他自己能勾搭什么好的，肯定不是好东西，家里讨不到钱，就卖儿子弄银钱，真亏他想得到。”说完已经是气的可以了。
　　此时，朱老大的声音已经从外面传来：“爹，娘，看见青儿没，我带他出去，他自己跑了。”就砰砰声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见朱氏和小瑜儿在屋里，就声音低了一些：“怎么二妹和我小外甥女也在呀。”说完看见了老朱头旁边的朱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朱青此时还怕他不成，还瞪回去了，朱老大气死了，但看见自己爹爹脸色不善，也不敢贸然。
　　小瑜儿自然地喊了一声“大舅”，朱氏见情形不对，使了眼色就让小瑜儿去灶间，小瑜儿哪肯，就往外公身边靠。
　　“畜生，你说，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老朱头怒目圆瞪，声音也提高起来，“你有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朱老大见自家老爹问，又看了一眼儿子，心里想着肯定是都知道了，理直气壮起来：“你儿子我死了婆娘都五年了，如今想讨个婆娘，怎么不行了。”
　　老朱头用力敲着桌子，气息也有点不顺：“你要讨婆娘，哪个不准你，只是你讨婆娘做啥要要卖儿子。”
　　秦氏站起来给老朱头顺了下气，然后对着朱老大：“你爹和我都给你寻了多少个女子，你看不上，自己要寻，我们也不反对，卖儿子肯定不行。”
　　朱老大见她们都反对：“小红从那里出来不得要钱，我银钱都给你管着，要了些哪够。没办法才想着卖了青儿，等我有钱了在给他赎回来。”
　　老朱头一听，儿子这个相好的敢情真是从藏地方出来，一时怒气攻心，奔了过去朝朱老大脸上扇了个巴掌：“什么女人不好找，找这种的，还不丢死人。”
　　朱老大现在对这小红正是情意绵绵之时，有被她哄舒服，见自己爹骂她，自己还挨打，哪有不辩驳的道理：“她的好处，只有我知道，也只得我知道。你们还怕丢人，我不是家里最丢人的。您老的事情，到现在还有人说着呢。”说完就不服气地盯着老朱头。
　　朱氏连忙拉开朱老大，老朱头气得直哼哼：“你……你……”
　　“爹，我今日就和你说了，青儿是卖给郭家的，如果今日不去，人家就报官，我是不怕吃苦头的，左不过是疏通下我的兄弟，您老要包庇，我是不反对，只怕你几十岁人了吃不了板子。”
　　老朱头被他气得更说不出话来，被秦氏扶着坐下来了，朱青看这个情况，就知道今天还不走，怕是真的要被卖掉了，就准备往门口跑，哪知朱老大像是早就料到一样，一把抓住他的领子，“讨债鬼，你爹我送你去吃好喝好的地方，怎么不愿意。”
　　“呸！”朱青哪肯挣扎一番，知道就是有了后娘必有后爹，心里苦楚，自家再穷，自己等大了也能闯一片天，被卖了就任由人家打骂蹂躏，他见过自己村里被卖的孩子，最后死在哪里都不知道。
　　“死小子，让你倔。”顺手就给了朱青两巴掌，仿佛把刚才老朱头给他巴掌的痛传出去。
　　小瑜儿见他这样，忙抱着朱老大的腿求道：“大舅，你就放了表哥吧，以后他肯定能赚钱的，不要卖了他。”
　　朱老大那听得下去，一脚就把小瑜儿甩到了凳角处，小瑜儿被撞的生疼，不由得喊疼，朱氏见状忙心疼抱起小瑜儿，又对着朱老大说：“大哥不疼儿子，也别糟践了别人家的女儿。”
　　朱老大被朱氏这么一盯，心虚了下：“小瑜儿，大舅不是故意的，你莫恼了，大舅下次给你买糖吃。”
　　小瑜儿见朱青还被提着，小脸被扇得通红：“大舅，求求你了，放了表哥吧。”
　　老朱头才顺完气：“你放下青儿，我们有事好好商量。”秦氏也点头说道。
　　朱老大一狠心说道：“今日有孙子就没有儿子，有儿子就没孙子。你们选，到时候是我给你们养老送终的，孙子到底是隔辈。”
　　老朱头和秦氏面面相觑，已经没了一个儿子，不会连唯一一个也没有了吧，孙子还会有，但是儿子没了就没了，两人就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爹……娘……”朱氏着急，又是这幅模样，表面横得不行，就是个软脚虾，“青儿是前头嫂嫂唯一的骨血啊，怎么能卖掉。”
　　朱老大见朱氏还待要说什么，就冷冷地说：“二妹，如今你也出嫁好多年了，朱家的事你还在家的时候就管不着，怎么，现在能耐了，要管起来了。”
　　朱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对上朱老大凶狠的目光：“青儿是我侄儿，我如果还不管他，我还是不是人了。你放开青儿。”说完上去要推搡朱老大。
　　朱老大是街头巷尾混过的，又是长得人高马大着，朱氏哪里推得动，一下子被推倒。小瑜儿又是头疼，见自己娘又被大舅推倒，心里一下悲凉起来：“我爷说过，好人家不卖儿卖女的，大舅，这次就算了吧，算了吧。”眼泪从眼眶夺眶而出。
　　朱青冷眼看着自己爷婆，又看了自己爹，心中知道今天逃不过卖的命运：“爹，你放我下来，我不会逃了，你让我和二姑和表妹说两句话，我就随你去人牙子那里。”
　　朱老大哪肯信他，怕他不留神就要跑，粗声地说道：“你就在这里说。”
　　小瑜儿爬上前，在朱青面前站起来，哭着叫到：“表哥，表哥，你不要被卖……”
　　朱青顿时红了眼眶，这个表妹虽然见的不多，但是对他却是好的，见他没了娘，就每次都给他带糖吃：“小瑜儿，表哥没用，摊上这样的爹，摊上这样的爷婆。”狠狠瞪了这三个人，老朱头和秦氏被他的眼光吓得不敢抬头，朱老大确神情自然，就是被打的那半边脸不自然的红。
　　“小瑜儿，表哥就说一句，人生在世就由自己，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朱氏听他说这句话，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姑，别难受，如果也如我爹说的，我去人家大府里能吃香喝辣的，自然在这家里好了，莫担心我。”说完还去用手擦擦泪。
　　朱氏心疼得很，又因刚才被推了一下，全身没力气，只得趴着说道：“青儿，青儿，姑没用……没能护着你……”
　　“姑，我都说了，怪我自己，不怪其他人，哪日里我好了，我让人给你带话。”朱青转过头再也不说话。
　　朱老大见状就要离开，朱氏和小瑜儿赶忙追出去，朱青也不反抗，任由自己爹抓着走，瘦弱的背影仿佛一颗小草，转瞬之间两人就消失不见了。
　　小瑜儿拉着朱氏的衣袖：“娘，我们回自己屋里去吧，我不想呆在这里。”
　　朱氏转头瞧了一眼自己爹娘，多少年了，还是这样，心里更加冷了几分：“好，这就回去。”
　　秦氏见她要走，忙上前拉住她说道：“桂平，带两样蔬果回去，好孝敬你婆婆，别到时候让她小瞧了我和你爹。”
　　朱氏不理他，揩了下眼角的泪，心中凄凉，这就是她的父母，他们没变过，一直没变过，是自己想太多了。
　　说完牵着小瑜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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